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墙阴古梅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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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一吹，只觉得遍体生凉。我拢了拢披风，转身正要进屋，晓霜匆匆走进院子，近前福了一福，道：“格格，好像……好像有客人来了。”
我站定，有些愣怔：“客人？”
晓霜迟疑了一下，道：“不知是哪宫的主子，像是往咱们这边儿过来了。”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院门外的，太监高声通传的尖细嗓门。
这只是一个开始，自头一个吃螃蟹的齐妃之后，熹妃、裕嫔、懋嫔、李常在、海常在、张常在、马常在……哩哩啦啦，莺莺翠翠，好像登记一样，按照品级、位次，挨个来听松阁签到。
先是热烈欢迎，嘘寒问暖，然后是饮食起居，丫鬟仆妇，今年新贡的缎子茶叶，官窑贡上的瓷器样式，皇上赏下的翡翠镯子玛瑙佛珠，哪宫的丫头最能描花样子，哪位主子养了只灵巧的叭儿狗……事无巨细，千篇一律。我疲于应付，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拿出这辈子、上辈子最大的耐心，打起精神应对。
初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也就明白了，唯有苦笑。我应该庆幸吗？没有抵触，没有警惕，没有敌意，她们如此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新情敌，或者我用错了词，应该是——姐妹？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淡淡一笑。
对面莺莺呖呖的声音顿了顿，“妹妹想到什么趣事儿？”
话里带着好奇的笑意。我慌忙抬头，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微笑：“没什么，只是又想起郭常在方才说的笑话儿了。”
郭常在嫣然一笑，并没注意这个拙劣的托辞：“我看妹妹就是性子静了点儿，一个人见天儿坐在屋里，还不得闷出病来？”
我顺口答应了一声，又道：“只是冬天略微咳喘，其他倒没什么症候。”
“也是。”郭常在一双大眼在我脸上轻轻一转，不由笑道：“妹妹虽弱了些，气色倒好，不似年妃娘娘，纤弱得有些过了。”
年妃？就是年羹尧的那个妹妹？我奇道：“年妃娘娘身子不好？”
“可不是吗，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卧病，这不，入了秋就又卧了床，才强些了，又哭圣祖爷伤了元气。我前儿个还去看望了她，总算像是好了些。”
原来如此，怪道没见她来。我低头努力回忆这对兄妹的人生轨迹，只记得年羹尧貌似下场极惨，不知他这个妹子又是怎样？
郭常在又唠叨了好半天，总算起身告辞了。我装模作样地挽留了一会儿，亦步亦趋地送出门外，这才长舒一口气。
“几个人了？”我瘫在床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
晓霜捧着本子站在床边，认真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格格，总共十一位主子娘娘，名单、礼单都在这儿，要不要读一遍？”
我呻吟一声，摆手道：“不用了，怎么回礼你瞧着办吧。”
晓霜应了一声“是”，又面带为难：“格格，恐怕您还得备了礼亲自上门。”
我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长长哀叹。
声势浩大的回访又轰轰烈烈开始，我携着晓霜精心准备的缎子、茶叶，在整个东西后宫上蹿下跳，按顺序挨着个儿回礼。无休止地重复着同样的话题，直到话里干巴得没有半点新意，只能相对微笑。我不知道那些华衣美服、簪金带翠的贵妇们烦不烦，只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快要笑僵了，她们仪态万方的笑容依旧是无可挑剔。
“至于么？就累得这样？”胤禛看着死人一样瘫在床上的我，哑然失笑。
“你是没尝过滋味。”我瞪了他一眼，扬着嗓门叫唤：“晓霜，晓霜。”门外应了一声，晓霜挑帘走了进来，我不待她请安，摆摆手，吃力地翻了个身，道：“快，给我捏捏。”
他哧哧笑了起来，我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都是你害的。”
他笑：“这可奇了，怎地又赖到我身上。”我哼了一声：“谁叫你娶这么多老婆？”
他微觉尴尬，窒了片刻，无奈叹了一声，正要开口，我举起手：“停，什么也别说。你的大小老婆们一个赛一个大方，我可比不过他们，这会儿又没力气吵闹，待我养养神儿过两天再说。”
他一脸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看了我一会儿，又叹气：“你倒是坦诚。”
“是不想难为自个儿。”我重新趴好，侧了侧头，“我没那么大肚量，心里眼里装一个人就够了，容不下其他人。”
他静了一会儿，道：“我也是。”
我闭着眼睛，弯了弯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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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访工程顺利完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宫里张灯结彩布置起来，但因国丧不久，除了几个灯笼，并没有多少节日气氛。
除夕这天，按例宫里有赐宴，一应王公大臣都要进宫。我站在乾清宫殿外一角阴影里，遥遥注视着那些鱼贯而入的身影，下意识寻找着，直到看见那个踽踽独行的影子。
八阿哥，廉亲王。
我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他的背依旧挺直，却更加单薄，暗黄色的五爪盘龙亲王服看上去那么不协调，像一个拙劣的笑话。他一步一步缓缓走着，虽慢却依然沉稳，快要进殿时，忽然一顿，目光投向我藏身的地方。我慌忙回身，背靠着柱子不敢动弹，过了好一会儿，再悄悄探头，他已经不在原地了。
宴席托病没去，只在殿外远远看了一眼。大殿上灯烛尽燃，亮如白昼，一片耀眼的光，龙椅上那抹最耀眼的明黄色在一声声山呼万岁中，孤独地高高在上。
我摇摇头，黯然转身。想起那天他想要接我回宫时说的话：想和你一起过年。现在终于有些明白，这样的年节对他来说，真的并无太多愉快可言。
不想进殿，也不想回屋扰了那些下人。我信步走到御花园里，随意找了一块平坦的山石坐了下来。抬头仰望夜空，最显眼的猎户座在星空中熠熠发光，闪烁着柔和干净的清芒。
有多久没有这样看看星星？我想了一会儿，实在记不起来了。清美的夜空最能荡涤人心，我仰头望了一会儿，心中不觉畅快许多，一边轻轻哼着《小星星》，一边寻找正北方的仙后座。这首曲子太久没唱，几乎完全忘了，哼哼唱唱好多遍，终于找回几分调子。
正轻松愉快，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我“啊”地惊呼一声，一转头，直觉一喜，转而怒道：“十三爷胡子一大把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十三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壶搁在石头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你一向不识好人心，这回也不跟你计较。——看看这是什么？”
我打开一层纸，又打开一层，再剥开一层，目瞪口呆，忍不住一声欢呼：“烧鸡！”
“从宴席上给你偷来的，够意思吧？”他挑了挑眉。
迫不及待去撕鸡腿，鸡肉烧得稀烂，香味入骨。我也不管他就在旁边，自顾自大吃起来。十三好笑地摇摇头，拎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抱着酒壶，目不转睛地笑吟吟看着我。
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样看。我慢慢停了狼吞虎咽，瞪他：“看什么？”
“看你什么时候像个女人？”他笑得更开心了。
我懒得搭理他，专心对付那只烧鸡。好一阵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一只烧鸡只余下一堆骨头。十三叹息一声，满脸遗憾：“方才没想到，原该掐个表的。”
我斜睨着他：“那简单，从明儿个起，十三爷每天供奉一只给我，顺带计时，如何？”
他失笑：“好精的算盘！赶明儿要问问皇上，究竟平日怎么亏待了你，一只鸡也馋得这样。”
填饱了肚子，我心情大好：“问他？免了吧，雍正爷日理万机，哪顾得上这些小事儿。”
他笑道：“这倒是，皇上自个儿已经忙得顾不上用膳了，每天又是折子又是召见，能腾出点时间打个盹就不错。”
我心微微一动，想起今天在殿外看到的身影，不由自主道：“又忙什么大事？”
十三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左不过是国家大事。”
我气道：“好啊，十三爷架子越发大了。”
十三无奈：“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处？”
我哼了一声：“习惯。”
他叹了口气，认输了：“明儿个早朝，皇上要颁发上谕，训诫百官，最近都在忙这个。”
大年初一也要早朝？他比康熙还勤勉。我想了想，道：“莫不是又要整顿吏治？”
十三惊异看了我一眼，展颜一笑：“怨不得四哥从来待你另眼。立雪若是个男儿身，想必也是一员能吏。”
我笑笑，没有顺着杆儿自吹自擂，只是故作轻松地往后一靠，仰躺在平整的山石上：“能吏有什么好？没得让你们兄弟俩搓揉敲打。还是眼下这样吃喝玩乐最自在——明儿个鸡记得按时送来，还有上回应下的狍子肉，可千万别忘了。”
“放心，忘不了。”他哈哈大笑。
我也禁不住笑了。漫天星夜中，忽然映出一个淡淡的影子。我闭上眼，使劲摇摇头，把这个单薄的背影抛到了九霄云外。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墙阴古梅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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