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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梅林灯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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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梅林灯火。
在深夜里行走,总不能摸清落脚处的起伏缓急,也不能辨别行路的多少。加上寒风又冷,穿透衣衫,总望不见有初绽的春梅。
这样行了有一阵,那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色衣服的阮红英阮大小姐,巳经是第十一次叫路难走了。
“这路既然不好走,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他站住,回头问她。
“我是怕你跑了!”她加快脚步赶上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如果真要跑,你能追得上吗?”
“你能往哪儿跑?”她冷冷地道:“这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得罪了我们阮家,我看你往哪跑?”
“哎,我说你一个女孩子,你这样跟着我,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又没把你当好人,你在我眼里还是嫌疑犯!”
白悦忽然想跟她开个玩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个采花大盗,那你怎么办?”
“采花大盗?”这个词好象倒令她肃然地要生畏了。可惜还差一点,她倒忽然掩口失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要真是采花大盗,那我就是观音菩萨,专门修理采花大盗!”
白悦自己也笑起来,但忽而又说:“不过你如果跟我在一起,很危险,因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要杀我。你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为什么有人想杀你?”她只追问这个。
“为什么?我还想知道。”他看着她说:“你还不是要杀我,你为什么?”
她有些发窘,道:“现在我也没说就不杀你了。虽然你救了我一次,但那和我找你的目的是两码事。除非找到我哥把劫镖的事说清楚了,不然我还是不能放过你,阮家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你不是打算一直跟我来吧?”白悦苦着一张脸。
“错!”她冷着脸说:“不是我跟着你,是你跟着我。”
“哦,原来是我在跟着你啊!不过我现在是去约会,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刚才哪个暗算我的人。”她忽然转了话。“你怎么知道人家找你是约会,自做多情!”
“你没看到对方自称佳人吗?佳人找我不是约会,还有什么?”他得意地笑道,好像已经在跟他的佳人约会了,而且这约会非常愉快。
她却一看到他这样子就从心里冒出火气,冷冷道:“就怕你那位佳人是个男的,你消受不起!”
“男的?男的也行啊。”白悦摇着扇子。“男人我也不介意。”
他简直有点故意要惹她生气的味道,她口角不赢,果然气得不轻,满脸通红地发起怒来,骂了一句“恶心”,转身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身后听到白悦得胜似的笑声。
“这个死人王八蛋!”她心里只有把那小子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骂完,才觉得舒服一点。
只是她没有多想,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这个小子怎么就会让她这么生气?
愈向前走,黎明也愈近。忽然可以嗅到梅花的香气了。
眼前隐约有一片白色起伏,仿佛积着冬雪。白梅环绕中,立着一座楼阁。楼上亮着一盏孤灯,照亮木格和窗纱,确乎可以望见楼上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
“好漂亮啊!”满园的梅花迷住了阮红英的双眼,她惊喜地看着,有些痴了。
“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哎?为什么?”
“你要是进来,吓跑了我的佳人,你赔得起吗?”
他不再理她,走上楼去了。
“哼!连面都没看到,就说是佳人,最好是个丑八怪,吓死你!”她看着白悦走进去,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总想找些难听的话来咒他。
高楼灯火,酒肴俱齐,独不见有红袖添香,实在令人遗憾不已。
白悦在酒桌旁停住,四面看了一刻,心里也疑惑。忽然有一只带了香气的手,轻柔地从他脖子边撩过,他一惊回首,便看见了一个人。
这一看令他吓了一跳。
一个下巴尖尖,脸上打了粉的男人立在他的面前,正向他嫣然而笑。
“你是谁?”
“我?我就是佳人啊。”他说话时,全身也不安分,总摇晃着要向白悦靠过来。
白悦于是只得闪。
“你是佳人?”他满心发苦。竟然真让那个小丫头言准了!
他叫阮红英作小丫头,倒忘了他自己也是她口中的混小子。
“你约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哎哟!”这一声哎哟的嘹亮,简直可以与妓院老鸨的拉客齐平。“看你这脸色,长得这么好看,可惜我不是女人,不然我一定嫁给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白悦赶紧问,问完好走人。“没事的话,我要告辞了。”
“哎呀!你看这良辰美景的,约你来还有什么事啊?”他自以为身姿曼妙地靠过来,忽然一厥屁股,撞了白悦一下。
白悦经他这一撞,简直要落荒而逃。倘是正人君子,恐怕还要义正辞严一番。但他不是正人,也鄙薄这式的君子。
还未及逃,忽然看见对面的窗格白纸外映出一个倩影,立即止了步,反转回来。
“是啊。这么好的良辰美景,又没有不识趣的人来打扰,我们可以做很多事。”他又走回酒桌,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那佳人即刻送上来,阴阳怪气地笑道:“你果然是真正的男人!我本来还以为你要走的。来,喝一杯。”
“走?我为什么走?”他接过酒杯,满脸春风,笑着说:“此间乐,我乐不思蜀了。”
“你就不怕尊夫人追进来,揪你的耳朵?”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他的太阳穴。
“夫人?我哪有夫人?”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她不是尊夫人?”他说到“女人”两个字的时候,连眉目里都露出了明显的厌恶。
“哦——你说她呀。”白悦喝了一口酒,一脸不屑。“她怎么会是我夫人?她哪里配是我夫人?”
佳人嗔了一声,伸手到他的腰间,摸索着,一面含笑道:“你真的不喜欢她?”
“真的。本来就是她追着我,我赶都赶不走。”
“呵呵,你在后面这么说她,就不怕她找你算帐?”
“她敢?我当她死的。”
佳人的手已摸到他的腰后,他的一把千年神木白纸扇就插在腰后。
突然“啪”的一声,一面木格子墙倒了下来,后面冲进来一个拿剑的女人。
“姓白的,你去死吧啊!”
“啊?!”白悦一见了她,立马闪人,马上连坐的凳子都被她劈了柴了。
剑光飞舞,只追着白悦上下堵截,满楼的桌椅窗纱尽皆碎裂。
“阮姑娘,你听我解释啊!”白悦一边躲闪,一边急着道。
“你放屁!”
相比白悦,最起恼的还要算那位佳人,简直满脸溅朱。
他本来只差一点就要到手了。
他忽然冲进剑光中,剑光一转,就将他缠住,“啪啪”两声,似乎是过了招,但人影即刻分开了。
“滚开!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阮红英怒道。
“你说什么?这是我的地方,要滚出去也该是你!”他手上拿着条黄手绢,小指头伸在外面,阮红英看到他这个动作,连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姓白的,你是不是眼睛瞎了?!”
“哎哎哎。”白悦手上已经捏出折扇,指着她笑道:“你这就大惊小怪了不是?分桃断袖,连皇帝老子都喜欢的事,我不过才沾一点,你吃什么醋呀?”
“鬼才吃你的醋!”她口角总是吃亏,愤得挥剑而上。
那佳人即刻阻挡,两人就在他的面前打起了架。
“你们别打了。”
没人理他。
白悦冷冷道:“你们一定要打的话,那就慢慢打吧。我可要走了。”
他要是走了,这两个人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那佳人肩膀上中了阮红英一掌,被打得飞出去,直直跌进了白悦的怀里。
“你没事吧?”白悦立即问。
“我....没事——”
“事”的音未绝,佳人却突然出手,点了他胸前的穴道。他本来拿在手里的扇子,也忽然间到了别人的手里,反而调了头,横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你这是干什么?”白悦脸色大变。
对方冷笑道:“当然是要你的命!”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女声,但是已经少了先前的扭扭捏捏,惺惺作态。阴柔的目光里,露骨地表现出杀意。
“你要杀我?为什么?”
“怪只怪你不该得罪一个人。”
“谁?”
“无翼公子。”
又是无翼公子!
白悦不禁忿然道:“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仇恨?他非要制我于死地不可?”
“你如果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冷笑道:“你要你死,你就是个死人。”
白悦道:“在你动手之前,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是谁。”
“萧处女。”
“处女?”白悦听说过。
处女非女。据说他这个人天生畸形,非男非女,而且非常憎恨男人——不是憎恨女人,尤其是憎恶真正的男人。这很有点自己吃不到葡萄,就要连葡萄藤也砍掉的味道了。
他尤其憎恶别人的成双成对,每每看到一男一女走得近了,便要发怒,总想寻一两个人来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冷冷地问。
白悦叹了口气道:“我真正想问的,你一定不会告诉我。”
“你说的不错!”
这个错字的结尾,就是他动手的开端。
但身后忽有一柄剑向他刺过来,红色的剑。他用扇子回手一挡,阮红英就闪身挡在白悦的前面。
“谁也不能杀他!”
萧处女道:“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帮着他?”
阮红英冷冷道:“用不着你管!要杀他也轮不到你,你算什么东西!”
萧处女的眼中忽然又充满了那种离奇的憎恶,仿佛蝙蝠遭遇到阳光。他不胜嫉恨地道:“那你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其实阮红英就是不闪出来,他也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忽然“呛”的一声,仿佛利剑出鞘的龙吟。这声音并非来自萧处女的方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辨别东西。
但就在这刹那,白悦的瞳孔蓦然收缩,脚尖用力,整个人陡然腾跃飞起,如突然乘了弹簧或跳板。同时听得木板飞裂的声音,一柄剑从脚下穿出来,剑光一闪,桌上的灯烛即刻熄灭。
高楼上立即变得一片黑暗,初时伸手不见五指,渐渐地借着夜的微光,终于能辨认出人的衣裳轮廓。
那持剑人的剑却在黑暗中发着光,就像一面镜子,上面映出一双锋利的眼睛来。
只有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以上,和以下到脚底,全都包裹在比夜更漆黑的夜行衣下。
“你...你没有被我点中穴道?”这惊呼声是萧处女发出的,不是这黑衣人。
这黑衣人并不开口。
白悦悠然道:“这世上能点住我穴道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萧处女冷冷道:“但是你用惯了的扇子还在我的手里,你拿什么来跟我们斗?”
说到这,那黑衣人突然出剑。
光影立即缭乱,弥漫斗室。连周围三丈外的梅花也像是忽然受了摧残,花瓣萧萧落下,有如起了风雪。
“好厉害的剑气!”
片刻之间,他竟已击出十九剑!
剑能杀人,剑气也能杀人。这巳经不是一般剑客所办得到的,须得要真正的剑家,有相当的气概。
“你是谁?”
对方并不理采。
“就算你蒙着脸,不说话,我也能猜出点眉目来。”
他忽然挥手,手指间闪电般射出一点银光,就如一根蚕丝,临空飞去,揭走了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巾,直钉在对面的墙柱上。
银针!仍然是一根银针。
虽然知道黑暗中看不清,那黑衣人仍然惊惶地以手挡着脸,他听到白悦的大笑声:“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轻易让你们抢走扇子?”
他看着他们,眼睛在黑暗里发出闪闪的光芒。“你这么怕我认出你,难道说我见过你?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剑法像你这么好的没有几个。”
“你不用多问了,他不会回答你的。”说话的是萧处女。
他的手下正压着一个女人的肩膀,慢慢地绕着他走过来,眼光尖得像一只狐狸。“他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杀你。”
“阮姑娘?”
白悦的眉毛皱起来了。女人有时候真是种麻烦的东西,他觉得这话真一点不假。
“你也不想她死吧?”萧处女冷笑道,手上的扇子擦着她的脸颊,轻轻画着弧线。“那就乖乖地站着别动。”
“我就算不动,你也不过是先杀我,再杀她。我是这种傻瓜吗?”他向前走了一步。
萧处女立即惊惶起来,叫道:“别过来!你再敢向前走一步,我就画花她的脸!”
脸对女孩子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只比命稍微差了一点,也有比命更重要的。
阮红英早已经焦燥得全身如烧着了火,白悦却还是雷打不着自己不着急地向前走,一边冷冷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敢动她一根头发,她的下半辈子我一定要你负责。”
这是什么话?阮红英要被他气死。
萧处女步步后退,后面就是窗口。
他的眼光穿过白悦的耳畔,待射到那黑衣人的脸上时,两人便相视晗首。
这一颔首,便有如水的交汇。
萧处女突然将阮红英向白悦推过来,白悦自然要伸手去接。在阮红英的身后一柄千年神木折纸扇,盘旋着呼啸而来。
白悦左手接人,右手接扇,还未接到。萧处女和那黑衣人已同时出手。
萧处女衣袖挥舞,一片梅花镖密集射出,人同时向前飞掠。黑衣人凌空而起,剑在空中,以上击下。
这一剑他倾注了全力,誓必要将白悦斩杀在剑下,出手再不留后路。
白悦左手抱住阮红英,右手接到折纸扇,同时萧处女手中抽出了两柄袖剑。
白悦挥扇击镖,“叮叮叮”一串响,黑暗中火星迸溅,十余点三寸多长的梅花镖尽被打落。黑衣人的剑尖巳到了他的背心。萧处女正扑过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他的后背突然扭开,就如一个“S”,右腋张开。
剑光虽快,他的动作却还要更胜一筹。
那来势凶猛的一剑,堪堪将刺进他的后背,却忽然到了他的腋下,就像是猛兽投入了牢笼。
白悦收臂夹剑,萧处女的双剑正赶到他的咽喉。他用扇面一挡,竟然击起金石之声!
声响未绝,阮红英也已离开白悦的怀中,一举手挥起一片鲜红的剑光。黑暗中忽然漂下漫天血雨,凭空吊下来一条手臂,手中紧握的剑还夹在白悦的腋下。
那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呼,翻滚在地,又弹起,跌跌撞撞窜出高楼。
白悦也吃了一惊,向阮红英道:“你为什么砍断他的手?”
“我——他想杀你,你反而怪我?”
白悦只能惋惜,练剑如此,并不容易。
他即刻追出去,外面梅香袭人,也掩不住淡淡的血腥味。
此时东方又升起了鱼肚白的微光。光明即将来临,这一夜有多少人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