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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复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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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复往
曲折的阡陌小路上,印如画背着江南夕烨,日夜不息地往北行进。从终年冰封的悟雪峰,越过一派平和的石渡,纵穿风景优美的水湘洲,直至与邻国的交界处。
那巍峨挺拔的青翠雄山,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仿佛被笼在云端,是天与地的交接,是远离了红尘繁世的清雅与无暇。
“静天琉璃”浮云山,此刻正横亘在他们面前,倾诉着一种来自远古的美伦美幻。
一道小溪自东向西流淌在印如画脚下,围住了整座山,溪水清澈见底,击着河床的岩石,溅起一阵阵丁冬响声。衬着身后树林中的鸟鸣幽唱,却如天籁。
“烨儿,我们到了。快醒醒。”印如画唤着背上的人儿。多日跋涉,江南夕烨伏在他背上休憩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白发胜雪的女子在呼唤中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美景,问着,“是么?到了?这便是‘静天琉璃’?”
印如画几夜未眠,英俊隽永的脸上多添了几分憔悴与疲惫,此刻却是神色欢愉,眉宇飞扬,再次重复:“烨儿,我们到了。”说罢,便到提步跨过小溪。
“等等!”江南夕烨一阵疾呼,一口气接不上来,却委下身猛咳,后又是一口鲜血倾吐,溅在了地上嫩绿的小草上,格外触目。
“烨儿!烨儿!”印如画见她咳血,忙弯身将她安置到地上,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怎么样?还难受么?”英眉紧蹙。
她止了咳嗽,闭眼轻轻摇着头,“我……没事……如画,这里,有结界。切不可莽撞前行……”她说起话来已有些断续,气若游丝。
印如画回身望着流得正欢的小溪,那云雾腾升的山间静静地飘着一股坚韧的守护气息,形成了保护膜,罩住了整座浮云山。
他站起,迈步到小溪前,伸出一只手去试探,往前一、二丈处果然有一层隐蔽的屏障,将他阻隔在外。那种坚毅的拒绝,让他无法再向前一步。
印如画退下几步,手中内力凝聚,欲要强行破开。身后的江南夕烨又是一阵急呼:“不可……”
“烨儿?”
“如画……你扶我起来……”她知道,印如画若不走到最后一步,绝不会放弃。
印如画一手搂住她肩膀,另一手托住她右侧,让江南夕烨靠着自己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极缓的挪到那结界跟前。
“烨儿!”他出声制止。
“没关系。我可以。”江南夕烨回首望他,眼眸中是一番决意,“进去了,才有机会找神医治病,对吧?”
印如画默然。
她轻颤着抬起自己苍白瘦弱的左手,那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点向眼前无形的屏蔽物,犹如水滴入湖,绽开一圈涟漪,渐渐扩大,撑开了一个能容纳人进入的洞。
密集的汗水从她额头淌下。
“如画,快!”
印如画未敢大意,一手搂过江南夕烨,纵身跳入了洞中。
身后的屏障迅速恢复了原样。
结界内的山仍如被云雾缠绕,苍翠的青竹根根挺立,幽幽飘来竹子的清香。
印如画护着江南夕烨倒在了地上,此时忙将她扶起,四下查看,“烨儿,你伤着没有?”
江南夕烨笑笑,示意他自己没事,然而她本来虚白的嘴唇却奇异地染上了一抹血色。
“以后不准再冒险!”他似乎有些后怕,近乎严厉地低斥。一边轻轻将她负到背上。
江南夕烨仍是笑笑,似安慰他,却不语。
没有了……没有以后了……
印如画这才打量起身围的环境。一座嵯峨秀拔的大山屹立在前,山半腰开始被云雾环绕,望去如直入云霄。百丈外隐隐有上山的小路。
“烨儿。”
“恩?”轻不可闻的回应。那若雪般无暇苍白的女子似乎要睡去。
“等你的病治愈了,我们就回松阳,搭间屋子住下,好不好?”印如画两手扶着身后的人儿,颤颤地问着。
“……好……”印如画倾首附在他背上,两眼轻阖,本微泛红的嘴唇渐渐渗透鲜艳的浓色,如妖魅般诡异。
“烨儿……”印如画又微弯下身,似乎在抑制体内翻江倒海的惧意。连喉间倾吐出的字语都显得有些哽咽。
“……我……在……”
我一直在。
印如画心中突然感到害怕,似乎马上要失去什么了。摇摇头,他决定先忽略那些紧蹙的压抑,足下一点,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循着盘旋而上的小道一路跃去。
两边尽是青竹,密密从从,却错落有致。那四处延伸的翠叶浸透了一种深绿,直刺眼底。
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半山腰。印如画飞得很快,真似飞一般。将轻功发挥到了及至。终于在茫茫翠竹间看到了人迹。
那是两排竹屋,静然耸立着,镀着一层高雅清贵的飘渺之姿。屋前是从山底绵延而上的竹林。挺拔遒劲。
很安谧。
印如画几下翻越,纵身跃到屋前。叫唤。无人应。
微抚而过的风中隐隐夹了些声响。是竹子与竹子交击的清脆声。不,还不止。有剑意,轻灵舞动的剑意。
印如画未曾犹豫,闪身朝发声处赶去。
行至数十丈,便在清冽的一幕间看到了两个正在比画的身影。一青一白。
他们手中拿的是断竹,舞的却是完美的剑法。那一招一式间无不蕴涵流水一斑透彻的明朗。
突然,青衣右手带竹一晃,左足疾旋,手腕一翻一转,将对方竹子撩到地上。
白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看来又输了。”冷俊稍显稚嫩的脸上毫无失败的气馁与失落。
青衣少年亦是嘴唇一勾。却见到匆匆赶至的印如画,惊。
印如画望到战停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一愣,便扬声问道:“木千丈可在此?”
白衣少年——木斐渊上前两步,面上早收了笑意,如结冰霜:“不在。”
“斐渊。”青衣——楚吟逍出声制止,“不知阁下,找家师……”抬眼看到他背上轻伏着的人,不禁了然,“家师不在。”
“他人呢?”印如画眼神一凛。心中竟是一阵紧张的抽搐。难道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家师已故去多年。若公子身上姑娘疾病难等,可由我先看看。”
印如画听到前半句已呆住。木千丈死了?那个“绝傲神医”死了?难道“雪殇”真的无可解么?天定他二人无缘相守?
“公子?”楚吟逍又唤了一声。
“你既然能进这里,必非等闲之辈。”木斐渊冷冷地开了口,“但你若还不将她放下,就算神灵在世,怕也救不了她。”
印如画这才回过神,对眼前的少年微多了丝信任。小心翼翼地将背后轻若无物的江南夕烨放下,才发觉,那静若天颜的脸庞还凝结着笑意,双目却紧紧地闭着。
“烨儿。烨儿。”印如画将她倚着一根粗壮的竹竿躺好,柔柔地呼唤。然不经意间却流露了他的恐慌,那么深的惧意。
成真了?
先前无由的害怕……难道成真了?!
楚吟逍见他神色奇怪,伸手搭上那满头白发的女子的脉搏。
“是‘雪殇’?”木斐渊在一旁喃喃。
“是……雪殇……她还有救吗?有救吗?有救吗?”印如画几近癫狂地连问三声。“你们好歹也是木千丈的徒弟!告诉我!她有救吗?!她……还有救吗?”
最后的收尾已轻不可闻,只余一股凄然的绝望在他眼底滋生,蔓延。
“她死了。”楚吟逍收回了手,“约有一盏茶时间。”
印如画沉默,目光未肯转移一寸,牢牢地盯在江南夕烨身上。好象他一离开,那如翩鸿在
他心尖围绕的女子就会永远消失。
良久良久地无语。
久到……都可以听见身旁竹叶生长凋落的声响。
久到……几百丈外的瀑布倾泻声都传入了心低。
久到……时间似乎停住了脚步……凝固的在原地。
楚吟逍和木斐渊跟着站了许久。两人互相示意,准备离去时,却终于听到身后的人有了反应。
“等等!”印如画叫住二人。那乌黑的发丝间竟隐隐闪出几根白发。“木千丈……死前,是不是在研究‘起死回生术’?那么……可否有成果?”
木斐渊一声冷哼。
楚吟逍低了头,神色间有些沉郁,“没有。公子节哀。”
说完,两人也没有回首,径自往竹屋走去。
印如画颤颤地将如画从地上抱起。一阵狂风卷过,片片碎落的枯竹叶漫向空中。
木斐渊与楚吟逍刚回到竹屋前,便听风声至。冷若冰寒的声音直入心底。“停步!把‘起死回生术’交出来,帮我救活烨儿!”
二人回头。
印如画左手抱着江南夕烨,右手执剑,原本脸上的恬淡俊逸早已消失无踪,眉间凝霜,瞳孔中闪烁着残酷的嗜血之芒。仿佛从地狱跳出的修罗。
“这位公子,我已说过,没有‘起死回生术’。”温和的楚吟逍此时语气中也带了丝冷漠。
“交出来!”印如画无视他的话,兀自呵道。
木斐渊哼了一声。“没听到吗?没有‘起死回生术’!没有!没有!”
“交出来!”印如画再次重复。这次却没有耐心等候回答。右手一紧,持剑,猱身攻上。
那如风傲然的少年,即使一手抱了人,剑上透露的气势却丝毫不弱。即使以一敌二,也未见败迹。
夹着懊悔,伤心,愤恨的招式,接连不断地刺向两人。
木斐渊与楚吟逍不过是青竹在手,纵使将“水潇剑法”发挥到及至,也抵不过印如画那疯狂的攻击和泯灭一切的决心。
天地间顿时只有竹叶轻狂地飞舞,舞着他的悲痛,他的绝望。
突然,印如画变招。他的左手仍紧紧抱着烨儿。右手一个剑花急挽,兜去攻势,左足一点,挡开楚吟逍的攻击,又将剑撤回,点在了后方木斐渊的颈间。
“交出来!”
木斐渊毫无畏惧之色,淡然地将头撇开不回答。
“公子……”楚吟逍叹息一声,“你怎不想想?若真有‘起死回生术’,家师又怎回长眠了呢。”
印如画手蓦然一抖,却仍不肯将竹移开。
而后神色恍惚地喃喃,“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楚吟逍见他执迷不悟,打算设法将木斐渊救回时,却见后者嘴角微微一扯,道:“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过师父没来得及完成便撒手去了,现在也不过是半成品。”
印如画回头看去,目光中缠着些许重燃希望的光芒。
楚吟逍眉紧蹙。
“我虽然不确定能否成功,但……总归是希望。”他的笑中有些嘲讽,“你要不要赌一赌?”
印如画府首望向怀中宁静的女子,面色温柔:“要!”
“好!你给我四年时间。你先将她的尸身保存好,四年后,再见分晓。”
“四年?”印如画动摇了,“这么久……不可以!”
木斐渊冷笑一声,“我师父‘绝傲神医’用了整整十年不过研究出个半成不能用的,你以为我可以比他厉害那么许多?”
印如画锁眉沉思了一会,启口问道:“那么,如何可以让她……”
“这个么……”木斐渊道,“有两种方法。一、去到‘悟雪峰’和‘渊煞死泽’交界处,有个玄冰洞,里面的玄冰石可保她肉身千年不毁。不过……这一去,非得十天半个月不可。撑不过的……”
他顾作玄虚地一顿。
印如画将剑一压。
木斐渊神色一闪,不紧不慢道:“另外一种,只要拿到‘暗萧阁’或者‘砚归楼’的主人信物,洙颜萧、紫眷玉二者其一,放到她身上便可。”
砚归楼主信物?!
印如画一怔,想到在悟雪峰上碰到的人,忙将剑收回,伸手到江南夕烨怀中掏出了那块玉,略带颤音地问道:“是……这个?”
二人俱是一惊,脸上都是奇怪的表情。
“紫眷玉在你们手里?你是砚归楼主?”楚吟逍问道。
“不应该是斜牧零那疯老头吗?”木斐渊疑惑地嘀咕着。
印如画将玉塞回江南夕烨怀中,不理他们的疑问,“既然如此,此约便定下。等四年之后,我会带她来找你。”
“不必!”
印如画回首望他,眼神中有些冷然的残意。
“这约既然定下,我木斐渊自当遵守。只是,你不必来找我,只要你是砚归楼楼主,那么不用四年,我们便会相见。”他说得极为肯定,眉目飞扬间却是一番自信傲然的风采。
印如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那么告辞。”将剑配回腰间,打横抱起怀中的人,径自向山下走去。
那背影,在绿竹掩映下,很是憔悴,有些颓废的哀色。
“斐渊……你……”楚吟逍神色有些忧虑,“为何这么告诉他?”
“不然他肯罢休?”木斐渊一勾唇,随后便转移了话题,“吟逍,我再过不久便会下山,你……”他止了声,不知如何继续。
“你倒变婆妈了。”楚吟逍佯作嘲讽的眼神撇向他,“去吧去吧,我守在这也很好。你……定要将她找到啊。”
木斐渊郑重地点点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