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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流年且带少年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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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日,庄子阍落寞的身影还是在我脑海里挥及不去。
大宝告诉我说,庄子阍后来也去了趟校长办公室,表明论文资料确实是他给我的,澄清了事实,洗刷了我的冤屈。还冤屈?我不满地对大宝说:“大宝同志注意措词哈,冤屈这词语能乱用吗?”
“去,你理我,你真的不回来了?真亏了,坑爹的学校这学期才全校装空调。”
我笑:“啧,大姐,整个暑假你都问我多少次了,事情都过那么久了,在哪读书都一样,对了,你混得咋样啊?”
“哦,我正式到医学院上课了,跟天皓成了同个系的师兄妹,可惜你哥再过不久就要出去实习了,要不多好的导师啊,额,我还是住在历史系那边,韩菲到现在还埋怨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呢,李宜嘛,跟我们倒有说几句话,你占了人家一心追求的位置,她看起来也没怎么在意,读书还挺努力,楚武英竟然也开始用功了,庄子阍出国留学了,还有今年象棋社招不到新生,刘三又得当上一年的社长了……”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只能又一次默背起历史知识。
来西北读书有两个月了,舍友都是本地人,有着西北姑娘的豪爽大度。只是她们都在谈恋爱,不常在宿舍,所以宿舍里总是我一个人。
一天晚上,老妈打电话来,先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放心我不会饿死。然后她沉默了好久。
不对劲,往常到这点子上她也该发飙了。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跟你说件事。”老妈的语气中隐隐有不安。
“啥?”
“狗娃去了。”
我心一紧,不知该说啥,久久才说了句:“我知道了,我要去洗澡了,您老注意身体。”
挂完电话,我愣愣地坐了好久,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都是小时候我拖着狗娃出去晃的画面。
直到有人来敲门,问要不要买面包,我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呆不下去了。
我拿了点钱,锁门走人。
我想抽烟。听说烟里面的尼古丁能麻痹大脑。
我去超市买了一包烟,一只打火机,然后转了好久,才找到一棵树,西北的这所学校树不多。
在树下,我点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吸了第一口,我就无奈叹气。
亲娘啊,这东西还有那么多人吸?
不得已只能扔了烟,心想真败家。
还是喝酒吧。
于是我又回到超市,不顾柜台小姑娘怪异的眼神,我买了一罐啤酒。
又回到树下,喝了一口啤酒,尔后我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河。
听说狗的寿命只有人类的十几年。狗娃从出生时就跟了我,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它会不会怨我?我都来不及见它最后一面。
我又喝了口酒,继续看着天上的星河。老家常下雨,也看不到这么壮丽的景象。所以我贪婪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但眼前时不时变得模糊。
似乎有人在哭,低声啜泣着,哭的那么无助。
娘的,是我。
哭的这么无助的人竟然是我。
我慌了,忙擦干泪,可泪却止不住了。我干脆不管了,任自己发泄。
多久没哭了?我都忘了。好像前不久我才哭过,为了啥哭?哦,不记得了。
等哭累了,我擦擦泪,把啤酒瓶扔了,回宿舍洗澡。
等我躺下睡觉,舍友都还没回。
可能是喝的两口啤酒起作用了,我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在原来的大学读书,大宝跟她家老孟坐在一起甜言蜜语,感谢亲娘,我终于看到人送外号“扑克脸之子”的孟天皓笑了。
画面一转,哥在酒吧里打工,韩菲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他,目光相触的时候,两人眼里都有莫名的意味。
再一转,我在河边捞石头,庄子阍坐在岸边微笑着看我捞,狗娃睡在他的脚边。我俩都是现在的模样,狗娃却小了许多,身上的毛发被太阳映射出健康的色泽。可又是一转,庄子阍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角落里,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上。透窗而入的夕阳打在他身上,显得他是那么的孤独。
我想喊他,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黑暗吞噬。
我觉得难受,身上一阵阵发冷汗。好像有什么压在了我身上,但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等我好不容易睁来眼,外边阳光已经金闪闪了。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额头上贴了退烧贴,身上竟然盖了棉被,浑身酸疼。
“你发烧了,怎么叫你你都不醒。”舍友解释说。
我起身,接过舍友给的温水,喝了口,胃暖暖的,也顺便把我的眼泪暖出来了。
舍友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手足无措。
我决定还是擦干眼泪继续睡,别吓人家姑娘了。
因为刚好是星期六,所以我也不用担心繁琐的请假程序,痛快地睡了一天。
结果第二天,当外公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想问外公这么大年纪哪来的勇气长途跋涉到这里来,但是我忍了。
外公拍了下我的头,嫌弃地啧啧道:“外孙,你看你,嘴唇发白眼下发青,一看就知道你混的马马虎虎。”
他是连夜坐车过来的,还没有吃早餐,于是我便带他到校门口吃面。
等面的时候,我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了。
外公边脸带趣味地看着四周边回答:“在家太闷了,想来西北逛逛,顺便来看看你。”
哎,合着我是顺便的。
等面来了,我也不多说,埋头吃面。
外公也没说啥,光顾着吃面。看来是饿坏了。
“我在这里打过仗。”外公突然说道。
我好奇地看着他,见他继续往下说:“好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晚上还聚在一起说三国说的尽兴,第二天却阴阳相隔。”
外公叹了一声:“当初我们约定谁要是还活着,勿忘把死去的人的骨灰带回老家安葬,可是炮弹把他们炸得粉碎,带回去的真是他们吗,还是其他可怜的异乡人……哎,生在乱世,身不由己,生生死死见惯了,人生的不如意事经历多的,这心也就静了,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日子还是要过,是吧乖孙?”
我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我问:“外公,你为什么不教我拉二胡?”
“悲者悲凉,你不适合。”
……
我该不该说我听不懂?
才吃了一碗面,外公就说要回去了。
我阻止:“你不歇歇,逛逛这里,来回这么折腾怎么吃得消?”
“嚯,瞧不起我?我可是个单肩扛过百来斤机关枪的人,这点事根本就不算事。”外公得意地笑着说。
后来外公倒是平安回家了,听老妈说他一回家就倒床上睡觉。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在上课,老师讲的内容有点无聊,困意顿起,于是我眯了会儿眼。等我睁开眼,却是在会议中心里,主席台上的校长不知在说啥,到最后我才听清一句:“恭喜你们,毕业了。”
我怔愣了好久。
最后一晚,宿舍里,我们喝了酒,聊了好多事,到最后不知哪个人先哭了,接着又一人,再一人。我也哭了。
一切都是那么平凡。
突然想起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偶然间说到西北的姑娘怎么漂亮,荒漠的景色怎么壮观。我妈听了哼唧一声:“说得你好像真的见到一样。”
我一怔愣,下意识的看向外公。外公安静地吃着饭。明亮的白炽灯下,他的半头白发是那么刺眼。
他抬起了头。
娘啊,一向不走寻常路的外公竟然对我怜爱地一笑。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我过得很好,而且我的世界一切都在平淡地运转着。
大学毕业后,外公突然得了重病,老妈又去了老爹的卫生所里帮忙照顾生病的小孩,哥在镇上的医院上班,于是照顾外公的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到我身上。我成天往医院里奔,也没干啥,就跟外公下棋,跟同病房的大婶唠嗑。等到外公可以回家养病了,时间竟过了将近一年。
一年了,大宝毕业后直接挺着肚子嫁给了孟天皓,我去当了生平第一次的伴娘,紧张地直哆嗦。大宝也直哆嗦,然而当孟天皓把戒指套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幸福地又哭又笑,亲娘啊这次我是真的看见她家老孟笑了。
婚后两个月,大宝就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出来,长相明显结合了大宝跟她家老孟,我不由说道:“哎呀大宝,你女儿将来是个美人坯啊!就是希望她还是尽量随她爹的长相好了。”
“……郭阿呆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还是炎热的夏天的某一天晚上,哥带了个姑娘回家。这姑娘我认识,所以我不敢相信地看了她许久,那姑娘也不介意,还笑着先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见了,阿呆。”
不得了,这不是韩菲嘛?几年不见倒是生得越发标致了。
我妈一瞅见韩菲,立马拉住了她的手,问这问那,脸上的笑要是没有耳朵挡着,肯定能咧到耳朵跟后。
我那古怪的外公也笑着说:“这娃贼靓啊!”
我说:“外公,你眼神过色。”
“去,快去喊你爸回家。”
韩菲还带了糕点来。
一家人围在一起喝茶吃糕点,哥跟韩菲坐一块,外公和爸妈坐他们对面,老妈高兴地直问韩菲问题:“你家人可好?”
韩菲点头说好。
老妈又问:“这糕点是你母亲做的吧,很好吃哩!”
“嗯,是我爸爸做的。”
老妈:“哎呀,有你爸做饭,你妈妈倒是省心了。”
韩菲听到这话,表情突然有些紧张。等哥握住了她的手后,她才淡淡地笑了笑:“我没有妈妈。”
哦,我记得以前韩菲说过她是被收养的。
老妈爱怜地望着韩菲,只见韩菲又接着说:“我只有爸爸,两个爸爸。”
“噗——”老爹喷茶。
“哐啷——”老妈手中的茶杯掉了。
“腾——”外公突然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一片寂静。
我仍傻坐着没动,只看着韩菲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又见我哥说了一句:“这事我知道。”
见我们神情各异,韩菲低下了头,低声说着:“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说完欲走。
“慢着!”外公一脸古怪,“姑娘,糕点里下了什么东西?”
“……花生?”
一家子人都瞪大了眼。
“良娣(外婆)啊,没想到爷我是这么死的!”说话间,外公闭上了眼往后倒。
我想起来了,外公对花生过敏。
接下来老爹跟哥对外公进行紧急施救。韩菲站一旁手足无措,我妈又拉起她拍了拍手:“不要怕,没事的……”
等外公慢慢睁开眼,他第一句话就问韩菲:“亲家公啥时会来光临寒舍啊?”
韩菲一下子红了眼。
几个月后,哥跟韩菲在家里办了酒席,只邀了亲朋好友,都是些不见外的人。大宝跟她家老孟带着她家小公主来参加婚礼,起初我在电话里跟大宝同志说老哥跟韩菲在一起,她还不相信,直嚷不可能,今日她倒是见到真人了,这才信了我的话,一下子红了眼眶,抱着我的手说:“阿呆,这样真好。”
我点点头,又看了眼站在一旁抱着她家可爱的小公主的孟天皓,我忍不住低声跟大宝说:“赵大宝同志你能不能先放手?你家老孟的眼刀实在太犀利,我扛不住,所以我才说你没事总打电话骚扰,即使我们是纯洁的闺密关系,你家老孟也肯定吃我的醋啦。”
不例外地大宝打了我一下,尔后又喜滋滋地陪着她家老孟跟女儿去了。
韩菲的父亲也来了,四十出头的两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仿佛岁月都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看见我之后就笑着说:“我们家韩菲经常说到你,是个漂亮孩子呢。”
旁边接待他们的外公差点笑出声,一幅“亲家公你在逗我笑”的表情,幸亏老爹拉住了他。外公只能忍住笑将他俩拉到边上,几句问候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大谈他当兵时候的事,韩菲她爸和老爹三人只能老实听着。
后来在外公拉得一首畅快的二胡曲下,韩菲出来了,穿着一身大红的古装旗袍,更衬托出伊人雪白的肤色,广袖飘逸,露出纤纤玉指,纤腰盈手可握,裙袂飘舞,胜似天仙下凡。
当哥把结婚戒指套在韩菲手上时,一向淡定的韩菲终于哭了。看得我一把老泪终于感动得落下来了。
后来,韩菲考了教师资格证,在镇上中学当历史老师。
怎么看我都是家里最闲了,哦,还有我那古怪的外公。终于有一天,外公老家村长来请他回去,据说是要商量把外公老家周围改建成红色旅游区,也请外公回去镇镇,给来参观的学生讲讲革命故事。
外公最爱给人讲老故事了,一听这话他二话不说马上答应了村长的请求,收拾完行李第二天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拉上了我。
于是当外公搬着张老旧的太师椅坐在一群小学生面前,讲老故事讲得津津有味时,我坐在边上郁闷地望天。
这种日子过了有段时间,突然有一天,我看天的时候看到了一只蜘蛛在慢慢地编着它的网,十分艰辛。
我不由顿悟:娘啊,自我毕业,都快两年了,到现在我都没有工作!
后来我妈打电话过来,先是问候几下,又貌似不经意地提到楚武英在他爸开的公司里混得不错,说啥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品德良善,长得又俊,然后隐隐表达了她和楚武英他妈欲结成亲家的心愿。
我立马挂了电话。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闯闯!
我认识的人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到现在,我只知道楚武英毕业后去他爸开的公司工作。韩菲和我哥结了婚,听老妈说韩菲前几天去医院检查出怀孕了,差点没把我哥乐坏了。大宝则在继续她的家庭主妇生涯,跟她家老孟和女儿过得有滋有味的。
还有庄子阍。
哦,还有李宜,我曾经想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如今竟然找上了我。
事情是这样的,正当我正四处打听工作的时候,久久没联系的李宜打电话来。
先是问候了几句,然后她问我最近在干什么,我说没干什么,正在找工作。
电话那边的她听了这话,长长的“哦”了一声,说了一句:“我这儿正好有份工作,简直是为你量身定造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的语气,总感觉她有什么阴谋。
我问:“啥工作?”
“看门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