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雨润枝芽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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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八年正月初五，朝廷第二次派兵入藏。三十日，抚远大将军、十四贝勒胤祯率军从西宁移驻穆鲁乌苏，管理进藏军务粮饷。
也许是上回全军覆没的阴影还在，这次用兵西藏部署得十分周密。一路兵马犹嫌不够，更调集三省兵力，由平逆将军延信带领的中路之师，出青海向喀喇乌苏进兵，定西将军噶尔弼，会合云南都统武格所率部队从巴塘进发，是为南路之师，将军富宁安、傅尔丹，分别从巴里坤、阿尔泰出师，为北路配合出击之师。
大棒举起来了，甜枣也得跟上。二月十六日，朝廷正式册封塔尔寺的噶桑嘉错为“弘法觉众第六世□□嘛”，派满汉官兵及青海之兵护送往藏坐床。我一听就乐了：这叫什么？拳头加怀柔，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也不知道是哪只手起了作用，出兵顺利极了，四月南路军从四川出发，六月就攻克了察木多。可惜，老天爷好像故意跟康熙为难，两河沿岸的堤坝还没修完，去年才刚遭遇地震的陕西又两年歉收，饥荒四起，只好将河南开封等府现存仓谷二十万石运往西安，贮仓备用。圣旨刚下两日，直隶保安、怀来及山西蔚州等处地震，又派官员往赈地震灾民，免除震灾地区本年及明年钱粮。
这下子，兵部、礼部、户部、工部，六部里倒有四部焦头烂额，胤禛管着户部、工部，更加忙得脱不开身。两人离得近了，见面的时间却少了。即便来了，也只能略待一会儿，坐下喝杯茶，说说话，茶还热着，人又匆匆走了。
来回这么几次，我扳着指头一算，路上的时间倒比说话时间还长。待要劝他不来，左思右想，每天在公务里头打转也不行啊，就当换换脑子，调剂调剂。再说骑马总还算锻炼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怎么也比窝在书房里强。
这样一想，索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每天琢磨菜谱，变着法儿弄些爽口养胃的清粥点心，闲了就想些逗乐的笑话儿，每回他一进门，就忙忙端上茶点，一边盯着他吃光，一边趴在一旁絮絮叨叨。
刚出锅的莲子羹还烫，他埋头用汤匙慢慢搅着，我唠唠叨叨转述前天听到丫头们拌嘴儿的刁话，说到滑稽处，自己忍不住先哈哈大笑。伏在桌上笑了半天，我揉着眼睛直起腰，一看他，嚇，这人还淡着脸坐着，看都没看我一眼。
不由得泄气。我拍拍桌子，嘟囔道：“给点面子，笑一个嘛。”
他若有所思，半晌抬头看我：“一个人，寂寞吗。”
我愣愣，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寂寞。”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弯了起来，伸手抚了抚我的脸。我抬手握住他的手，笑道：“没哄你，真是呢。这些日子尽琢磨着怎么喂你了。”
他一怔，哭笑不得。我扣着手指量了量他的胳膊，比划给他看：“瞧瞧，可不是又瘦了。想喂胖你，比养猪只怕还难些。”他屈指在我额头凿了个暴栗，沉下脸：“胡说八道。”
我揉揉额头，叹气：“又掩耳盗铃了不是？”
入了暑天，一日比一日燥热，蝉儿没命价嘶叫着，日头毒辣辣拷在地上，蒸腾起层层热浪。园子里有道幽长的回廊，正对着一湖荷花，闲来无事，我最爱坐在那里乘凉，傍晚暑气过了，就带着丫头们划船去摘荷叶莲蓬。庄子上的大厨会做荷叶蒸鸡，我又异想天开，发明了“荷叶蒸排骨”。那天忽然想起《浮生六记》，里面好像提到夏月荷花初开时，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一早取出来泡茶。我叫晓霜缝了几个精巧的小纱袋，装一小撮龙井，放进荷花中。隔天一尝，果然满口生香。
法子一经推广，庄上人人都好上了这一口。我干脆每天傍晚都下湖，制好的茶叶自己留了一些，余下都分给了丫头们。相处得久了，下人们都知道我脾气好，傍晚划船好像成了个保留娱乐节目，每次都挤上来一大群小丫头，都是爱笑爱闹的年纪，嘻嘻哈哈直闹到天黑，才慢慢划回岸边。
那天午间下了雨，暑热早早退了。睡过午觉，我撩着竹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对晓霜道：“去叫船娘，咱们这就下水去，今儿个不带他们。”晓霜大喜，三步两步去了。
素日划船的翠莲告了假，新来船娘是个陌生面孔，素稠小褂，蓝布包头。我跳上船，唤道：“这位嫂子，烦你划得慢些儿，下桨要轻，莲蓬都抽了茎，经不得碰呢。”船娘笑道：“格格莫担心，奴婢理会得。”横过竹竿在岸边石上一点，小船微微一晃，稳稳当当地离开了石岸，动作娴熟利落。
来来回回转了小半圈儿，已经收了一篮子茶叶袋儿。我顺手扯了两张荷叶，晓霜拍手道：“回去用鲜莲子炖鸡肉。”我道：“不知道莲蓬怎样？”
莲蓬早就抽得高了，晓霜伸臂摘了一个递给我，我剥开一尝，喜道：“已经熟了。”说着挖出一粒，剥了塞到她嘴里，晓霜刚嚼两下，扑到船边“呸”的一声吐了，苦着脸道：“格格，怎地不去了芯子？”
我笑得前仰后合，道：“谁叫你看也不看？”晓霜趴在船边呸呸吐了好一会儿，我哈哈笑着给她拍背顺气儿，船娘在一旁道：“晓霜姑娘不知道，这莲子心可是个好东西呢。”我笑道：“可不是？这丫头不识货。”晓霜用袖子擦擦嘴，委屈道：“凭它怎么好，不过拿来泡茶，哪有吃莲子不剔芯子？明明是格格打趣奴婢。”
我忍不住又笑，转头看见船娘正笑吟吟望着我们，不由展颜：“还没问过嫂子怎么称呼。”
船娘笑道：“奴婢夫家姓周。”我颔首笑道：“周嫂。”又剥了一颗莲子：“你也尝尝。”她待要摆手，我早笑盈盈递到了她嘴边。她就着我的手吃了，正笑着要说话，岸边有人遥唤：“晓霜姑娘在船上么？”
晓霜三两步窜到船头，扬着嗓子应了一声儿，转头道：“格格，四爷好像来了。”
小船还没靠稳，我就抬脚往岸上跨，胤禛伸臂扶住我，笑斥道：“急什么？掉下去有你受的。”我搭着他的胳膊，一面笑道：“掉下去正好泡个澡，满池子荷花，水里香着呢。”
周嫂忙丢过竹竿来掺我，笑道：“格格当真好性儿。”
我一笑上了岸，又转身拉晓霜。让她先把篮子带回去泡上茶，这才拍拍衣襟，抬头问：“怎么这会儿来了？晚上赶不回去，误了早朝可怎么好。”
他顿了顿，没说话。携着我回去，进屋坐下接过茶盅，撇着茶沫子，默想了一会儿，抬头看我肃着脸端坐对面，一怔，倒笑了：“这是怎么了？”
我郑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抿了口茶，半晌方道：“也没什么。要去一趟甘肃，明儿个就走。”
我呆了呆，一拍大腿，喜道：“瞌睡了就来一枕头，这可是天助我也。”
他一愣，捏着茶盖儿抬头看我。清了清嗓子，我甜蜜一笑：“奉旨？赈灾？筹粮？”他点点头。
“去陕甘一带？”他看我一眼，又点点头。我霍地一声站起来：“这就去整理包袱。”
他皱眉，放下茶盅：“谁说你也去？”
我急道：“那我怎么办？这一走小半年回不来，十三也是要跟去的，我一个儿在这非长霉不可。”
他蹙着眉看我，慢慢道：“别任性。”停了停，又道：“这一趟走得匆忙，事情又多，我未必能顾及你。”
我一听，觉得又来了希望：“不用你顾，我自己能照应。以前一个人上千里都走过去了，这回好歹就在跟前儿，只管放心。”
他静静凝视我，良久一叹：“旅途劳顿，免不了风餐露宿。再病了怎么好？”
我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哀哀道：“冬天不许出门儿也就罢了，夏天还这样可叫我怎么好呢？大夫没跟您说过闷也能闷死人？”
他瞥我一眼：“没听说过。”我想了想，道：“相思也能成病。‘透骨沉疴久，越添消瘦。蘅芜烧尽魂来否，望断仙音，一片晚云秋。’要是你前脚走，我后脚一病不起怎么办？”
他转过身看我，一脸匪夷所思：“女儿家，这些话怎么就说得出口？再者，说过多少回了，你这张嘴当真就没半点忌讳？”
我可怜巴巴望着他，哀声道：“坐牢还得放放风儿呢，你就当给我松活筋骨。”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好像在研究我的脸皮是什么材料。我豁出去任他打量，半晌，他果然无奈，垂首按了按额头：“收拾东西去吧。晓霜带上，常吃的药也带上。”
我大喜过望，欢呼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上前一步飞快打了个千儿：“小的谢过王爷。愿王爷此去旗开得胜，一马当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绷着脸看我，手里捏着的茶盏盖儿“格蹦”一响，吓了我一跳。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雨润枝芽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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