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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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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楼道口,就看见许阿兰拿着拖把在那拖地。
难不成她已经造成了血案,正在毁尸灭迹?
姬秀开始考虑她是大义灭亲好呢,还是窝藏证据好。当感情与理智正要发生强烈撞击的时候,许阿兰兴奋的举着拖把跟姬秀打招呼。
“妈呀,真是极品啊!”
“什么?”
“李修文!”
“他还苟活于世?”
“在我家喝茶水呢!怎么了?”
“我都被俩演员整的神经错乱了!你还来给我添麻烦!还拖地,拖什么拖?你以为你是雷锋啊!”
“我可是关键时候悬崖勒马!!要不是我及时想起来他是你的演员,现在他还想喝茶水?早就一命呜呼躺在血泊里啦!”
姬秀蹭蹭蹭往楼上爬,爬了一半回头问:“你拖地干嘛?”
“……”
“你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儿吧?”
“……”
“你是不是朝人家打听台湾富家小开什么的了吧?”
“……”
许阿兰抠着手指甲假装没听见。
完了,这回丢人丢到家了:“你没跟人家说我认识你吧?”
“我说咱俩特好,特特好!”
……姬秀快哭了。
李修文站在门口笑。
关于李修文,凭良心说,还是很有气质的一男的。英俊,干净,有修养。不像姬秀接触的某些内地演员,比如秋然。
李修文穿着T恤衫,牛仔裤,姬秀特别鸡贼的看了人家屁兜上的商标,不是LEE,不是LEVI’S,……没见过的商标,不认得。
看商标——现在大家知道姬秀是多么恶俗的一女的了吧?
她自己也知道,并且以此为荣。恶俗,才能说明你活着,才能觉得你有人间气儿。她就特别爱跟许阿兰混,许阿兰一没钱,二没势,三没才的,姬秀喜欢她,就因为她比自己还恶俗。
在这恶俗的小区,恶俗的公寓楼,水泥地还恶俗的斜着,楼梯扶手还恶俗的弯着,白乎乎的墙皮还恶俗的掉着渣渣,……李修文就那么站在渣渣前面笑,笑的那么善雅。
笑得姬秀觉得自己身上那些恶俗的本质就要被净化的时候,她那些琐碎又鸡飞狗跳的生活片断,却又再次上演。
当时,姬秀咧嘴朝他打个哈哈:“你怎么出来了?不进去坐?”
“我听见你说话了。”标准的台湾普通话,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儿刻意模仿的北京味儿。
许阿兰指着李修文手里的剧本说:“纯真年代?姬秀,那不就是傻逼年代吗?”
姬秀自己说过,她认为纯真和傻逼是等同的。许阿兰记忆犹新。傻逼阿兰,怎么能当着台湾同胞的面子提这个呢。姬秀假装没听见,回头开自己屋的门。
色狼许阿兰就蹭阿蹭阿的蹭到她身边,捅捅她:“在我家就行,去你家干嘛?”
姬秀没好气儿的冷哼一声,压低嗓门,牙齿不动用嘴唇发声音:“操~,去你家~继续丢人啊?”
许阿兰也有模有样的学姬秀:“你家~有电~吗?”
姬秀像是被点了穴一样静止三秒:“那~你可不能再问人家~台湾大款的事儿了~”
许阿兰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她向后转,然后同样是被点穴三秒:“我说,这个,修文啊,你怎么把门儿给我关了?”
“我没动,一阵风过来,它就关了。”
这回该许阿兰哭了,她向后转面对姬秀:“~我出来时候没带钥匙……”
一朵乌云飘过姬秀的脸……
坐进黑乎乎的房子里头,姬秀决定改天要去雍和宫烧烧香,她不能一直这么衰下去。
李修文、姬秀、许阿兰——六只眼睛由高到低整齐排列。
“阿兰,我没有蜡烛了,你去买几根儿吧?”
“为什么我去??”
“我没钱……”
沉默。
“我也没钱。要不拿我拖把去换几根儿?”
“我操……”一女的说。
沉默。
“我有钱。”台湾普通话响起。
“真的?”
“是台币……”
“我操……”俩女的一起说。
最后,姬秀决定去楼下找房东太太。
虽然她没钱,虽然她觉得这一趟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但她还是去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有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
尽管阿兰管这种气概叫“逞能”。
姬秀做枪手,在前掩护。许阿兰耗子一样跟在后面——她去要把新钥匙。
门开了,房东家的上初中的孩子站在那。
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裤子和白色小背心,两只辫子上带满了各式各样的发卡。打眼望去,有蓝色的塑料小鲸鱼,粉红色的蝴蝶结,甚至还有荧光绿的皮卡丘……
“那个,亮亮,你妈在不在?”姬秀堆满了笑。
亮亮把脚拿到拖鞋外面乱踢着,脚趾甲上面涂满了各种颜色的指甲油。眼花缭乱的与她的头不分仲伯。
“吆,秀秀姐,怎么整了这么一造型啊?是效仿指环王呢?”
“指环王?”
“就是那咕噜!”
许阿兰哈哈大笑:“亮亮也看电影?怪了!”
“真不是指环王,是效仿葛优呢。”姬秀生气地说。
“还是比较像指环王。”亮亮吃吃笑。
姬秀望屋里看了两眼,房东太太真的不在,她干笑着准备回去。刚回过头,就看见李修文下来了。
“要不然去我家吧。”他说。
去他家?他用台币打的去?
姬秀翻个白眼。
“李修文!!!!啊——”
姬秀差点没摔倒!
亮亮疯似的尖叫,足足持续的半分钟。她汲上拖鞋,跑进里间:“妈,妈呀!!妈你快出来看!!李修文——”
然后你就看着吧,明明说不在家的房东太太从天而降。
手里拿着蒲扇从里间跑出来,头上的发卷还没卸,小花衬衫里头裹的肥肉像水球一样,随着她跑动晃来晃去。
她狠狠地扑上去把李修文瞅了个够,手在人家男明星的肌肉上摸来摸去,还边摸边说:“妈呀,是真的!!”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搞定了。
姬秀的心情无比复杂:
第一,她因为看到自己的男演员有这么大的市场号召力而感到无比欣慰。
第二,她因为看到大陆人民遇见偶像而表现出来的反应而感到无比心痛。
打开灯的那一瞬间,姬秀突然感动万分。
她家终于有电了!!
多么美好的房间——纯白的羊毛地毯,淡蓝色的单人床,黄杨木质的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家在灯光底下的样子。
李修文也有点惊讶,谁能想到,一个流氓一样的女的,住在一个贫民窟似的地方,居然布置了一个如此小资的房间。
他脱了鞋直奔她的书架。
姬秀很仔细的闻了闻,还好,他的脚不臭。踩在她羊毛地毯上的袜子也是干净的纯黑棉袜。
李修文看书架的时候姬秀急忙收拾房间。她的床上随意扔着乱七八糟的书,什么样的都有:《西方哲学史》上面叠着流行小说,蒙娜丽莎的画册插在《灌篮高手》中间,《易卜生戏剧集》的第二册也许就是服装杂志……
还好他在看她的书架,那里面摆得整整齐齐,并且分类。
“我可以看吗?”他问。
真是有礼貌啊,不像她的那些狐朋狗友。
“看吧。”她说着悄悄的掏出枕头底下的黄色小漫画,以飞一般的速度扔进纸篓!
李修文拿了本书回来,在地毯上坐下。姬秀也坐下,看见他手里的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我最喜欢的书。”姬秀说。
“是吗?”他又笑。怎么这么开朗呢?姬秀皱眉。
“又皱眉?你怎么天天都不高兴似的?”他问。
姬秀愣了一下。
“我皱眉了?”
“皱了!”
“我不知道。”她摸摸自己的眉间。
李修文又笑了,还摸摸她的头。
姬秀傻了。她承认,她的头上刚长了寸把长的头发,摸起来是挺舒服的。
但是——气氛有点怪,她被摸的心里痒痒的。难道是她太久没有碰男人了?还是很久没有男人对她这么温柔了,她给憋得?
说实话,那个时候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姬秀对李修文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对任何人都很客气,说话斯文。姬秀又不是唯一的一个。就算后来,他们两个真的公开谈恋爱了,姬秀也没有多么爱他。
她觉得那是玩票,他一个台湾偶像,她一个愤青导演,怎么看都不搭调。首先,李修文太礼貌,太礼貌了就让人觉得有距离。比如许阿兰提起她来的时候会说,姬秀那孙子怎么怎么样;而李修文一定会说姬小姐怎么怎么样。一个是死党,一个像是客户。
其次,作为导演面对她的演员、摄影、美术……,她有着职业上的说教与霸道。她是一个女人,在婚姻和爱情里,她还是愿意做被动的一方,被关爱的一方。她不能在家里和他的老公说话的时候还是那副要求与指挥的口气。所以,那时的姬秀是下了决心的——她坚决不和娱乐圈的男人谈恋爱。
最重要的是,还有颐扬。
两个人正讨论着所谓的女性小说的时候,许阿兰进来了,捧着一堆水果献媚的笑。
姬秀没理她,拿了个苹果就啃起来。许阿兰知道得到了默许,就高高兴兴的进来扎堆儿了。
咽一口苹果,姬秀继续说:“伊丽莎白之所以会嫁给达西,还是因为去了达西的家,看见了达西作为一个超级大款的雄厚资本。”
“伊丽莎白嫁他到底是为了钱?”李修文不解。
“我可没说啊,作者也没说。所以说简奥斯汀牛逼,伊丽莎白爱达西吗?爱啊。她接受他是不是在去了他家之后?是啊。爱情必然有,但是不否定物质。作者不予明说,她只把赤裸裸的事情交代。至于其中爱情与物质各占几分,就不是说的清楚地了。这种事情在真正的婚姻中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是不断浮动的。所以,奥斯汀在我心里是无与伦比的。套用一句评语——英国文学,‘唯莎士比亚与简奥斯汀永恒。’”
姬秀口沫横飞,李修文啃着苹果笑。
“前一段时间你不还说,‘唯曹雪芹与沈从文永恒吗?’”许阿兰说。
“那是后半句,前半句是中国文学。”
那是有天在学校和邱老他们讨论戏剧文学,马达他们也在。邱老问大家最喜欢的书,姬秀说《红楼梦》和《傲慢与偏见》。马达就狂笑不止,他说,“秀姐你居然喜欢《红楼梦》?你闹吧你。你一看就是喜欢《水浒传》的样!天天造反,惟恐天下不乱。”
许阿兰摇头说:“不,姬秀还是比较像鲁迅。愤青!”
大家哄堂大笑,把姬秀气得不行,差点把许阿兰给灭喽。
看着眼前许阿兰啃着苹果勾搭李修文的小样儿,姬秀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最讨厌《简爱》,就是地地道道的赤裸裸的意淫。这也就是为什么阿兰喜欢的原因。思春的时候搂着睡一觉,基本上就满足了。”
“我靠,谁还能不思一点春了呀。你思春的时候难不成还看唐诗宋词?”阿兰不以为然。
“我是偶尔思春,您是四季如春。”
李修文听得一冷一冷的,最后爆笑不止。
许阿兰噘着嘴,小脸憋得通红。
斗嘴一会儿,姬秀又开始给李修文讲戏。许阿兰百无聊赖,顺手又拿了《简爱》回自个家意淫去了。
讲了许久,李修文接了个电话,打了很久没有要停的意思。姬秀就跑到楼道里去抽烟。
然后她又想起秋然。回屋拨了电话,似乎秋然已经睡了。接电话的声音显得嘶哑。
姬秀当时说话说的很装逼,她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一条路好走。就是死撑着不认,就当没发生过。有句话说,谎话说一百遍也就成了事实。你现在就准备好把才女的路子走到底。到有一天公共承认你是的时候,你今天犯的一切文盲的错误都会被人为是你故意的戏虐。做想在大众面前树立才女的公众形象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有皮儿有里的。你从现在起就培养,十年后修成正果。一条是光皮儿上面的,一个月培训出来。你要走哪一条?”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说:“皮儿的。”
“盗用别人的才华。打个比方:你可以不读《红楼梦》,但你得知道故事梗概,看比较牛逼的评论。最后在人前变成自己的话说出去。你要的是表面印象,在记者面前不会让你深谈,你就能雄赳赳气昂昂。晚安。”
很快说完,姬秀回楼梯上继续抽烟。
她觉得有一点儿爽快,她认为她这是拉了水深火热中的秋然一把,而且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拉了一把。
后面有动静,姬秀看见李修文打完了电话,就又进屋给他讲戏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修文已经走了。昨晚上两人一直说到三点多,说到最后一起倒在床上睡过去。
姬秀揉揉眼,床上一片狼藉,枕头边放了一张留言。
是英文,一笔一划的,像是小孩写的。李修文说,对不起,他撞了她却一直没有找机会道歉。他知道现在姬秀的生活支出没有来源,所以把身上的钱先留一点给姬秀花,算是补偿医药费。
姬秀拿着钱数了数,是两万台币。
太好了又有钱了,她又可以挥霍一阵子了。
只不过,当你早晨睁眼醒来,发现昨晚上的男的不见了,空留下蹂躏过的床和一沓崭新的钞票……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妓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