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化为尘土》子衍

4、傻子

　　傻子刚出生的时候还不是傻子，和千千万万出生不久的小孩子一样，他会静静地躺在床上沉睡，会转动着眼睛追寻着从身旁经过的人的身影，会咧着嘴傻笑。和千千万万的小孩子一样，他长得虎头虎脑，透着一股可爱又激灵的劲头。
　　他是全家人的宝贝，爸爸妈妈会温柔的抱着他，哄他睡觉，逗他玩耍。爷爷奶奶会得意洋洋的把他抱出家门，向所有的邻居炫耀他们家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变故发生在他刚刚八个月的时候，那一天傻子的爸爸妈妈带他去了他的外婆家，外公外婆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自家外孙，很是欢喜的和他亲近了一番。
　　小孩子很喜欢睡觉，刚刚过午，傻子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外婆喜爱孙子，抱着他和他一起去卧室里午睡。睡熟了的外婆无意识地扯了一把被子，将傻子整个人蒙在了厚厚的被窝里。
　　傻子因为大脑缺氧导致了智力受损，他从一个正常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傻子，同时也患上了羊癫疯。
　　家人哭了好久，爷爷奶奶责怪爸爸妈妈没有照顾好孩子，爸爸妈妈责怪外婆毁了孩子一生，外婆责怪爸爸妈妈没有在他们午睡的时候去看一眼。所有亲戚邻居看他们是眼神都充满了无限的同情。
　　无休止的哭泣、争吵、互相指责，这些都和傻子没有关系，他听不懂，也理解不了，他只是睁大了眼睛，表情呆滞的看着屋顶。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就算他傻了，家人依旧把他照顾的很好。当小他半年的表妹被牵着走时，他依旧坐在奶奶的怀里被抱来抱去。当表妹能自己吃饭的时候他连筷子都握不好，三餐都由人喂。傻子想，他其实还是很开心的。
　　后来，他又多了个表妹。再后来，他多了个亲弟弟——在计划生育政策实施的情况下，因为傻子的特殊情况他家成功的有了生二胎的资格。
　　傻子很开心，家人对他渐渐冷淡，没有人愿意陪他玩，现在他很高兴有了玩伴。他乐呵呵的陪着弟弟妹妹玩耍，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他也很开心的在弟弟妹妹的指使下偷来家里藏好的零食，然后被分得四分之一。
　　乡邻里总有那么些无所事事又充满着恶意的人，他们整日里端着个茶杯，在整个乡里四处闲逛。他们和谁都能闲扯两句，自然也知道各家各户的情况，他们很闲，所以他们需要找点乐子。
　　傻子是没有善恶观的，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别人教他做什么，可能他就真的去做了。
　　傻子从这些心怀不善的人那里学到了不少，比如:脏话、诅咒。当他对家人说出类似:“你们早点死，我给你们办丧事”的话时，他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打骂，于是他学会了□□。
　　傻子在家里的待遇越来越差，爷爷因为身体原因每天除了晒太阳什么都不管，爸爸沉默但偶尔照顾着他，奶奶和妈妈的嘴里则是时不时的出现一句:“早死早好。”傻子的存在早已成了他们家的负担和耻辱。
　　他被打骂过无数次，有一次奶奶甚至抓起一双筷子狠狠地扎向他的脸，他躲闪不及，筷子正好扎到了他的门牙上，此后他的一颗门牙永远的少了半截。
　　“他是个傻子，什么都记不清，他妈妈问他的时候他说是摔跟头摔的。”奶奶向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很得意，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是她引以为傲的谈资。
　　傻子年纪越来越大，体格越来越壮，凶名也越来越盛，还学会了抽烟喝酒。曾经和他很亲密的弟弟妹妹也和他疏远起来，他们忍受不了他永远擦不干净的口水和脏兮兮的衣服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也畏惧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拳头。
　　但傻子其实从来没有对弟弟妹妹动过手或者是骂过一句脏话，他念叨的关于他们的，总是“妹妹今天来了吗？”“这压岁钱是要留给弟弟的。”“这菜弟弟喜欢吃。”
　　傻子就像是游魂，整日里到处游荡着，被各种人骗去无偿的做一些体力活，偶尔被人收留着吃顿饭，然后回到家里，骂与被骂，打与被打。
　　傻子被打的最狠的一次是在弟弟十岁的生日宴上，他觉得视力下降就嚷嚷着要爸爸给他配一副眼镜，爸爸在忙着往桌子上放纸杯，含含糊糊的应着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傻子用力的掀翻了桌子，接着便是被爸爸拽着衣服一路拖到了后院狠狠地甩在地上。
　　爸爸一脚又一脚狠狠地踹在傻子的胸口，同时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咒骂。傻子无力反抗，他本能的用胳膊护着胸口，大声的哀嚎着:“疼死了，疼死了，再打就死了！”
　　听到动静的其他人赶来，弟弟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在地，两个妹妹站在人群的最后方，抵着墙撇过头去，无声的泪流满面。所有人都只是站着，看着傻子挨打，看着他哭嚎，看着爸爸狰狞如恶鬼。
　　在傻子吐了口血后爸爸终于被人强制拉到了别处，傻子依旧躺在地上，他的手臂硬生生被自己的爸爸踢断了。
　　傻子的羊癫疯会时不时的发作，有时睡到半夜会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奶奶听到动静会急急忙忙的赶到他的房间，一边救他一边大声的骂着：“你怎么还不去死？”
　　家人对傻子的态度越来越差，傻子的存在仿佛就是他们家的耻辱，他们急切的想要傻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唯有他消失才能挽回他们家在外的名声。
　　他们没有把傻子送去培智学校，因为舍不得花钱。他们也没有把傻子送去精神病院，同样是因为舍不得花钱。他们不想在傻子身上多花一分钱，即使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拮据。
　　那一天有一位长辈过寿，他们全家要去吃饭。傻子慢吞吞的走到正在帮小儿子收拾书的妈妈面前，告诉她自己昨夜羊癫疯发作的事情。妈妈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得刺目的笑容，话语中满满的都是兴奋：“太好了！我太高兴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更高兴了！”
　　寿宴上傻子想要喝酒，其他人便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大家都怕他，没人愿意去惹这个煞神。
　　“你们陪他多喝一点啊！”妈妈在一旁这么招呼着。
　　当天夜里妈妈在睡梦里惊醒，听着傻子房里传来的动静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心说这酒真是没白灌。
　　傻子在满目的黑暗中躺在床上抽搐着，嘴里发出的shenyin配着窗外的风声就像是在哭。

作者有话说

　　这篇写的我直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