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游记》柒漓

1、寂寂无声

　　叶扶苏·悟能

　　那个时候，亲昵万分，两个孩子相拥而眠，唤对方“能能”“净净”，不觉半分不妥。那时相国寺香火正盛，游人香客络绎不绝。师兄们便都挂了一脸笑容，成天除了看电视打电脑煲电话粥玩游戏机就是作弄他们这两个小师弟，见他们形影不离之样便说他们是BL。
　　悟净与悟能是十分不屑一顾的。这词是师傅三藏法师西域归来后传给他们的，说是在天竺那里，佛经中用这个词来指代不可触及的一切。他们还小，佛法不深，不懂这些，便装得不屑清高，装作大人般面对流言蜚语若无其事。
　　其时三藏是相国寺住持，大唐内最负盛名的僧者。无数人慕名而来。直到某日，一个叫做悟空的和尚到来，与师傅论经，三天三夜。他们守在佛堂门口，困了便去睡，醒来再守。最后师傅精神崩溃，问悟空到底用了什么法宝可三日三夜不睡而毫不倦怠。
　　他便指给三藏看，是咖啡。
　　于是师傅便跟着他去寻如来了。听说那是个有名的咖啡商。
　　只留下他们和一个相国寺，随年月变迁，渐渐被人们遗忘。
　　师傅再没有回来过。偶尔托人带回悟空口中所说的咖啡及只言片语。师傅的叙述中，如来是一位奇男子，风流倜傥，曾让一名为观音的男子折服。后来便听说了无了观音，只余观音娘子。他还说极多的奇闻异事，悟净与悟能不识太多字，便无法与众师兄一道欢笑。寺中游人少绝，香气却仍萦绕不断。
　　不是檀香。
　　他们使劲缩了缩鼻子。是咖啡。真香。

　　三藏师傅在时，他们每日的功课便是打坐。寂静无声的厢房，有日光斜洒进来，极缓地从这头移到那头。悟净与悟能临窗，光洒在蒲团上，而后一寸寸上移，最终定在他们身上。
　　似乎微微地发痒。偷睁开一缝眼线去瞧对方，皆是极力忍住笑意的样子。但只得忍住，因师傅敏锐得厉害，空气里细微的波动亦能引他注意，并且惩戒也是最严的。
　　好在这难熬时刻并无多久便过去了。瞳仁受不住光线陡然地变弱，视界里蓦地漆黑一片。仿佛坠入虚空，唯心跳隆隆，以证自我存在。
　　神游太虚吧。两个孩子觉得，这便是师傅所说佛法最高境界了。
　　师傅走后，师兄弟们纵使有师傅信件，依旧是欢乐渐渐少了，一个个均说去找师傅，跳上白马便离开，不再回转。一并带走的是电脑电视电话和游戏机。
　　最后只剩下他们。
　　他们仍旧唤对方“能能”“净净”，仍旧相拥而眠，却无人再笑话他们了。
　　他们偷看过师傅的日记，一封信中写道“我心中曾装满了情的地方，如今空了，我的心也碎了”。
　　后来才知那是一封休书。师傅早年未出家时，娶过一名沉鱼落雁的美人唤作嫦娥的，跟了后羿私奔，他伤心万分，休书一封，而后便削发为僧。
　　如今想来，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也是合适的。
　　那日他们上了相国寺后的五指山，那是禁地，惟师傅一人能去。此时却也无人来管了。
　　他们看到三藏师傅刻在岩石上的画像，一个女子，身姿曼妙，顾盼回眸，耀眼万分。真的好看，悟能眨眨眼，想来这一定就是嫦娥了，无怪师傅当年痴迷至此。
　　师傅他老人家，一定是仍未看破红尘罢。师傅他，真苦。
　　悟净却一言不发。突然，他发现了一处陌生笔记，唤悟能凑前一看，是女子娟秀字体。
　　“嫦娥已悔离三藏，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是嫦娥写的！
　　悟净激动万分，握紧了悟能的手：“能能，我们去找师傅吧！去告诉他嫦娥写了什么，好么？”悟能却是一怔：“去找师傅？可是……师兄们都去找了，我们一走，谁来看管相国寺？”
　　悟净亦然黯淡了笑，道：“那么，我去找师傅吧？你留下看家。”
　　“净净……”他不忍，“别留下我一个。”
　　悟净却一脸的决然，只说：“很快。能能，你要等我回来。”寺中只剩下一匹瘦弱的白马，他费力跳上去，对悟能挥挥手，便绝尘而去。
　　小小的背影。远出了寺门，消失不见。
　　悟能没再说什么。他不晓得要表达什么，也不晓得要怎样表达。
　　寺中只剩了一头小毛驴，哪里还有小白马。他也想离开，但悟净要他等，便只有等。他怕一旦离开了，若是悟净再回来，无法找到他怎么办。
　　满怀惆怅无处诉，只有取了咖啡，举杯邀毛驴，对影成三人。
　　无人来劝他喝咖啡伤神。真苦，他和那毛驴，真是伤心人对伤心驴。

　　后来终是耐不住。深闺中的男人，独身一人，总是难熬的。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游戏机，无趣万分。他最后牵了小毛驴离开，他想，只是去找师傅找师兄找悟净，很快就能回来。
　　他也这么做了。每到一处寺庙，便问有否见得师傅、师兄或悟净。悟净离开了五个月，他便寻了五年。
　　连小毛驴也变成了大毛驴，无了再陪他下去的性子，看上一匹小白马，与其私奔，只给他留下一匹骡子。
　　小白马……悟能向佛祖起誓他将恨这动物一生。
　　他一个人带着小骡子，无法不如，最后无法，投到了少林寺门下。
　　这寺庙以养动物闻名，曾出了不少养猪养鸭大户。他的骡子被收养，他也跟着成为方丈入室弟子。
　　起先拒绝，他说他在等一人。方丈却笑，他说，何不弘扬了佛法，让他得知你名姓得知你在何处，岂不更好寻。
　　他说，他要回去等他，去相国寺等，那个人就会知道要如何找到回家路。
　　方丈笑了，抚了抚他的头，轻轻叹息：“孩子，你已经回不去。”
　　他不懂，但也无法，拜于门下。方丈极宠他，教他一身技艺。日后方丈圆寂，他理所当然成了方丈接班人。
　　而悟净仍是未归。
　　方丈临终前有遗愿，劝悟能多露笑容，悟能却是摇头，等不到那人，便只作冷面佛。
　　他哀叹着去了。悟能自责，到底没让他安心。
　　寺里一切步上正规之后，某日从白马寺来了邀请帖，邀他去讲经大会。白马，白马……他仍不能修炼到无欲，带着一身白马嗔到了白马寺，却只觉布局眼熟，是相国寺的旧貌。
　　他惊诧，却见白马寺住持步了出来，安宁浅笑，是他朝思暮想的净净。
　　他彻底愣住。
　　“少林寺悟能大师么……久等了，请进吧。”悟净合掌为十，温文而疏理，转身先行。
　　悟能眼前却重现了当年。悟净小小的身影，载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出了寺，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多年以后才晓得还有这样一场重遇。
　　阳光极盛，挠着沉默不语的他，不依不饶。此刻不同往日，终能肆无忌惮，却只剩苦笑了。
　　净净。我等一个人那么久，错过太多，终于连笑也忘却了。
　　你却不等我同行一路。
　　他跟着他走，笑，极苦极苦。
　　仿佛那年手中咖啡，真苦。

作者有话说

　　联文，作者为叶无意+叶扶苏，目前暂定为四篇目。走恶搞路线，不喜者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