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落寞者

3、第 3 章

　　临走前，你回头一看---后花园尸横遍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了原本芳香四散的后花园。芍药的洁白花瓣上溅了血滴。红得触目惊心。母亲，弟弟早已断气，姐姐也已被他们活活折磨而死，扭曲变形的脸上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你没有落泪。看似静如潭水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稚嫩的脸上却露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酷。

　　你从不用自己的泪来悼念他们----你用敌人的血。

　　复仇的火，烧得你义无反顾。

　　捆起了手，蒙起了眼，走了不知多久，你被那个黑衣武士押进了一个未知的帐篷。刚刚被强压着坐下---

　　“重鞭三十，死不可停！”

　　那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仿佛冷风飕飕地刮过你的骨头，你不由得打颤。你曾听你父亲说起过蒙古军所用的罚鞭，乃是用最粗硬的犀牛皮在棕榈油中浸泡三天三夜，再用微火慢熏一天以将油气全部逼入鞭内。这样炼出来的鞭子，不要说是像你这样的雪肌嫩肤，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兵像沙石一样粗趔的皮肤，也从来受不过十下，就皮崩血涌，惨痛难言！

　　想到这里，恐惧像蚂蚁一样爬进你的心。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谁料那个黑衣武士却一下除去了你的眼罩，冷冷地说，“又不是鞭你，惊什么？”

　　一时眼前豁然开朗。你看到自己坐在一个华丽的金刹帐内。想必这就是蒙古军队的主帐。眼前的大堂上跪着一个少年，手绑在背后，却依然是满脸的不服输。帐内最深处的主帅椅上，坐着一个人，那霸气的命令应该来自于他。可你根本不敢抬头细看他的容貌。一种强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压力压得你抬不起头来，不知何时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你看到一个中年谋士站出来，一脸恭敬地说：

　　“元帅，阿里海牙公子纵容部下入城屠戮，自然有违军令。可还望元帅念他年少不知，不妨宽恕---”

　　“什么纵容！是我特意派他们去屠的！”那个少年急不可耐地起来反驳----

　　“攻襄阳我军死伤如此惨重，不屠又岂能平息我众将士的愤恨！最后一次攻城，我的两个哥哥都死在南蛮子的箭雨下，死的时候被刺得像个刺猬，连个完尸都没有！对付这群只知道躲在城楼里放冷箭的无耻宋人，就该按照我叔叔成吉思汗的话，把人全杀了，把城全烧了，再撒上草种----蒙古马踏平的地方，就该让我们的牛羊自由地吃草！”

　　“那个人”许久不语。空气沉重得像块铁，透不过气。他终于开口，平静的语调下却是抑不住的威严：“宋军主将熟谙防术，坚守不出的确是唯一可取的战法----换成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他顿了顿，淡淡地说，“你的两个哥哥，我已经派人从尸堆中翻了出来，拔了箭，小心翼翼地披了新战袍，躺在了帐外的草堆上。勇士自然值得拥有勇士的死法---我已择了圣日为他们焚体，请了萨满法师为他们的灵魂作法，长生天自会保佑他们的永生。”

　　阿里海牙的眼中闪过一丝敬意。可随即“那个人”的语气迅速变得严厉----

　　“可我从来不允许屠城！”

　　他顿了一下，随即大声而激昂地说：“蒙古可以夺天下于利剑，可---又怎能以利剑而治天下？我们的征服，为的是让天下所有的民族得以在一个强盛而公正的王朝下和平共处，齐心并盛！现在煌煌的蒙古帝国已经北至贝加尔湖，西到中亚恒罗斯，数百民族在长生天的保佑下各自繁衍生息，互不干涉----所以蒙古已经不再是蒙古人的蒙古，蒙古已经是天下人的蒙古！若是每一寸被我们征服的土地都化为焦土，若是每一个归顺我们的臣民都被屠戮，那么百年后我们的后代，又能以何而立足天下，纵横裨阖于四海？！”

　　“海牙，你们焚烧屠戮的，终究是自己的天下。”他最终的语气缓慢，却不容置疑，“所以即便你贵为公子，但违军令，鄙将也只能依法而定刑。”

　　那个少年的面色顿时如暮日般黯淡了下来，可眼神中透着不由得的佩服。他沉思了许久，只是冷冷问了一句，“那这次出征以来，我是第一个受这鞭刑的么？”

　　“还有一个。”

　　他淡淡地说：“我的八弟弘正。他原本应该是这次攻襄阳的前锋。可惜在上次打下樊城后，他杀了几个投降的宋兵，因为攻城时，那几个宋兵曾射死了跟了他十多年的两个侍卫。“不杀降兵”是我定的军令，所以最后也是我下的罚。不过后来，他没活过那三十鞭。”可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激不起半点涟漪的深潭。

　　阿里海牙不由得再一震。他冷冷地盯了“那个人”一眼。咬牙切齿，却终于不得不甘心地说：“ 弘范，大义灭亲，果然有种！我海牙这次算服你----要是待会儿叫一声，就不算好汉！”

　　（在真实历史中，阿里海牙虽然是元朝一代名将，但也是以嗜爱屠城闻名。常州，静江 （今桂林）都曾遭他的屠戮。而他因此而与张弘范的不合，也被诸多史载所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