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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芳草已云暮】 ...

  •   冬至一过,新年就来得快了。三九天里,雪一场接一场,屋檐下的冰凌挂了有一尺多长,耳朵都快要冻掉了,可是屋子里却是暖洋洋的。酒枣开了封,漤好的柿子,也开了封。那酒枣,是我和碧云、霁月秋天里一颗一颗挑选出来的,每一颗都端正漂亮。柿子则是一层一层,整整齐齐码在罐子里。酒枣和柿子,都用白麻纸严严地封起来,装进小瓷坛子里,藏了一季。如今开了封,满屋子酒香、枣香,还有那一股温软醉人的果香,扑面而来,氤氲着,是专用来填那些还没填满的空隙的。人一撩门帘,走进来,熏风扑面。

      眼看着年节将近,宫里的事儿又纷纷杂杂地多了起来。坡上几株腊梅这些日开得正好,我却忙得脚不沾地,略微得了空儿,疲乏得不得了,哪还有看花的心情?只是每日里匆匆自庭前而过的时候,还能够瞥上两眼,聊慰相思。远远瞧着,苍劲虬枝间点点红迹,白雪一映,真是精神,就像最红的玛瑙,美不胜收,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抖擞和感动。

      这一日办完差事回来,正低头匆匆回去,忽然有人扬着嗓门儿叫我。仔细看时,却是十三阿哥,穿着簇新的石青褂子,正笑嘻嘻地向我招手儿。

      我不禁也笑了,远远的福了一福。他大踏步走了过来,笑道:“老远就看见你埋着头赶路,什么事儿就这么急?”

      我举了举手中的托盘,里头是几丈红绫子绸缎:“急倒不急,大小是个差事儿。”

      他捻了捻红绫,奇道:“剪了这些布头子做甚么?还能裁衣裳不成?”

      我不由得好笑起来,说:“这样零碎,能裁件儿什么衣裳?夹袍还是褂子?”见他翻动着红绫不语,满脸好奇之色,忍不住抿嘴笑道:“说出来不奇怪——裹花儿用的。”

      十三阿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笑道:“一时忘了这茬儿。可不是?我屋子里头的水仙怕是也该裹上了。”

      我们一路谈笑,因说到前一段时日新贡的瓷器。我摇头道:“如今工部不知是哪位照管?颁赐的瓷器娘娘瞧了,合用的总是没几件儿。”

      “这可拿错人了,”十三阿哥笑道:“上供的瓷器样式、颜色都是绣理处裁定,工部不过奉旨督造罢了。”见我不置可否,又笑笑,道:“大内用器,自然与别处不同。就连用度都是有分例的。比如琢器中的天圆地方瓶、四方八卦瓶,都是御用的样式,民间不准烧制。又如花纹中的五爪龙和百鹿,也不准民间绘制,民用瓷器上的龙,一脚只能画四爪。”

      顿了顿,他侧头想了想,续道:“宫里头的娘娘们,用什么样儿的瓷器,一样有定例的。再比如永寿宫,按良妃娘娘的品级,瓷器样式大概是‘黄地绿龙’,你可留心过?”

      我点点头,说:“这些我也知道。不过随口一说,就引出你这么一大串儿。”

      十三阿哥哑然,失笑道:“算我白说。——不过,”他微一沉吟,道:“你若是想烧什么瓷器,不妨定了样儿,拿到宫外去烧,京郊现就有窑……”

      我不待他说完,惊喜道:“宫外就有?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他站定了脚步,一脸讶异:“你还真要烧瓷不成?”

      我笑咪咪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慢悠悠道:“自然。还请十三爷帮我个小忙,替我把图样儿送过去,瓷器烧好了,我送你一套!”

      十三阿哥连连摆手,道:“罢罢罢,这个忙我帮了,礼却不敢受。你要什么花样儿,只管说。”

      我嘻嘻一笑,道:“说是说不清楚的,得动手画。”

      十三阿哥诧异道:“谁画?”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我呀。”

      =======================================

      我摆弄着几上的“郎窑红釉”盘,一边儿细看,一边儿琢磨。

      这郎窑,也算是康熙年间的特产了。前几年,朝廷遣了江西巡抚郎廷极在景德镇督造御窑瓷器,这一去不打紧儿,没几年,干脆形成了一个独具特色的瓷器流派,以模仿明代宣德和成化窑器而著称。郎窑的青花白地盘,人“以为真宣也”;郎窑的脱胎极薄白碗,“与真成毫发不爽”;郎窑仿制的宣德、成化制品,几可乱真。尤其以仿制明代宣德宝石红釉最为成功。人们习惯称之为“郎窑红”。

      像我手里的这件儿,就是鼎鼎有名的“郎窑红”,郎窑红釉透亮垂流,釉在高温下自然流淌,越往下,色泽越浓艳鲜亮,至底部旋削,使流釉不过足,因此有“脱口垂足郎不流”的说法。口沿处因釉层稀薄,现出一轮白线,俗称“灯草边”,再精致不过。那件珐琅彩碟子,又名瓷胎画珐琅,据说是从外国引入的彩料,颜色稳定不说,还能够绘制精细的彩图,色彩也更富有立体感,虽然不及现代的珐琅器,却已经初具规模了。

      连着案上摆的素三彩瓷瓶儿,件件儿俱都是郎窑烧制的精品。我想来想去,这官窑、御窑烧制的瓷器,虽然精致优美,可惜太过于中归中矩,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设计。既要自己烧制,还是想几个独特的样式吧。

      俺这样,算不算DIY?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我差点笑出了声。轻咬着嘴唇,仰脸想了一会儿,蘸了蘸笔尖,低头细细勾勒。

      “我的姐姐!这才多早晚,又忙着埋头儿画你的花样子了!”霁月一掀帘子迈了进来,见我趴在桌边儿,忍不住嚷嚷起来。“多咱累出个毛病,你就省得厉害了。”

      我不紧不慢地润了润笔,笑道:“不跟你玩笑,我这可是在办正事儿。”

      “谁说不是呢?”霁月笑睨了我一眼,抿嘴儿一笑:“我可也没敢偷懒——十三爷带了人在园子外头,要我知会你一声,前些时定的两样东西,照着样子已烧出来了。”

      “烧出来了?”我兴奋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这么快!”三步并两部就冲了出去,刚走进天井,忽想起桌上新画好的图样子,猛刹住脚步,转身又飞跑进屋。

      “嗳,”霁月瞧得眼也花了,一头头笑一头儿骂:“就忙得这样!”我顾不得理会她,站在门洞下回头笑嘻嘻招了招手儿,扭头跑了出去。

      十三阿哥正端坐在山石上吃茶,旁边儿站了两个手捧盒子的小太监。见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掌不住喷笑起来:“东西就在这儿,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我横了他一眼,笑盈盈去揭小太监手里的檀木盒子。第一个盒子里头装的是一个白瓷美人——素裙少女不着环佩,只在头上簪了两朵茶花,浅笑盈盈地斜斜半举着玉净瓶儿,瓶体凿空了,正是用来插花的。

      我见这美人塑得活灵活现,一个裙褶、一根腰带都纤毫必现,面上挂一朵笑靥,更是楚楚动人。整个花瓶儿不足一尺高,玲珑精致,栩栩如生,不禁眉开眼笑:“真真想不到!这般手笔,也不输于官窑了。”

      十三阿哥“哈”地一笑,说:“你是没见!我一把图样儿拿出来,嗬,窑工脸拉的,有这么长!也不知烧坏了几窑,不是颜色不匀净,就是走了样儿——窑工整日价唉声叹气,咬牙切齿,只是拧着眉毛下死劲儿!”

      我听得哈哈大笑,道:“正是要他们拿出真本事来!我这儿图样子还多着呢,照原样儿好好烧了来,工钱给双倍的,也不算亏待他。”

      十三阿哥惊道:“还有?你烧这么多瓷器作甚么?”

      我挑了挑眉,笑道:“自然是要用的。”说着,也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开了第二个盒子。

      里头衬着大红绸布,静静摆着一个扁平的、类似烟灰缸的白瓷盆子,浅浅的一寸来高,俯看是个对称的蝶形。十三阿哥伸脖子瞧着,道:“方才那个养花儿,这个呢?”

      我没顾得答话,皱着眉头左右翻转着,沉吟一会儿,道:“净白色的,又空无一物,到底不好看。——你说呢?”

      他也拧着眉毛瞧了一会儿,忽地笑了:“你倒是先告诉我,这东西派什么用场哪!”

      我眨眨眼睛,有了主意,笑吟吟道:“十三爷,烦你替我转达,照这样子再烧个一摸一样儿的,只后面加几行字儿,要草书——”

      说着,折了一根树枝,蹲下身,在泥土上一笔一划,缓缓写道:

      “优游乐闲静,恬淡养清虚。
      格超梅以上,品在竹之间。
      恪勤在朝夕,怀抱观古今。
      各勉日新志,能为岁寒姿。”

      十三阿哥眼睛一亮,慢慢儿笑了起来:“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芳草已云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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