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飞天》妻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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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疆平定，谢里木王及继承人战死；为了赶在憩月之前穿越大漠，大军分批归朝，首批便由祭跃天带领。
　　夏瀚笙让夏拓引去腾云殿见到了使者，才知道这消息在到他这里之前就传入了煜宫——先收到口信的是政参卿凌载奎，贤祯之父。这其中的用意惹人深思，但它尚未扰乱内宫，夏瀚笙也不理论。派出内吏通知各宫，坐定刚喝下半杯茶，便传贤祯亲来拜访。
　　贤祯妆素，发间也不装点花饰，但服色非翠即艳，衬得干净的脸上五官活跃。照例为伥月时景寒暄一刻，贤祯入正题说起祭跃天生辰操办之事。夏瀚笙经她提醒才发现，来腾云殿的使者没有提及皇上的归朝时间，而贤祯却准确地说出伥月三十这个日子，随即问他生辰的规制。
　　按贤祯的想法，祭跃天离宫两年，宫内添了祭霆之又去了公主，生辰当办在煜宫，并招锦宫各主、祓宫众人前来，举家团圆；但皇上凯旋归朝，百官同庆，巧遇皇帝三十生辰，当在暠殿设宴以酬百官。贤祯自称不才，蒙煜宫姐妹错爱，代为商议，现在不知如何定夺。夏瀚笙明白她不是自谦而是将包袱扔到他这边，眼下宫里没有人敢妄称自己了解祭跃天的心思，贤祯这么做也是为自己免去一番纠缠。
　　说是代表煜宫四主前来，夏瀚笙心里明白贤祯说来说去也是为了祭霆之，或者，说远点是为了祭霈之，说近点就是为了自己的内宫之主身份。贤祯并不图那所谓的“后位”，看着因党乱牵连而斩首的柯皇后，她也知道谋求这一虚位没有意义；祭霈之作为被祭跃天寄予厚望的二皇子，就算长皇子形同废免，下面还有为公家撑腰的三皇子——祭跃天能反了兄长跃上帝位，那难保将来淑明的祭霭之不会。
　　刚想以自己也难定夺不如先求教掌宫仪的孙大人再计议来推托，夏拓叩门进来传，煜宫那边又来了个主子，遮遮掩掩地要见夏瀚笙。
　　这下贤祯的脸色唰地难看了一些，不过很快又换上笑脸跟夏瀚笙边告辞边说是该先问问孙大人，贤祯一听皇上要回来，又喜又急难免造次，还是夏大人懂礼。夏瀚笙在心里责骂夏拓不懂时机不看眼色，陪笑着送了贤祯，刚想着来的应该不会是年幼的韫钦，难不成是处处都试着与贤祯一争高低的淑明？
　　夏瀚笙没想到，来的是在煜宫寂寂无声的德龄。
　　德龄跟贤祯不同，着装喜用黑白正色；正色代表高位，她不在后位，要用正色只能把样式降一个档次，看起来有些简单。德龄入宫前虽是柯皇后的女侍，但也出身卿家，位列首仆尚且合适。在夏瀚笙看来，祭跃天敬她怜她，才封德龄，但绝不同于对贤祯的宠爱；柯皇后遭难，德龄成了长皇子祭衍之的代母，这母子两人四年间紧闭门户，难得离开煜宫一步。这次祭跃天生辰，不知德龄有何盘算——夏瀚笙想着，尽礼招待德龄。
　　她像是听到贤祯刚走的响动，犹豫一番才说出来意。
　　原来德龄并不是为了祭跃天的生辰而来。对于皇上生辰她尽责关心几句，随后提起，长皇子祭衍之，到了今年杲月十七，便满十一岁了。古历至今通行，三十三日为一月，十一月为一年，十一年添一闰月，所以，十一年为“一期”。不论皇家民间，都极重视小儿十一岁的生辰，“满期之喜”，过了十一岁便认为是初长成，要开始为将来打算了。
　　柯皇后正法后，祭跃天去煜宫时也经常看看德龄，关照她的起居需求；夏瀚笙现在细想起来，还真没听祭跃天提起长皇子的事。凡夏瀚笙跟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父子相遇。想来是不是怕柯皇后的遭遇横在父子中间，祭衍之有所忌恨，祭跃天也不愿触及宫中忌讳——夏瀚笙揣度，听德龄琐碎描述祭衍之的日常种种，以及他对父皇的思念——这四年来夏瀚笙倒是见过长皇子几次，虽不避人，但也决然不理，自顾自地穿梭在御澜苑湖边的山石之间，好像除了自己，这宫里什么都没有似的。夏瀚笙说不出祭衍之这般是好是坏，也就压下不跟祭跃天提起；堂堂长皇子，在内宫里生得像条野生的狼崽，说出来总伤到皇上的颜面。
　　德龄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能在祭跃天归朝后，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满期前得到父皇的鼓励，长皇子也能奋发图强；好像只要这么一见，祭跃天就会把祭衍之视为珍宝，甚至是将投注在二皇子身上的厚望转到他身上。夏瀚笙不做评价，只觉得德龄到这个年纪还是有些天真，把血缘羁绊和皇家亲情看得太过纯净了。他口上应着等皇上回来就去安排一下让德龄放心，担心到后来跟祭跃天一说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
　　后来孙参卿依例建议将杲月初三的皇帝生辰定在暠殿，以慰天下；至于内宫合家团聚之事，另改日期。看了星象，宜迟至杲月中；夏瀚笙如实禀告贤祯，煜宫那边也暂且不提此事，内吏们又清闲下来。紧挨着就是伥月下旬，祭跃天的车马近了，夏瀚笙才知道他是带着小队人马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正巧合上贤祯说的日子，伥月三十。
　　祭跃天回宫时动静不大，一队人静悄悄地到了腾云殿，让正要带夏拓去祓宫检视的夏瀚笙吓了个手忙脚乱。两年不见，祭跃天脸上肤色比从前更暗，没瘦多少，棱角却更加明显；举手投足间愈渐豪爽，夏瀚笙远远看见便觉得像个行伍之人，没有了前几年在腾云殿书房内的悠然态貌。
　　看夏瀚笙一阵忙乱，祭跃天也不怪罪，直说：“我可是赶回来过生辰的！瀚笙，你不会让我失望吧？”夏瀚笙说了杲月初三暠殿之宴的事，祭跃天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正要跟皇上细说煜宫的事，祭跃天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指了指身后，夏瀚笙边听祭跃天说边顺着那方向看去：“先给舒赫安顿一下，他第一次到大漠这边来，不习惯。”
　　夏瀚笙刚才没看确凿，就觉得祭跃天身后跟着的侍卫有些不同往日。现在看清了，那其中多出一个男子；说“男子”也不恰当，虽然身量很高，但那祭跃天口中的“舒赫”怎么看都是个少年。祭跃天说“舒赫”第一次到大漠这边来，那他一定是西疆那边的人——夏瀚笙看得出，那不是国人应有的体貌：高挑的个子，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突出，可又没有北方人那种壮硕的感觉，瘦得精悍；高挺的鼻子和下巴一同勾出深刻的轮廓，与微微上翘的嘴角连成优美的弧度，不同寻常，但不会让人觉得被他冒犯；颜色很淡的头发是弯曲的，不长，像湖面微澜的水纹，短暂地接续着，渐渐画出一一种意境。
　　确定他毫无恶意，夏瀚笙才看向他的眼睛。古潭青苔，这四字突然蹦了出来。沉着的深绿色，一派宁静而清幽的风景；夏瀚笙没有真正见过书上描述的那种由苍翠沉淀千年而成的潭水之色，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近在咫尺，汪在一双深陷的眼眶里。
　　他叫舒赫，一个从西疆来的少年，皇上要将他安置在宫中——除此之外，夏瀚笙什么都不知道了。刹那间心中产生了一种可能性，但他不能现在去确定，或者说，他根本不能从任何人那里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