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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雨亦潇潇】 ...

  •   “琴声十六法即为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澹、和、疾、徐,讲究清丽而静、和润而远,先净心,方可言及琴技。”良妃斜倚在榻上,呷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说。

      我痛苦地闭了闭眼,弯腰恭敬道:“是,娘娘。”暗叹口气,瞟了一眼琴谱,抬高双臂,轻柔落下,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弹琴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那天从台上下来,密妃皮笑肉不笑地夸了我半天,倒是良妃神色如常,淡淡的没说什么。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剩下的时间只是茫然盯着台上,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回了永寿宫,良妃迈进门,转身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忽地微微一笑,接过碧云递过来的茶,轻轻撇着茶沫子,缓缓道:“你可会弹琴?”

      我弯了弯膝盖,说:“奴婢在家曾学过一点儿,只是琴艺不精。”

      良妃垂着眼睑,也不看我,淡淡问:“想不想多学着些儿?”

      我能说不想吗?

      良妃丝毫不含糊,搬出了书房里那架从来没弹奏过的琴,又令我自去书房里找来琴谱,一板一眼地,当真开始教我弹琴了。

      原以为古筝和古琴差不多,现在才知道我又大错特错了。古筝有十八弦,二十一弦,二十五弦等不同种类,古琴却只有七弦,音域为四个八度零两个音,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按音一百四十七个,演奏技法名目繁多,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左手有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

      我不禁头昏脑胀。在家被阿玛强着学琴的时候,只是按照师傅教的指法,生搬硬套,勉强弹出几个简单的曲子应付差事,从来不曾认真、系统地学过,这下子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扫盲,简直是麻烦至极,可是我又不敢违逆良妃的意思,没有法子,只好努力练习。良妃见我连最简单的入门知识都没有,也不生气,命我没事就看琴谱琴经,每日在她面前试奏。

      虽然没听过良妃弹琴,但她显然是个中高手,像我这样的菜鸟,由她三言两语点拨几次,进步虽谈不上神速,与以前相比,却也是大不相同。

      可弦乐本来就难学难练,入门难,精进更难。现在练习的这曲《双鹤听泉》,难度当真是不小,反正已经大大超出我的能力了。我硬着头皮练了好几天,每次弹奏完了,良妃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甩给我:“再练练。”

      练什么?怎么练?

      我满肚子的疑惑和挫败感,又不敢开口问,只好日复一日,机器人一样的无休止反复练习。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良妃难道想把我培养成一代国手不成?

      “何谓琴德?”

      我一呆,赶紧停手,起身恭敬答道:“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是为琴德。”

      良妃颔首:“不错。”轻轻啜了一口茶,埋头静静翻书。

      就这样?

      我瞠目结舌,求救般地望向旁边侍立的碧云,她歪歪嘴,摆出一副苦脸,轻轻摇了摇头。

      欲哭无泪啊。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重新坐下,埋头练了起来。古琴的声音其实挺单调的,我照着谱子一遍一遍练,越听越觉得像噪音。良妃翻了一会儿书,大概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忽地掩上书本,叹了口气,说:“罢了,是我太心急了些。”

      我面红耳赤,惶恐地站了起来,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良妃摇摇头,说:“这些日子你先不要练琴,只把那《桐荫山馆琴谱》、《琴音正律》、《溪山琴况》并《陶庵梦忆》细细读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违拗,更不敢怠慢,去书房里把良妃点到的书都一一找了出来,细细阅读研究。

      读了几日,渐渐儿的,也有了些心得,有些明白为何良妃要令我先读书了。古琴的音乐风格是倾向静态的、简单的、含蓄的、古淡的、抒情的、典雅的,很多人于第一次听琴乐时,甚至会觉得这件乐器是无声的。古人亦说古琴“难学、易忘、不中听”,“琴到无人听时工”,所谓“不中听”、“无人听”,其实正因为古琴音乐风格属于淡静、虚静、深静、幽静、恬静等等静态的美吧?

      这也是良妃总让我在入夜时练琴的缘故。古琴最适宜夜阑人静时,因为这样的环境才能与琴乐的风格、所追求的意境配合。就像茶有“茶道”一样,整个古琴艺术,其实也应当被称之为“琴道”呢。

      我之所以总是练不好《双鹤听泉》,是因为对这支曲子完全没有体会,更谈不上理解。良妃是想告诉我,古琴曲的欣赏和弹奏,不能只单一地从曲调上理解,而是综合地、多方面地,将其作为弹琴人的精神反映去理解。

      我终于渐渐悟出了这些道理,忍不住心生欢喜,喜笑颜开。

      “你又在乐什么?”

      我一愣,猛然回头,十三阿哥挂着灿烂的笑容站在我身后,正好奇地俯身过来。四阿哥直直站在他身后,负着双手,不露痕迹地淡淡打量着我。

      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口称吉祥,胡乱福了几福。十三阿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坐下坐下,准你免了规矩。”我讪笑着又坐了下去。

      十三阿哥好奇地拿过我放在山石上的《溪山琴况》,翻了翻,抬头笑道:“你懂音律?”还未等我作答,又说:“瞧我糊涂了,竟忘了你前些日的英姿——你叫什么名字?”

      我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好气的说:“奴婢叶赫勒氏语禾。”

      “哦,原来是理藩院鄂托大人的千金。怪道呢,家学渊源,果然不同凡响。”他拍拍我的肩膀,“那天的曲子叫什么名字?瞧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能写出这般倾世雄歌。莫说皇阿玛夸奖,我们兄弟几个也是佩服的很呢。”

      我心中怦然一动,侧头望望四阿哥,他正静静地望着我,眸子里掠过一闪而逝的审视。我笑笑,说:“十三爷谬赞了,是十五公主唱得好。词儿不过是奴婢从别处听来的,不敢掠美。”

      十三阿哥点头道:“你精通音律,那是无疑的了,不知今日可方便弹奏一曲?”

      我扬扬眉,惊奇道:“听说十三爷雅擅吹笛,想必也是知道的。琴乃圣人之器,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上头,林石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边,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盥了手,焚上香,方能弹奏。今日境不遇,时不对,心不定,如何弹得?”

      十三阿哥碰了钉子,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受教了!改日姑娘得遇天时、地利、人和之佳境,万望知会在下一声,可别忘了。”

      我抿嘴一笑,道:“遵命。”心中好感大生,我认识的人里头,若说不拿架子,亲切随和,这位十三爷是独一份儿,不像他哥哥……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四爷,暗暗撇嘴。

      “十三弟,再不走宫门怕是要下钥了。”四阿哥淡淡道。我暗自松了口气,忙起身道:“两位爷慢走。”十三阿哥也不多话,笑着拱了拱手,两人转身径自去了。

      我目送着他们走远,正要回永寿宫,四阿哥却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深邃悠远,虽然只是一瞬,却像磁石一样,给我施了个定身法。直到他们的影子转过小桥不见了,我还怔怔立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厉害啊。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这个人绝对有当皇帝的潜质。别看他不言不语的,只要有他在场,我总是浑身不自在,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总觉得心虚。他含义不明的目光,更是叫我心里没底,好像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似的。

      这算什么?我有点儿恼火,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会不会是我的心理作用啊?因为提前知道了这段历史的结果,所有自然而然对未来的皇帝有着畏惧的情绪。

      还是别瞎想了吧,我叹气。康熙末年的储位之争,可说是这位千古一帝一生中唯一的败笔,英明如康熙,也对那样混乱的局势无能为力,可见其残酷惨烈。我还是不要多想了,照顾好自己方为上上策。

      忽然打了个冷噤,我好像明白那日良妃眼神里的含义了:在这深宫之中,如我这般小小宫女,如想保全自身,最最不该做的,就是引起上头的注意。

      良妃是想告诉我这些吗?还是我根本就想多了?

      一个惊雷在我头顶炸响。我一凛,抬头望了望,转身向永寿宫小跑而去。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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