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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月,沐月,亥月,今天夏拓来问腾云殿东廊的被子是不是该换薄的了,夏瀚笙才想起,除了沐月新年那几天这边事多,祭跃天已经许久没在腾云殿东廊度夜了。
有时夜里能听到埙乐,有时听不见。夏瀚笙清楚,自己陪在悦园时看到的是什么样,那离开时悦园就是什么样。
悦园那边暖和,风景也好,历代帝王都在憩月时去住,祭跃天不是特例;去悦园带上一两个人,闲来解闷,祭跃天也不会是第一个。不过,只让舒赫同他一起留在悦园、偶尔回趟腾云殿、连书房都搬去悦园,这不是宫内外众人所愿见到的情景。夏瀚笙管不到宫外,他每天来往悦园与腾云殿之外的时间都陪到煜宫那边。韫钦年幼不懂,德龄畏事不语,淑明有怒也被贤祯镇着,而锦、祓二宫也有贤祯维系,夏瀚笙过去都是访访贤祯,从她那里转一圈便有了数。
怎么可能没有怨怒?本由三宫分享的皇恩如今都给一人占去,还是个敌国俘虏来的少年;若真是凌驾三宫之上的柔弱美人倒也有人服气,舒赫许多人见过,御前侍卫中一人,先不说那英武态貌,光是远超常人的身量就让人难以想象。私下里的议论早已不堪,夏瀚笙知道是贤祯镇着,没传到他耳朵里,但难保住在煜宫的皇子们不听见。
贤祯每次招呼他时一派和气,不是不提舒赫,说,常说,就是总说要夏瀚笙安心,皇上这都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自会淡下去。夏瀚笙起初也这么信的,可看看都过了沐月,祭跃天还不说回腾云殿东廊,这样下去不是淡不淡得下去的问题,而是谣言何时四起的问题。
憩月后半祭跃天在悦园病了两天,传来的医者看了都说是风寒,开好方子;祭跃天吃了两天药一点起色没有,夏瀚笙正着急,第三天祭跃天就突然好了,坐在园里跟舒赫一起摆弄些皇子们喜欢的玩意。复诊了确实没事,大约是药汤积在一起见效,不碍事。煜宫这边听闻消息,空着急几天,硬要派些内吏、女侍到悦园照顾皇上。祭跃天允了,都留着,也不避讳。
这为夏瀚笙平添了麻烦。前几日去煜宫,听见不远处几个祓宫的在嬉笑议论,提到什么“内吏”、“正午”、“收拾”之类的,末了还有人说了句,“莫非是皇帝当够了要当女人”。如此不堪之语,夏瀚笙不便当面喝斥,记在心里,暗示了贤祯。贤祯神色凛然,坐正了些说:“不论后面,前面那几个字可是犯上谋逆啊!夏大人可看清那几人相貌衣饰了?”
夏瀚笙不语。自从祭跃天立了祭霈之,贤祯便理所当然地成了煜宫之主,严整内宫法度,越权夏瀚笙之事时有发生。夏瀚笙忍让着她,煜、锦、祓三宫默许她渡手过去,先远远看着,看她心中的天下究竟姓祭还是姓凌。
“一群宫人,这怎么记得住?”敷衍一通,夏瀚笙直指贤祯,“宫人妄语就算了,若传进煜宫,被皇子们听见,这罪过就不是你我可以承担得起的。”
贤祯聪明,假作整理衣裙佩饰,半晌才应道:“夏大人说的是,我这就遣人把派去悦园的宫人唤回来。”凌载奎至今仅为政参卿,也没听说凌参卿独揽大权,夏瀚笙只知祭跃天信他用他,朝中平稳。西疆尘埃落定,沐月初耕顺利,邻人不扰,百姓不乱,望着宫外一片和乐景象,夏瀚笙觉得是不是都等着宫内起事了?
不过,贤祯定力不错,而他人都没有贤祯的本事,管住贤祯就是把有关舒赫的流言关进笼子里,不凑近细看是无法分辨的。
皇上那边,也还是要说说。守在暠殿外,夏瀚笙见祭跃天出来就迎上去,说近日翡裳溪的碧水绿意,暗示悦园季节已过,不比别处。祭跃天听得懂,但绕开问题说起亥月二十三,节分仪,皇子们的着衣式不如就安排在翡裳溪,大家一同去看看。历年亥月二十三都是煜宫办的,祭跃天觉得是煜宫的事,最多前去看看便回腾云殿,今年祭跃天说要参加,也要为皇子们着衣——煜宫听说,一阵欢欣,只有德龄面露郁郁。年满十一岁,祭衍之不能参加亥月节分着衣式,这是德龄哀伤的原因;夏瀚笙看德龄这人,不在乎地位不在乎权势,讲求的一向只有内宫里那微薄的亲情,难能可贵,却也显得可悲了。就像总是把劲用错了地方,况且,祭跃天跟祭衍之似乎一直不懂她的用意。
内宫里又要为着衣式忙上一会儿了,夏瀚笙觉得皇上跟他这总掌就是不同,他担心了许久尚且拖延着的事,只要皇上一句话,众人的视线就被转移走了。
着衣,着衣,祭跃天近来好像特别喜欢这个。但凡夏瀚笙在悦园的时候,服侍祭跃天起居都能看见,他随便披着衣袍在帮舒赫穿衣服,还特别仔细。据说是舒赫从西域来,仍旧穿不好这里的服饰,祭跃天要教他;夏瀚笙知道只是托辞,舒赫自己穿绝对比祭跃天穿得好些,祭跃天喜欢,那就任他做去,只要还没有被那些宫人随便传出去。
祭跃天说,舒赫长手长脚的,着劲装尤其好看。祭跃天又说,舒赫当初在大漠隘口戴着额饰,跟眼珠子相映衬,夜里碧幽幽的一片,远远地就望见了。夏瀚笙听着应着看着,暗自惊诧这样一个舒赫陪着祭跃天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园子里,一住将近百天,入夜不提,昼里祭跃天自有事情,舒赫也不觉得闷吗?这段时间,祭跃天不带舒赫上暠殿,也不命他随侍,就把他扔在悦园里;尽管晚上都是一阵折腾,但清早祭跃天走后,舒赫也能挂着一脸自信的微笑,如以前一般无忧无虑地在日渐衰败的园子空守一日吗?舒赫不比煜宫那些认定了宫墙内生涯的女子,按祭跃天的话说,他是从月亮里飞下来的鹰隼,被关在一年只欣荣一月的笼子里——究竟要用什么样的饵食饲育,他才不会想着撞破笼子,飞回那荒荒辽野?
祭跃天不说,他只是每日都去了。夏瀚笙伴着他去了,也看不出头绪。
节分仪近了,祭跃天照旧每晚留宿悦园,一日不废。这天夏瀚笙随侍身边,陪两人在园中坐了一会儿,祭跃天说还有呈奏要看,进了屋。舒赫与夏瀚笙向来无话,摸出埙吹奏,吹着吹着就吹进屋里,一曲未完声音就断了。夏瀚笙环顾园中景色沉寂,烛光杳绰,屋里细琐着有些响动,便留了两个内吏守着,自己去侧阁休息。刚推开门,就听从悦园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急匆匆的,像是奔跑,以为是腾云殿那边的内吏,不知有何要事。走出来一分辨,竟是长皇子,身边没跟着宫人,气喘吁吁地一路跑来。
“您这是着的什么急啊?”见祭衍之毛头毛脑就要硬闯,夏瀚笙压低了声音拉住他肩膀,生怕惊到屋里的人。祭衍之不愿跟他罗嗦,用力甩开了,夏瀚笙急忙让两个内吏架住,这才不致让祭衍之撞门进去。
正要抚慰一番,夏瀚笙还没近祭衍之的身,便听他高声喊道:“衍之求见父皇!衍之求见父皇!”架着他的内吏有些支撑不住,其中一个情急之下抬手要捂他的嘴巴。
父子俩平日里摆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这时长皇子前来求见,必定是有了急事——夏瀚笙挡去内吏的手,想先探问清楚。
无奈祭衍之就是不理,仍重复那句。喊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无动于衷。夏瀚笙想眼下时机尴尬,帮着哪边都不对,祭衍之突然停了叫喊,“嗵”的一声跪下了,任夏瀚笙怎么使劲都拉不起来。
“父皇若还想做父皇还想要天下就开门听衍之说话!”长皇子仍跪在门外,沉默了一阵吼道。夏瀚笙觉得这不是祭跃天所理会的说辞,刚想再劝,忽然发现屋里静了片刻,随即一声闷响。
“候着。”祭跃天的低音从门里飘出,不论怎么收拾都有种含混不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