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曙色催寒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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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减速，“吱”的一声停住了。
我看了看几十步外那辆华贵的马车，微笑道：“我知道你不稀罕，不过还是要说一声谢谢。托你的福，我现在很开心。”
他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一笑：“也不全是为了散心。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明儿个是你的生日。”
生日？
我有些发愣，这位语禾小姐的生日是哪一天，倒从没留意过，原来却是明天。我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笑道：“人家说时光弹指过，我还不信，原来又老了一岁。难为你留心。我都忘了呢。”
他“嗯”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办差时，在宗人府的宗牒里翻到的。”我含笑抚了抚胸前挂着的玉佩，眨眼道：“原来是生日礼物。那就好，也不用想着回礼了。我可是穷得很。”
他不禁失笑：“你倒是顺杆儿爬！回礼自然是要的，你方才不是已经给了么。”我脸上微红，微微笑着不语。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松开道：“去罢。”
我犹豫了一下，飞快地伸臂草草抱了他一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转身跳下车头也不回地一路飞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也不顾身后他朗朗的笑声，红着脸催促驾车的小太监：“快走！快走！”
四阿哥把时间掐得极准，马车到了西华门外，已快到一更三刻了。我微闭着眼睛，忽觉车子猛然一顿，小太监急急“吁”了一声，陡然停住了。我满心诧异，撩起窗帘儿一看，车前一骑静静伫立，离马车不过七八步，马上的人裹着黑色的斗篷，默默不语，看不分明，马在夜色里白的耀眼。
我心中一动，对不知所措的小太监低低嘱咐一句“先回去吧”，匆匆跳下马车，目视着马上的人，耳听身后的马车渐渐去得远了，静静开口道：“十三爷有事吩咐奴婢？”
他不回答。远处城门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着，那一点点光芒照不到这里，十三阿哥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周身却散发着说不出的孤寂。我强自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淡淡酸涩，又问了一遍。
“也没什么……”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这次回京晚了些，没赶上重阳，想起去年你说酿了几坛子菊花酒，忽然就惦记上了，想跟你讨碗酒喝。”
我心中一松，原来如此！遂笑道：“我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这还不容易么？”想想，又笑：“若不是你提起，我这个酿酒人反倒忘了这茬儿。酒埋在院子花树底下，这会子天晚了，恐怕来不及起出来，明儿个一早我就叫他们给你送两坛子。”
他停了一会儿，道：“守到这个时辰，就是现在要。”顿了顿，淡淡低语：“迟了，就怕喝不到了。”
我不禁有些好笑，道：“你以为很抢手么？恐怕除了你我，再没人肯屈尊尝尝了。只怕你喝过的好酒太多，到时还瞧不上眼呢。”说着，上前轻轻抚摸追风的长鬃，仰脸一笑：“放一百二十个心！明早就送到府上，保证万无一失，绝不耽搁。”
他静默着，整个人在秋夜的凉凉晚风里凝成了一座纹丝不动的雕像，半晌，自失一笑：“还是改不了这性子！说风就是雨，想要什么就狠狠盯着，死死不放。”
我只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自嘲和凄凉，心中也跟着酸疼起来，勉强一笑，道：“唯大英雄能本色，十三爷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动，微笑道：“那就这么着。我等着你的好酒。”
我福了福身子，抿嘴笑道：“一言为定。”他轻轻抬臂扬起鞭子，却怎么也不肯落下去，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想打趣他：胳膊不酸么？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的酸涩疼痛层层泛了起来。正自发怔，却听街上更鼓梆梆敲罢，已是二更了。
他陡然惊醒，轻声道：“保重。”马鞭“刷”地一声抽了下去，追风低嘶着撒开四蹄，一阵风似的去了。
目送着他湮没在夜色里的身影，我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平复心中的迷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重重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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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渐渐发白，朝霞流彩，一轮红日从琉璃宫瓦之后，冉冉一跃而出。
漫长一夜终于破晓。我大睁着眼睛，依旧毫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寻了一把小小铲子，走进了院子。
这把铲子是我素日给花儿培土、移栽所用的，柄上的丝线也是我亲手所绕，往日不知用它侍弄过多少花草，现在握在手中，竟忽有几分不习惯。太久没有静下心来看看花开，如今看着这满园的黄花，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感伤、惆怅。梅花如今还是一树虬枝，然而秋风已经凉了，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吧？
正埋头掘土，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想必是碧云起来了，我头也未抬，扬声道：“碧云，烦你告诉小路子一声儿，用过了早膳替我往丽景轩跑一趟。”半晌不见回答，我心中奇怪，转头一看，八阿哥静静地负手站在身后不远处。
我忙丢了铲子，起身笑着请了安。八阿哥凝视了我一会儿，脸色沉静如水，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疑惑着笑道：“八爷一早儿就进宫来了？娘娘这会子怕还没有起身，先到偏厅里坐会儿，尝尝今年新下的黄山贡菊。”
八阿哥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淡淡笑容，半晌，才转而凝目着我，柔声道：“小语，不用忙了。”
我弯了弯膝盖，笑道：“那如何使得？八爷先进屋宽坐，奴婢这就奉茶。”说罢，转身就要去。
“我是说，不用再惦记着送东西了。”
我一时有些不解，停住了脚步，还未转身，只听他轻轻续道：“十三弟要我带个话儿，改日再喝你的菊花酒。”顿了顿，又道：“昨天夜里，皇上下旨将他锁系至养蜂夹道，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是我领旨去的，他只叫我带这句话给你。”
他的声音柔柔淡淡，像是早春的清风，在我耳中听来，却如三九天里凛冽的冰凌，砺砺刮过心脏。微张着嘴，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好像一时不能明白八阿哥话里的意思，只余胸中尖锐的疼痛，一寸一寸，缓缓扎进胸口。
他好像又说了些什么，我恍若不闻，只是缓缓蹲下身，一下下机械地掘着土。八阿哥什么时候走的，我亦不知道，好像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挖出那两坛清亮的菊花酒。它们被深埋在黑暗的泥土之下，被所有人遗忘，只有一个人，心心念念，独自守候在暗夜里徘徊不去。我答应他了，我说一早就给他送过去。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现在想必正翘首以盼吧？
洁白的青花瓷坛一点点露了出来，去年亲手封上的泥封崭新如故，好像这一年的时光被无限折叠，那些离开的人都静静伫在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鼻端仿佛萦绕着悠悠淡淡的酒香，我怔怔凝望着，久久不动，终究一捧一捧慢慢埋了回去。
他还在等着我的好酒，我怎么能一个人先偷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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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惩处了好几个乱嚼舌根的太监宫女，宫里的每个阴暗角落依然充斥着窃窃私语。太子被废以后，十三阿哥也受到了牵连，成为了这次废太子风波的另外一个牺牲品。印象中，康熙晚年激烈的夺嫡之争的确以惨烈结局收藏，圈禁的圈禁，被杀的被杀，可是，具体是哪几个人，到底圈禁了多长时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也曾经试图打听他被圈禁的原因，可是，宫里众说纷纭，传言一个比一个玄乎，根本难辨真假。
也不是没想过问问四阿哥，一转念又放弃了。这样的非常时期，局势不明，一个不谨慎，落在有心人眼里，说不定就是来日大祸，我如何能够这般沉不住气，先就自乱了阵脚？更何况，事起仓促，他现在要做的事一定很多。
好在，我知道十三阿哥是一定会被放出来的，作为雍正年间的重臣，他还有大展拳脚的时候！我那坛菊花酒就为他留着，一定能等到把酒言欢的那一天。可是，谁能告诉我，这一天还要多久才能到来呢？
在这样酸楚的心绪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一天，他知道我去了哪里吗，他等待了不知多久，是真的惦念那一坛普通的菊花酒，还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迫在眉睫的命运，所以来见我最后一面？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泡在了冰冷的湖水里，在无限凄寒中溢出颤颤的泪意。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形我永不可能知道了，可是，他在夜风中萧瑟孤寂的剪影，却一次次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辗转不眠，半梦半醒间暗自垂泪，凄伤不已。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曙色催寒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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