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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麝熏绣芙蓉】 ...

  •   窗外,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飘舞如飞絮。庭院里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只有墙角几株鹅黄的腊梅正凌寒怒放,送来幽幽淡淡、若有似无的暗香。

      屋内,熏香袅袅,一室清芬。空灵的琴声绕梁回旋,红泥小炉上火焰跳跃,烧舔着铜色掐丝珐琅小壶,壶中滚水汩汩,翠绿的茶叶随着古琴的韵律跌宕翻腾,和着弥绕的梅香,醺人欲醉。

      “小语……”良妃放下书卷,若有所思。

      “奴婢在。”我忙应声,双手轻轻压下,按住琴弦。屋里顿时静了,炉上翻腾的水汽缭绕着,簌簌的雪声愈发分明。

      “快要过年了吧……”怔怔望了窗外许久,她轻吐出几个字,语声低婉,似是叹息。

      我心中恻然,低声道:“回主子,还没到腊月呢。”

      “是么……”良妃喃喃。

      这些日子,她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吧。自从九月底八阿哥获罪,情势倏忽万变,急转直下。十月初,九阿哥、十四阿哥供称,八阿哥曾对他们提及,张明德自请行刺太子,八阿哥不允,“疾言相责,逐之而去。”问张明德,口供无异。这中间是否有古怪,外人无从得知,康熙自然将信将疑,谕示:“胤禩闻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革去贝勒,为闲散宗室。”

      处罚不可谓不轻,然而与先前“谋害太子”的罪名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从这点来看,康熙似乎有心息事宁人。

      可是,没过两日,康熙又以亲笔谕旨示诸皇子、大臣:“胤禩乘间处处沽名,欺逛众人,希冀为皇太子。朕惟据理毅然独行,以定国家大名、正君臣大义耳。”又言“胤禩自幼性奸心妄,邀结苏努为党羽,胤禩之妻‘嫉妒行恶’”,“众阿哥当思朕为君父,朕如何降旨,尔等即如何遵行,始是为臣子之正理。尔等若不如此存心,日后朕躬考终,必至将朕躬置乾清官内,尔等束甲相争耳!”

      这是拿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自喻了。齐桓公晚年,五个儿子树党争位,皇帝刚死,诸子相攻,箭射在尸体上也没有人顾及。其尸停床六十七天无法入殓,以至蛆虫爬出窗外。所谓“停尸不顾,束甲相争”,康熙以齐桓公自比,话已说得相当露骨了,我听了,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暗暗替他难过:不知这位叱咤一生的帝王,说出这句凄伤之极的话时,心中又会悲苦到何等境地?

      紧接着,没过半月,又一个打击轰然降临——三阿哥胤祉奏称,大阿哥伙同喇嘛巴汉格隆等人用术镇魇,欲咒诅废皇太子。随后,于大阿哥府邸查出镇魇物件十余处。

      铁证如山,康熙悲怒交集,迅速病倒了。在南苑养病期间,下旨道:“大阿哥胤褆素行不端,气质暴戾,今一查问其行事,魇咒亲弟及杀人之事尽皆显露,……其行事比废皇太子胤礽更甚,断不可以轻纵也。”十一月初,革去大阿哥王爵,幽禁于其府内。

      这下子又捅了马蜂窝。废太子党趁机条陈保奏,言称废太子之作恶“实被魇魅而然”。这个被我嗤之以鼻的理由,大概正对上了康熙的心思——不日即有圣旨:“废太子果蒙天佑,狂疾顿除,不违朕命,不报旧仇,尽去其奢费虐众种种悖谬之事,改而为善,朕自另有裁夺”。

      到了这一步,圣意如何,已经一目了然。复立太子似乎只差临门一脚。康熙于是召集了满汉文武大臣,令其推举新任皇太子:“大阿哥所行甚谬,虐戾不堪,此外于诸阿哥中,众议谁属,朕即从之。”八阿哥庞大的“亲友团”终于派上了用场,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带头保举八阿哥。谁知,紧接着圣谕就来了:“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各宜尽心详议,八阿哥未曾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情势逐渐明朗了。这些消息零零碎碎的,暗暗传回了永寿宫,良妃听了,只是淡淡。因着那一日的话,几个月来,永寿宫上下均是噤口不言,皇宫内外如同这炉上的沸水,涌动翻滚着夹杂兴奋、焦虑、惶恐、狂喜的不安情绪,只有永寿宫,就像良妃的眼神一样,平静的仿佛结了冰。而其下几多暗涌,就不是我能深知的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那一天,终究到来了。十一月十六日,康熙谕旨:“今观废皇太子虽曾有暴怒捶挞伤人事,并未致人于死,亦末干预国政,若人果被杀,岂有无姓名见证。凡此等事,皆由胤褆魇魅所致。胤褆所播扬诸事,其中多属虚诬。”当众释放了太子,并循循告诫:“朕今释汝,汝当念朕恩。人言汝恶者,勿与为仇。”“有过何妨,改之即是。”“朕惟冀汝洗心易行,观性理诸书以祟进德业,若仍不悛改,复蹈前愆,是终甘暴弃而自趋死路矣。朕涕泣宣谕,其敬慎奉行。”

      估计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数朝臣才如梦方醒:原来皇帝说话也可以不算数的!

      不管是真心后悔废太子过于草率,还是始料未及的白热化争储闹剧逼得皇帝不得不如此,总而言之,事情终归是按照康熙想要的方向发展下去了,于是皆大欢喜。十一月底,打破整个永寿宫低气压氛围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复封皇八子胤禩为贝勒。数月来,良妃无声无息的瘦了一大圈,如今方松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柳暗花明了。

      前后不过百余日,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一切并不等同于没有发生。我能感觉到,康熙和这些儿子们之间,已经悄悄浇铸起了一面厚厚的铜墙铁壁,是从这一刻起,父子隔墙而对,两相观望,各自惊疑。

      不新鲜,也不奇怪。

      我停下手中忙碌的工作,抬头望着铺满整面墙的书籍,默默凝思。千百年来,相似的故事一再书写着,一幕幕悲喜剧在这看不见天空的深宫之中反复上演,如今,我不过是恰好亲自见证罢了。一个局外人,是没有资格妄加评论的。

      “局内人”却又如何呢?这次废太子事件,让垂暮的老皇帝看清了很多很多。虽然仅仅只是在御花园远远望了一眼,我还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中喟叹着觉察出,他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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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些阴,但却不是很冷,雪片很大,纷纷扬扬的飘舞着,像是春天的柳絮,落在脸上有些软软的凉,很快形成了细细的水潸潸的落下了。慢悠悠地走在雪幕里,抬头、舒气、远望……雪越下越急,一会的工夫,满眼便是一片银白的世界。路已经被铺成棉花一样的地毯,脚踏在上面,软绵绵的,发出柔柔的“吱咯”声,觉得很惬意。然而走了一会,雪越铺越厚,没过了我的脚面,钻到我的裤脚里了,立刻,一种冰凉侵入了肌肤,叫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何时知道顾惜自己……”四阿哥脚下一滞,低低叹着,轻扳过我的肩,仔细的将斗篷领上的金扣子一颗一颗,细细系上。

      起风了,猎猎的北风卷着雪花,低啸着刮过我的面颊,他的手指却是温暖的,像雪夜里的一壶热茶。我任他系好了扣子,忍不住低头笑道:“要是这会儿有个亭子,或者水阁,煮着香茶赏雪聊天,岂不是好?”

      他顿了顿,微笑道:“御花园里还少了亭子么?你若有兴,咱们这就过去。”

      说得多么真切!这般携手而行,在人迹罕至的后园走走,已经是极致了吧?我抿了抿嘴角,淡笑道:“御花园景物是好的,可惜拥挤了些,不够空旷。一天一地唯一白,那才有点儿意思呢。”

      他转身继续缓步走着,一边道:“那也容易。哪天我们去慈悲庵陶然亭看看。这么好的雪,想是已聚了不少文人墨客了……”

      陶然亭!

      我百感交集,一时心潮起伏,不能言语。那里离我的大学不远,学生时代亦是我常常流连忘返的地方。三百年后的陶然亭公园,有龙树寺,刺梅园,澄光亭,常青轩,还有著名的高君宇、石评梅墓……此时此刻的陶然亭,又是何种模样?

      真想去看看啊……想得都有些出神了。然而——

      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因为我的沉默有一丝异色,平静地牵着我的手踽踽而行。我心中一动,笑道:“说到陶然亭,‘万里瞻天’是我额娘故乡一个书院的名儿,书院前头就有一个亭子,据说乡村的才子们就在这个亭子念书、吟诗。为什么叫万里瞻天呢?因为这个亭子前就是一望无涯、海天一色的大海。”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笑了:“闲聊时无意间说起,额娘还记得小时候随祖父去书院时的情景。我初初知道这个缘由的时候,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想想啊,洁白的月色,古旧的山亭,悠蓝的海,就在月色下念书,看着海上升起的明月,是如何一种景致,是如何一种辽阔的胸怀?”顿了顿,我低叹一声:“只能回想,只能想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麝熏绣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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