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岁月催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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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饭桌上，胤禛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今儿个碰见老八了？”我随口“嗯”一声，他笑笑，岔开了话题。
在永和宫的抄经工作一如既往，太后好像完全忽视我的存在，既没有让我停下来的意思，也不似想象中花样迭出百般折磨。我纳闷了两天，想明白了，真正的厌恶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彻底的漠视。
那位专门给太后读经的安贵人，某天也在殿外匆匆遇见，只微微颔首致意，各自走开。她曾与张贵人同去过听松阁，从头到底一直沉默，倒是张贵人巧笑嫣然，莺莺呖呖说了一个下午。上回见她淡淡的一身松香素色旗袍，这回竟还是那一身，这位贵人，性子是真的淡，难怪投了太后的缘。
想着想着，我叹了一口气。这样说来，我永远也不可能赢得太后的喜爱，不是缘于糟糕的印象，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人。总有一些人是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讨好的，太后不是那些后宫嫔妃，不会和她聊一会儿衣服首饰就可以相安无事。既然如此，不如看开。
“看开”二字一动念，又不自觉想到了八阿哥。自那天后，再没有遇见。我并没有刻意躲他，只是没有碰见，而已。很多话想要劝他，又觉得无法开口，即使再见又如何？我没有那么大的魔力，几句话就能变出当年的八阿哥。
我默默看着面前空白的纸，手腕一动，惘惘写下几行字。
“千山顶上屋一间，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底不似老僧闲。”
怔怔想了半天，终于记起出处。弘一法师在写下这些悠闲飘逸的诗句时，一定很得意自己的自在逍遥。而物换星移，“老僧”早已化做泥土随风而去，云则峰回路转，依然缠绕在千山顶上，大概是在嘲笑“老僧”的自大和可怜吧。
在造物面前，确实应当心存敬畏。然而人是自大而可笑的生物，时常以自己为世界的中心，“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只在吾心”，从一己之角度去看世界，陷入功名利禄爱恨痴迷中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孔子也说“逝者如斯”，几十年的光阴太短，人不过是一粒尘埃，转瞬灰飞烟灭。这样说来，还有什么事过不去放不下呢？成也好，败也好，悲也好，喜也好，都不能长久。“无常”才是常理。
我看了看一旁厚厚的经文，佛教说，每个人都有佛性，基督教说，每个人都有神性。佛性也好，神性也好，是生命本来的状态，是花开花落的自在。如果说天天抄经有什么好处的话，大概就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感染和陶冶。自佛眼中看生命，我们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在有限的时光里，天天自在欢喜。
这个道理，八阿哥他想不明白。我微笑着抽出这张纸，把它折了几折，放进了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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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正是好辰光。这几天我盘算着好好打理一下院子，晓霜一听，就乐颠颠忙开了。
沿着墙根、窗台种两排栀子，竹子放近一点，在窗外，梅远一点，墙角就好。那个足有丈许宽、两丈长的巨型花架，按我的意思种上了忍冬、牵牛和葡萄。这样一来，小院就有些挤了，想象着花团锦簇时，更是转不开身了吧？
我得意洋洋地想着，手上一刻不停地松土，山石边是要种菊的。正兴致勃勃，晓霜走近道：“格格，时辰到了。”
一腔热情顿时熄灭，我叹了口气，怏怏站了起来。进屋换了衣裳，让小丫头跟着，迤逦到了永和宫佛堂。按理说应该先给太后请安，只是太后娘娘懒得见我，这个规矩倒是免了。
驾轻就熟地在案前跪好，打开经卷，蘸墨、提笔，接着昨天的继续写。就这么写了一会儿，却不像平日那般渐专心入神，总是觉得身上倦倦的难受，腰背间发酸，怎么调整跪姿都没用。
勉强写完，路上不敢露出来，一进听松阁我就瘫在了床上。
晓霜有些着急，我倦倦道：“不要紧，这几日蹲得久了，又是锄地又是挖坑，想是累了。”
晓霜埋怨道：“原说让格格一边儿瞧着，宫里办老了事的花匠，还能糟蹋了花苗？格格也太不当心了。”
我摆摆手：“种花这种事，就要亲自松手才有趣。都让别人代劳有什么意思？”
晓霜道：“奴婢说不过格格，多咱皇上来了，格格就知道厉害了。”
我嘻嘻一笑，没放在心上。
胤禛却没有来。我知道他这几日极劳累，正忙着“台省合一”，也就是将六科划归都察院。胤祥不愿细说，我就自己翻书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六科作为一个独立机构，负责“传达纶音，稽考庶政”，权力还真挺大的。它不仅把皇帝批过的臣工题本从内阁领出，誊抄清楚，发给有关部门执行，而且还有封驳权，即使皇帝批准的奏章，六科认为有不妥的地方，仍可封还执奏。
胤禛想把六科与督察院合并，实际上就是取消封驳，加强皇权，这样当然会引起朝中一些大臣的不满。来自朝野的意见反弹，这些天一定让他疲于应付。然而，他的性格我再了解不过——但凡下定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会来。这场拉锯战，最后一定会以皇权胜利而告终。
一边抄经，一边走神想这些不相干的，笔下果然写错了好几处。接连揉了几张纸，心下不免微微焦躁，随即自嘲：到底养气功夫不够啊。胤禛让我多练字磨性子，还是有道理的。
嘀咕着又抽过一张纸，提笔刚弯下腰，忽觉腰间一阵剧烈酸痛，“啊”的低呼一声，歪倒在一旁，胳膊肘重重磕在石砖上，疼得我眼泪差点迸出来。殿角侍立的小丫头反应极快，赶紧跑过来扶起我，惊道：“格格摔着没有？”
我忙示意噤声，揉着后腰低声道：“没事儿，只是一时没跪稳，别大惊小怪。”
咬牙跪好接着抄，后腰处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厉害，那种灌了醋似的酸疼，又不像扭伤。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我扶着腰缓缓站起，只觉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出了永和宫，一步三停，磨蹭了好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招手叫住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让他跑一趟听松阁。
晓霜和那小太监两人搀着我，几乎是把我架回了听松阁。屋里好一阵忙乱，又是热水又是毛巾，敷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好转。晓霜急了：“格格，叫人通报皇上吧。”
我瞪了她一眼：“通报皇上？说什么？说我腰疼？”
她不敢再说，只好拿热毛巾敷着，轻轻按摩。趴在床上咬牙忍着，腰间又酸又痛又麻，我实在困顿，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外间有人说话。我听了一会儿，试探着喊：“皇上？”
门帘轻响，胤禛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子不适怎么不说？”
我道：“你不是忙么？腰疼都要通报，也不嫌啰嗦？”
“强词夺理，”他沉着脸，毫不犹豫，“朕已经宣太医了，不许由着性子来。”
我识时务地闭了嘴。很快，一位老太医拎着医箱进了屋，是太医院判卢太医，我一直用他的方子。隔着重重纱帘号了半天脉，老太医一反常态，蹙眉不语。
胤禛也觉出不对，皱眉道：“外间开方子去吧。”
我暗自叹息，低低道：“不用，病情如何，老大人尽管直说，不用避讳。”
太医忙拱了拱手：“皇上、娘娘多虑了。娘娘体内寒症数年调理，已十去六七，并无大碍。去冬并未犯病，更是吉兆。只是……”他沉吟道，“娘娘久病初愈，食补药补恰如遇风扬帆，切莫错失良机。臣虽对寒症颇有心得，妇科却是外行。如今用药既不可势弱，亦不能伤到腹中胎儿……”
“你说什么？”胤禛霍然站起，死死盯住太医。
我一阵晕眩，下意识抓紧了纱帘。胎儿？——我的？
“臣无能，”太医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颤颤道：“还请皇上下旨太医院会诊，以免伤及娘娘腹中龙子……”
胤禛顾不得答话，扑到床前一把掀开纱帘，直直看住我，声音颤抖，几不成调：“立雪，立雪……”
我抬头与他对望，他的眼睛熠熠发光，好像最亮的北极星，难以抑制的喜悦像漫溢的湖水，瞬间蔓延开，他满脸散发着狂喜的光彩，嘴唇却颤抖得再吐不出一个字。
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眼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岁月催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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