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灭纪》多啦鹿

1、楔子

　　每年都是如此，当莹蓝莹蓝的水籽星星点点染满溪面，我就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了。
　　“收网！收网！”
　　岸对面的水蓝袍“少年”用灵力向我传送语言。“他”扎着高高的马尾，像是画本上的游侠，“他”的性格也像游侠，总是散漫不羁而又不可一世，我们家乡的人都说了，男人才能做游侠的，“他”非不听，还扮成男孩子，我们一家人独居在这小山谷里本就令人奇怪，再加上我又天生没有灵力，我们两人就成了唯二的不能入选秀女的村姑了。
　　“往下一点！”
　　这灵网比野猪还重，我两只手臂死死地拽着它往下移，长欢倒是轻松一点，毕竟她有灵力，但织网耗得太多，她也吃不消。突然，她的手脱力地一颤，我本来力气就不够大，再加上那一颤的幅度微微超出了我能控制的范围，我的手臂就跟着痉挛似的一抖，大网瞬间失去了平衡，开始往下沉，我再拽不住那网，网径直往水面扑去。
　　“我没有力气了，对不起。”
　　我眼看着自己的手臂往下一垂，花费了数天工夫织就的长达数十米的灵网一瞬间穿过了水蓝莹亮的水籽聚团区，整个地溶在了溪水里，我两眼一黑，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地上。
　　“没用。”
　　长欢骂我时也是冷冰冰地，仿佛在执行一项与己无关的任务，不显露一丝情感波动。
　　“要不我今天晚上帮你揉揉肩...要不，我帮你洗鞋！拜托拜托，今年的水籽长得这么好，一定能卖大价钱。”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眸子里带着疲惫，这时我发现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心中不禁更加愧疚，毕竟她一个人织了那么大一张灵网，不知耗了多少灵力，我还把它毁了。
　　“你去山上把夏柏片都采来。”
　　“啊？所有的夏柏片！？”以前我们也一起去山上采夏柏片卖给村里的肥医，但从来没有要过这么多。
　　“嗯。过几天夏柏片就要萎了，你动作要快。”
　　我点点头，撑着小筏子过了溪，跟在长欢身后，沿着河堤往家的方向走，却突然看见远处溪中荧荧的水籽之中有一大块白色的东西，冒着粉色的雾气，不知是什么。
　　“长欢！长欢！”
　　“别叫。有事就说。”
　　“你看那是什么。”
　　“……”
　　我们靠近一看，突然发现溪中间的不是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人！？她海藻般的白发与白裙纠缠着浮于水面，身上不断冒着的，是红色的血雾！
　　“鬼啊！！！水鬼——”
　　“闭嘴！”
　　“……”我躲在长欢身后瑟瑟发抖。
　　“我过去看看。”
　　“小心点！别让水鬼拖下去了！”
　　长欢没有理我，直接往水中间走去，她比我高一个半头，溪水都没到了她的膝，她却不担心，只是走上前，把水中的人一把抱起，往岸上走来。她本就个子高，又力气大，我看她抱着“水中的女子”走上岸，连心跳都莫名其妙地加速了。
　　“好帅……”
　　“我们先带他回去。”
　　“好好好。”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仍只是一路跟在长欢身后。
　　我们的草庐隐在枫林之中，穿过条条小路，我们终于抵达了草庐，而母亲正蹲在门口浣衣，见长欢手里抱着一个人，她忙放下手中的衣走上前去。
　　“怎么了？”
　　“先打热水给他泡泡。”
　　我偷偷碰了一下那人的手，那手冷得像是冰极的冰块，没有一点生气。
　　“不会已经死了吧……”
　　“没有。”
　　长欢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把那人抱进了屋。我跟进去，发现长欢把那人放到床上，开始解他的袍。等他的上衣解完，看着他平坦又精壮的胸膛，我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个男的！
　　“非礼勿视！！！”我还没来得及捂眼，长欢便冷漠道：“你出去。”
　　“好啦，我不说话。我就看着。”我从没见过男子的裸身，可是好奇得很呢。
　　我预计的事没有发生，接下来，长欢只是用她的浴袍包住了床上裸着上身的男子，然后，把他抱进了装有热水的木浴盆里。母亲拿了梳子把他的发理了理，在身后绾了起来，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这是一张精致如画的脸，皮肤惨白如纸，眉目却是完美无瑕，他的长相，完美到不起眼——因为完全无锲可击，反倒没了那种韵味，就像画中的美人，虽然美极，却又难免完美到落“俗”。
　　“好看。”
　　“你又没有见到他的脸。”
　　“什、什么！？”
　　“画皮面具。无血之人。此人身份不一般，非神即魔。”
　　“长欢，莫胡说。”
　　虽然母亲常说长欢喜欢胡编乱造，我却总忍不住地想相信她的话。
　　非神即魔。
　　他身上没有一丝人气，疏离得像是房里的一盏琉璃灯，挂在墙上的美人图，他缩在浴盆里，热水没过了他的头，他却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连呼吸也无。唯一能判断他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他身体软得惊人这一件事了——毕竟死人的身体是僵硬的。
　　他几乎在热水里泡了半个月。
　　我在长欢的勒令下一直“服侍”着他，我去采夏柏片时便把他背在背上——他轻得像羽毛，仿佛一个不经意就会被风吹飞——果真是非神即魔。
　　每天的“相处”，我越发相信他不是常人，一天一天他似乎有所恢复，我判断这一点的只有——他终于有了微弱的呼吸。

　　半个月之后的某天，我走在小路上，背着他，他突然开口说了话，吓得我一下子绊在石头上打了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
　　“这是哪？”
　　我闷闷的说，“枫岛。”
　　“你是谁？”
　　“药芊。”我还气他突然吓唬我，害我差点摔倒，所以声音刻意放得又小又低。然而他还是听见了，树林里很安静，安静到我能听见他的轻笑，那笑如风，轻轻飘入耳中，美妙如歌，有种很想做的事终于做成的轻松感，让我的心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而愉悦了。
　　“你...真的是神吗？”
　　身后没有回答。我偏过头，发现他又陷入了沉睡。仍是那张美得“落俗”的脸，然而他嘴角的那一抹淡淡笑意，却让我整个人都飘起来。
　　背着他走在夏柏林，夏柏叶在树枝上“沙沙”地摇曳，空气中弥漫着夏柏的清香，我觉得整个人清爽得不像话。用灵袋盛了满满的夏柏叶，我哼着小曲，背着他，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赶去。

　　听到屠村的消息时，已是他第三次醒来，第二次醒来时我去村集市卖夏柏叶了，据长欢说，他已经答应了她，帮她成为游侠，带她游历四方，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我承认我是有点小嫉妒的，但我舍不得离开娘亲。在集市上老游侠泗安又给我讲了外面的故事，有千年不化的冰山，有赤色的树，有一舞摄魂的仙子，也有让天地变色的魔头。我不想离开枫岛，我怕死，我也不想离开熟知的一切，我一直是个胆小的人。
　　但是帝王说，要屠村。只因为从我们村选去的帝妃背弃了圣上。
　　外地赶回来传递消息的人说了，不到三日，军队便会抵达枫岛。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想离开。于是，他们想到了村里的来客——泫淇——这名字是长欢告诉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了泫淇的存在，但他们派出了村里最有名望的族长，族长和泫淇谈过之后，泫淇和娘亲在屋子里聊了很久，从屋子里出来时，我看见娘亲红着眼眶。
　　我隐约觉察了什么，莫名的有些心慌。
　　“娘亲...”
　　“芊芊啊，娘对不起你。为了村子，你必须跟着泫淇走。”
　　“我相信他会照顾好我的。泫淇，是天上的神。”
　　虽然知道自己被母亲“牺牲”了，我却并不难过，相反，我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在我眼中，新世界的大门缓缓向我打开了。

　　一日后我便随泫淇坐上了小舟。长欢亦同行。
　　母亲自同我说过那事之后一直沉默，直到昨夜，她突然到我房间，和我说了许多。她告诉我长欢是她在市场上买回的小奴隶，她一直把长欢当亲生孩子对待，本意是想让她与我为伴，日后做陪嫁，护我一生无忧，如今与我同行，能一路护我周全，也算不负最初之意。她还说我们枫岛的传统一直是男子可自由出岛，女子若未选上秀女便只能终生在岛上生活。她注定无法离开枫岛了，希望我能替她看看世界的奇妙和广阔。她还说她常梦见巨树，生我时梦中巨树开满紫色的水晶花，见多识广的老游侠们说那叫泫溟树，那儿有联通六界的灵道...她是寡言之人，昨夜她却仿佛要把一生的话说尽。我只是流泪，到此时，已是双目红肿、干涸无泪。
　　舟行至半河，泫淇突然对我说：“你可以选择。若你不去，我亦会救你们。”
　　“为何？”
　　“欠债。”
　　“那你告诉我，为何要找我？”
　　“...救命。”说毕，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回头看看枫岛，满目是玲琅的金黄，落日余晖洒在岛上，美得像是梦境。我不舍得，但我不希望泫淇死去，看到他，我的心里总翻着莫名的涟漪，那种感觉甜甜的，令我有些心慌。
　　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他。大概是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走吧。这是我的选择。”想到可以一直呆在他身旁，我的声音莫名透着一丝喜悦。
　　“...多谢。”
　　他站起身来，许久，终于，双手结印，冰蓝色的花，一朵一朵，从印结中缓缓飞出，飘向枫岛，漫天的花雨，渐渐凝成了薄薄的一层冰壳，而后，环岛的江水腾跃而起，升起了数十米的幕帘将小岛厚厚的掩藏其中，如一道厚厚的冰墙，把小舟和枫岛隔成两个世界，而后，越来越多的水往小岛的方向涌汇而去，他手中印结幻化，一条水龙盘旋而出，踞于岛上，生生将小岛压入水面之下，震天的龙吼撕裂空间，整个世界天昏地暗，小舟也开始剧烈的摇晃，泫淇只是双手一抚，水面瞬间平静，小岛消失于江中，唯余一片巨大的水域，泛着淡淡的鳞波。
　　“从今以后再无枫岛。”
　　语毕，泫淇口中喷出玫红的血雾，我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煞白到了极点。
　　“去碧落..”他话音刚落，便是身子一晃，瘫软在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