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会呼吸的痛》双笙

44、夏九九（17）

　　我没有把我所掌握的千面人的消息告诉许七七，我希望在有了明确目标的时候一次性说清楚。这样，可以避免大喜大悲，许七七因准备高考而愈加虚弱的身体，站在风里都好像要被吹走，真担心她受不了大的情绪波动。
　　而我，只剩下半年时间，我想要安安静静学习。我需要考上一所学校，才能给夏走红一个交代。
　　那个躺在坟墓里的女人，我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所以，我找吴老大要了那46个人的名单和详细的联系方式，一份电子文档，存在我电脑里最秘密的地方。
　　我用了很多方法来保存这个秘密，改变扩展名，设置隐藏属性，文件加密，层层包裹之后，我告诉自己，在高考之前，这件事情石沉大海。
　　之后当然是高考，对于我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实枪实弹的考验。昏天黑地的几天，脑袋里完全空白。如果这是一次盛大的祭典，我愿把自己献给考卷，成为人生跨越中最为澄澈无知的祭品。
　　出了考场，许七七已经在外面等我。
　　“要不要吃冰淇淋？庆贺一下我们过了个门槛！”许七七问我。
　　“不要，你知道我大热天从来不吃冰淇淋的，别勾引我！”我皱了皱鼻子，看着许七七付了钱，开始剥三色杯木勺子外面那张白纸。这种古老的冰淇淋是我的最爱，尤其是冬天，王军总是成箱成箱买给我。
　　告诉她，我的数学考卷没有做完。
　　“怎么会？时间很轻松啊！”许七七手里的冰淇淋盒子差点掉了。
　　“别那么惊讶啊，我睡着了。”我老实告诉她。
　　许七七的眼睛瞪得更大：“连高考你都能睡着，你也太强了吧？”
　　我把两手摊开给她看：“没办法，我一看到数字就想睡觉。”其实我不是见不得试卷的人，而是因为，前一天夜晚，我在失眠。
　　我赤着脚从我的房间跑到王军的房间。王军在看电视。备考期间，他比父亲还像父亲，精心料理我的饮食，精心陪我准备考试，甚至甘愿当我心情烦躁时的出气筒。好像我的高考，就是他的高考，在我长胖的同时，他比半年前，整整瘦了一圈。
　　“怎么？压力太大，睡不着？”王军盘腿坐在床上，手里玩弄着电视遥控器，调侃我。
　　“哪有？”我噘着嘴蹭到他怀里。
　　“别不承认！”王军把我推开，到厨房热牛奶。他一直坚信，喝一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却不知道，我越喝牛奶越睡不着，越喝咖啡越犯困。
　　“又要喝牛奶。”我从嗓子眼里泛出牛奶味，好像自进入高三开始，我已经喝了接近十个月的牛奶，现在闻到味道都想吐。
　　“喝了好睡觉。”王军头也不抬。
　　我的脑子开始发晕，乖乖溜回房间去，留下一句话：“不用忙了，我现在就睡。”顺手关了门。
　　“要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考试。”王军敲了敲门。
　　我“嗯”了一声，蒙头装睡。如果让岳阳□□上那些人看见他们老大就像个家庭主男一样婆婆妈妈，不知道多少人要笑破了胆呢。
　　王军替我关了灯，又回自己房间去看静音电视，看来，在我考试这两天，他别想睡个安稳觉。
　　其实我也没在睡觉。我躺在床上，心里空空的。这一年多的努力，是成是败就浓缩到这两天了。
　　我突然不知道，考完试之后我该去做些什么。原先想做而未做的事情，此时都失去了兴趣。丢了试卷，我需要睡他个三四天，可是，睡完之后呢？
　　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打开电脑，从文档深处纠出千面人的秘密。
　　文件创建在半年前，我半年都没有碰它，在考试即将结束，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
　　一个excel的表格，里面密密麻麻46个名字，家庭地址，手机电话，包括□□，E-mail，应有尽有。吴老大果然是个办实事的人，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483个人，并从中筛选出我可能需要的这一些。
　　我一直盯着那些名单看，想象着调查该如何下手，居然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想来，是王军把我抱过来的。
　　我跟许七七两个人又走回启明高中的秋千架旁，一人坐上一个，幽幽地，摇啊摇。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坐在这里闲聊。成绩下来，各奔东西，缘分会不会就这样走到尽头？
　　我问许七七：“从明天开始，你准备做些什么？”
　　“睡觉啊。”她和我想法一样。
　　“睡醒了呢？”
　　“吃东西。”
　　“吃饱了呢？”
　　“继续睡。”
　　“睡足了呢？”
　　“睡足了啊，约莫会去看一些书吧，以前没时间看的，不敢看的漫画书、小说书，都会找出来看。”
　　“你还会像当初那么渴望看它们吗？”
　　“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转变话题，问许七七：“七七，你觉不觉得，现在连睡觉都是兴趣索然。”
　　许七七的脸暗下来，失去了光泽。
　　高考是一份担子，我们挑着它爬山。高山巍峨，企盼能及时赶到，在山顶看日出。现如今，山顶到了，日出看过了，担子也放下了。可是双手空了，心也空了，没有了盼望，也不会失望，挑担子的人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让我和许七七都好像被倒空了一般，不知所措。
　　等成绩是紧张而漫长的，填志愿是纠葛而难以取舍的，等待录取是忐忑不安的。待到一切都有了眉目，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出所料，许七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去了北大。数学系，一个令许多人崩溃的学科，许七七乐此不疲，她喜欢在数字符号里畅游，兴趣所在，就不觉得艰难。
　　“学数学，小心心力憔悴，提前变成老太婆。”我半假半真地揶揄许七七。
　　其实我心里苦苦的，因为我的录取通知书还没到。我不确定能不能考上，数学没做的那十八分，让我丢掉满分的可能。也正是这十八分，让我的心七上八下。
　　“才不会。”许七七哈哈地笑。她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进入了理想的学校，她终于可以笑得很开心，像最初的最初，笑成一朵花。
　　那天许家请客，七七邀请我去参加。我没有去。
　　在许臻荣眼里，夏九九我，也许是许七七的伴读，我们花费了接近两年的时间在一起，马不停蹄地学习，直到参加高考。而我和许七七都清楚，我们这样努力，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许臻荣一个交待，给夏走红一个交待，给王军一个交待，也许，我们也需要用成绩，给我们自己一个交待。
　　当许家人宴请了朋友在吃状元饭时，我把自己一个人锁进1779的厢房里。
　　光怪陆离的影像，专业的DJ，疯狂的人群，这个酒吧宿命的名字，早已经化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更何况，我的第一次也留在了这间房。
　　我要了一杯黑方，第一眼看见王军，我就喝了他的黑方。
　　毒药一样的酒倒进咽喉。我抚摸着食指上的紫水晶戒指，不知何去何从。
　　我仍旧在等我的录取通知书，尽管各大高校的录取工作已经濒临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