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离开》葡萄魚

28、另一个结局

　　阿阡开始积极联系医生去找最好的脑科医生来给天生做手术，忙的晕头转向，人几乎脱了形，天生好几次都想劝他，不如算了，就这样，不要再辛苦了，好好过完这段日子，我已经无憾。只是又想起那一天的日出，这些话硬生生的忍下来，化成无法负荷的疼痛，辗转不已。
　　直到有一天早晨醒过来，天生额外感到世界颠倒天旋地转，一阵恶心涌上来，他冲到洗手间就干呕起来，原本胃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劲的呕，把胃酸都吐干净还是直不起身体，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来，疲累到虚脱。头痛得几乎裂开，天生抱着头，在地上哀叫挣扎，却不能减少这个痛苦半分。阿阡冲浴室，看到天生如此光景吓得呆住，半晌不能移动，最后被天生嘶哑的叫声惊醒，连忙抱起天生就往医院冲。

　　医生进来，示意阿阡出来一下，刚要起身，天生出言阻止，疼痛已经减缓，头发已经被冷汗浸透，声音虚弱不堪，“有什么就说吧，我有权利听。”
　　医生有些犹豫，无声的询问阿阡的意见。
　　阿阡哀叹一声，痛苦的看了一眼天生，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眼睛分外明亮，里面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最终不再坚持，冲医生点点头。
　　医生眼神复杂，他打开报告说，“他的脑瘤忽然恶化，所以才会这样，以后的疼痛愈发严重，可能还伴随着流鼻血，呕吐或者暂时性的失明……”
　　阿阡握着天生的手，即使他脸上依旧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听到的只是一件极其普通的小事。只是他骤然握紧的双手还是泄漏了他心里最深的恐惧。
　　“不是还有手术吗？那个最顶尖的脑科大夫……”阿阡激动的叫道，却被天生轻柔的声音打断，“阿阡，还没有听懂吗？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手术了……一切，已经OVER。死局。”天生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医生触及到他脸上的笑意都不禁一阵瑟缩。
　　这样清秀的躯体下是怎样聪慧的灵魂？老天爷怎么舍得就这样夺走他呢？
　　阿阡不敢相信，他紧紧握住天生的双肩，“胡说！明明还有希望的，你干吗这么快放弃？路天生，不可以，你说过我们还有未来，怎么可以死局？”他双手一揽把天生抱紧怀里，痛心的叫，“怎么可以？不可以！！”
　　天生在他怀里，是阿阡熟悉的味道，他闭上眼睛轻轻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交给他，“阿阡，你就当我是上帝不要的天使，可是他现在想通了，要把我收回去。这样好不好？”他的声音平稳，可是紧闭的双眼下泪水却早就已经泛滥，顺着脸颊无声的流下来。
　　“不好不好，即使是上帝，我也不会放手！！”
　　天生恬静的笑了，这由不得我们做主啊，阿阡，若是可以，我又怎么舍得放弃你离开？

　　正如医生所说，天生头痛的毛病似乎越演越烈，白天倒还好，特别是晚上，几乎夜不能眠，躺在床上低声的叫，发出像小动物受伤一般的呜咽。
　　郁生在隔壁听到天生辗转的声音，只能躲在被子里哭。
　　阿阡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只能抱着他，一遍一边的说，天生，你疼就掐我好了，不要忍着，不要忍着……
　　一晚上下来，阿阡手臂上总是被掐的红一块青一块，天生抱歉，他却当作没事一样笑着说，“我就盼着你给我留下什么印记，这样我好一辈子忘不了你。”
　　天生脸红，阿阡又会加上一句，“我不会忘记你的，天生，所以，你也不可以忘记我，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是，听到没有？”听到这样的话，天生总是忍不住心酸起来，他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后一天，所以只好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用，他用力的点头，使劲的眨眼，要让眼睛里面的泪水消失，他不要阿阡记住的是一个总是悲伤的天生，他要自己留在阿阡脑海里的，是一个快乐的骄傲的天生，一如他们最初的相识。
　　“天生，记得要等我，要等我……”阿阡靡靡低语，天生听到了却不敢应答。阿阡原本阳光的眼眸早已布满阴云，天生细细的描绘，只会道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落到如斯田地，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跟你回来，是不是？是不是？
　　不给天生喃喃自语胡思乱想的机会，阿阡的双唇就侵袭过来，小鸣细细的吻，温柔而缠绵，带着无法描述的绝望的深情。看不到的泪水，看不到的心碎，只是轻轻溅起一地的温柔，一地的伤心。

　　天生一直说，“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我死之前好歹让我再看到一次。”
　　阿阡对这个字向来敏感，天生还未说完他就先跳起来，“要看雪我带你去哈尔滨，那里一定已经下了。”
　　天生摇头，不要，我就要在这个城市里面等，为什么10年前下得，现在就下不得了？
　　眼底浮现出的，就是17时候天生在雪地里奔跑欢笑的模样，一样的黑发黑眸，一样的灵动清冷，就好像伸手一抓就会破碎，一眨眼就会消失。心里不禁酸涩苦痛，只得更紧的抱住眼前人，紧一点，再紧一点，以确定他真的存在过。
　　日子发展到最后，等到开始流鼻血的时候，天生已经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吃什么都会吐出来，阿阡只能放弃再逼他，整个人愈发清瘦起来。
　　整日坐在窗前盯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日暮黄昏，月亮爬上苍穹才舍得移开眼眸。阿阡要他多动动，不要整日做着，他却笑道，现在不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这人生百态了。
　　现在的天生，轮廓清冽，把留了很久的长发剪掉，笑起来总似时间倒转，发丝飞扬，眼神干净纯粹，嘴角微微上扬化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变成了17岁时候少年的模样。
　　阿阡晚上抱着他睡觉，一晚上要醒过来很多次，就怕这样就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天生笑话他杞人忧天，再三保证，我死的时候一定叫醒你，让你看着我死，好不好？真是怪人！
　　阿阡原本想跟着笑，可是笑意到了嘴边却化成一声苦涩的叹息。他只好说，谁让我这样爱你，如果我少爱你一点，如果我少爱你一点……
　　天生瞟他，很不满。我又没叫你爱我！
　　阿阡不气反笑，那你爱不爱我？
　　不告诉你。
　　我都没有听你说过，告诉我嘛，好不好？
　　我……我……先欠着好不好？
　　你又赖皮。
　　嘿，我就赖皮你拿我怎么办？
　　阿阡在心里叹气，我从来都不能拿你怎么办，你不知道吗？天生，我总是跟着你的步伐，亦步亦趋，唯恐跟丢了，唯恐你会离开我，可是我做了那么多，仍旧无法跟你相守，仍旧没有办法与你一起吗？

　　有一晚，居然真的就细细碎碎下起了雪，那一晚天生没有头痛，睡的分外安稳。半夜的时候，阿阡觉得有人盯着他看，醒过来发现是天生，他盈盈的笑，“果然下雪了。”
　　阿阡气结，“身体不好还不好好睡觉，发什么疯？”
　　天生摇他，“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不好。”阿阡摇头，“那么冷，你吃不消的，乖乖睡觉，好不好？等暖了我再带你去看日出。”
　　“不要，我就要今天去，你不带我去我自己走过去。”天生固执的坚持，最终，还是以李阡失败而告终。他把天生裹成一个粽子，然后塞进车子，发动。

　　雪天，车子开的很慢，天生却异常兴奋，打开窗子用手去接那些飞扬的雪花，冷风贯穿正个车厢，阿阡恼，伸手就把车窗关掉，吼，“不要得寸进尺！“
　　天生只好乖乖坐好，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得逞的笑意。
　　到山顶的时候，太阳还未升起。天空还是蒙蒙的灰，星星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闪耀，天生一声尖叫就跳下车，在雪花中跳跃着。
　　阿阡靠在车上看他，忍不住笑出来，他怎么就越活越像小孩子了。阿阡从未看到天生露出孩子气的模样，在记忆里，他似乎一直都是懂事并且隐忍的，而自从他生病以来，在阿阡的脑海里，却一直是一个童年的无忧无虑的孩子气的天生。
　　等他跳够了，阿阡过去拉他在引擎盖上做好，“马上就要日出了。”
　　天生缩缩脖子，靠在阿阡身上，“记得你说过，看到日出，就会有希望，那么像我这样毫无希望的人，看到日出代表什么？”感觉到阿阡的紧张，天生轻笑出声，“你又紧张，我都没有你紧张，真是的。”
　　“你不懂，这样的心情，我快要疯了，”阿阡搂住他，又重复道，“我真的要疯了。”
　　天生不再说话，看着远方，轻轻哼起那首《带我离开》。在他的清唱里，太阳渐渐升起来，印红了周围的一切，满山遍野的雪白霎时间被染红了，太阳，代表着生命，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世间万物。
　　天生的歌声慢慢轻下去，他眯起黑色的眼眸毫不避讳的看着太阳，声音模糊道，“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日出？连太阳也欺负我……”
　　阿阡惊讶的抬眼去看那刺目的日光，他一阵惊恐，胸口发闷，只得又把天生紧紧抱住，不敢相信的问，“你……天生，你说什么……”
　　“那我先睡一会儿……等日出了，再叫我。记得要叫醒我，别忘记了……”天生再三强调，只是声音渐弱，最后便默了声息。
　　阿阡轻轻摇他，唤道，“太阳已经出来了，天生，你看到没有，很红，很亮，很温暖，你再不醒我摇打你屁股了，小懒猪，还不醒过来……我抱着你，会不会冷？你看你手都冰凉了……我给你搓搓……”他的手反复揉搓着天生的手，感觉到温度一点点的流逝，阿阡的眼眶红了，胸腔里填满了不可控制的悲哀。
　　滚烫的眼泪掉在天生白皙的手背上，坠落，绽开。
　　太阳的光芒把两个的影子照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他们迎风拥抱，犹如一尊雕像，刻在记忆里，是最绝望的景色。

　　一年后

　　一个男子在晨曦中，踏雾而来。在鳞次栉比的墓冢中搜寻，然后停止。墓碑上的男子黒发黒眸，笑得灿若星辰，只是想到斯人已逝，如此音容，让人徒增伤感。
　　那个男子席地而坐，动手整理墓碑周围的杂草，一边开始叨叨絮絮的说。
　　“天生，一年了，伯父伯母的生活已经完全稳定了，郁生也有了论及婚假的男朋友，你放心吧，你交代我做的，我完全做到了。你可否满意？”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里满是温柔的宠溺，“天生，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句我爱你？别再赖皮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才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你说过会等我的，可别让我找不到你……”
　　他靠在墓碑上，轻轻的喘气，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可是话语却未停。
　　“我知道，你一定又会骂我笨蛋，可是我也说过，为了你，变成笨蛋，我也甘愿……所以，等我……”
　　那男子渐渐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嘴角挂着温暖的笑意，和煦如风，沁入人心。

　　不久以后，守墓人在路天生的墓碑旁发现一具尸体。
　　死的时候，手里紧握着一根十字项链以及一枚银白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