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孤独的黄花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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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攥着那张揉皱的纸来到康熙面前跪地行礼。头，低低垂着，肩，因忍俊不住微微颤抖。
“起来吧。”康熙见我止不住的笑，也不那么气了。笑道：“怎么见了你倒气不起来了。”说完，又感慨起来：“朝廷每年举行科举考试，可用之才却越来越少了。”
我很想告诉他科举考试早就该废除了，可我不敢。其实这些封建王朝的帝王何尝不知道科举考试的弊端。然而它毕竟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统治阶级的人才选拔方法。若废除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科举制度，岂不是先要推翻以儒家思想统治百姓万民的皇权？
“看你眼珠子滴溜溜转就知道又动什么心思了。想说什么就写出来，我倒要听听一个麼麽能有什么见地。”康熙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不过转了转眼珠子他就如此说道。
我疯了才跟他聊这个。可是笔墨已然送到面前，我略微迟疑下笔写道：奴才就是想，江南的景色真的很美，皇上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反而关在书房里生闷气呢？这一来岂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吗？
“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轻轻念出这句话，抬起混沌的琥珀色眸看了我一眼。“真可惜是个哑巴。”
我愉快的继续书写：心不哑就好。
那双眼仍在我的脸上巡视。“也对。”他和煦微笑起来。我很郁闷，因为他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很性感。
直到出发前的一刻我才知道康熙叫上了胤禛随驾。这一次康熙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几个得力的随从跟着。当然，那些我看不到的暗卫人数定然是我们的十几倍甚至上百倍。
四月的苏州真的很美很新鲜。那股灵秀已经被太多文人墨客用数不清的诗句词赞美过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超越的文字。
与康熙近距离的一路相处愈发轻松愉快。他意气风发的指点着自己的江山品头论足，我则时不时的奉上自己的看法。于是乎苏州城的园林巷子间到处飘荡着康熙愉悦的笑声。
“你们说说，狮子林是不是就是世间最温柔的住所了？狮子，佛教里可是把它比做领袖的，要朕说啊什么狮子领袖住在这么美的园子里渐渐的野性也就全无了。”这家伙游山玩水也不忘教育孩子。“胤禛啊。”
“儿臣在。”胤禛的声音就在我的身后响起，我似乎能感觉到一股湿濡气息在后颈处的拂动。
“现在很多的八旗弟子游手好闲，把祖宗关外的那些野性磨的差不多了。你可要记着，八旗为国家之根本！”他的面容从柔和到坚毅，问道：“世祖章皇帝（顺治）的遗诏字字在目，朕，从不敢忘。”
“是！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曾说切勿‘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胤禛时刻牢记于心。”
“恩。”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脸色复又柔缓许多。
此刻，我宁可不知道二百年后大清王朝所经历的屈辱，我宁可相信这个不忘本色的皇帝打造的强大帝国永远强大下去。
怔忡间，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一阵汹涌的沉香扑面而来包裹着我。那是走在后面没来得及止步的胤禛的味道。他下意识扶住我，隔着衣料，长了薄茧的手指温度也准确穿透而来。
我猛然转身后退一步，低垂的眸看到的是胤禛悬在半空的双手。我完美无缺的抱以礼节性的微笑，回身快步走到康熙身旁。
远处湖面上，一艘精雕细刻的画舫在琴声摇曳中缓缓驶来。琵琶声如上好的玉珠子颗颗粒粒涌进我的耳朵。直觉告诉我，那里面一定是一个长着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皙腰肢不盈一握双足三寸莲花的江南女子。
自古帝王与佳人的戏码就是这么上演的，不是吗？
我想近距离看康熙怎样虏获那样一个心高孤傲的女子，可惜他只让李德全跟着上了画舫。
是谁很生气的跟我说什么‘最恨这些官员献美行径’的？看来，献美本身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有些美不入他的眼。
于是乎，我、胤禛、侍卫们在岸边等待着康熙同志的浪漫邂逅结束。夕阳西沉，我索性背靠着一棵垂柳摆弄手边的一株蒲公英。 远处，胤禛站在水岸边，深邃的眼眸不知望着哪里。
我最怕看见脆弱的背影。任谁在人前意气风发光鲜亮丽，掉转头，背影总会诚实泄露你的寥落孤寂。此刻，金色阳光镀在他的身上打造出一条弯偻的轮廓线，这剪影是隽永的。
画舫上时不时传来康熙异漾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琴声。听起来，康熙过的很愉快。
回行宫的时候我一直向后看，没有一顶不引人注意的轿子啊？南下杭州的一路上我一直留心看着，还是没有见到一个陌生的倾国的容颜。终于，谜底在扬州揭晓了。汉人陈氏正式成为康熙后宫成员之一，她很得宠的，康熙五十七年的时候还在生阿哥呢。五十七年，那可是六十五岁高龄的康熙啊。
一次扬州听戏，我看到了王娘娘坐在康熙下首永远一个表情的笑颜，看到了高氏微凸的小肚子下紧攥的拳，看到了陈氏娇羞的、幸福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含蓄笑容。
都是真正的佳人，要是嫁了珍惜自己的丈夫一辈子被捧在手心怕化了该有多么幸福。可她们却把青春献给了足以做她们父亲的皇上，几百年后我甚至无法在清宫档案里找到她们娟秀的名字。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 阴雨
今天，康熙命画师给他新宠的陈氏、有孕的高氏各自画了一副美妙的肖像画。那两个女人清丽的容颜被记录在画框中，我却怎么也记不住那模样。
看起来，康熙抗拒汉族的文化侵略，唯独美丽的汉女照单全收。历史上关于康熙不好色的记录太多太多，就我亲眼所见看来不过是下面官员们的美化。康熙四十年以前，鳌拜、三藩、台务、河患、蒙古、汉人的抵触等等大事未曾平定，他的后宫几乎全部为政治服务。而今天下初定，大清帝国正一步步走向巅峰。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们仍有魅力的皇帝对那些柔情似水的女子说不呢？——
伸长了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口的烦闷之感随之消除。我一步步计划着未来：我已经见到了康熙后宫士大夫阶层出身的嫔妃，回京之后那些内务府汉旗阶层、满清贵族阶层、蒙回藏贵族阶层、汉官阶层的妃子们自然也要见一见。
到时候我就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我在《清代后宫各阶层分析》里面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带着个人偏执的宣泄。
可是，我又要证明给谁看呢？难道要证明给我的研究对象看？
呼，我被命运搞糊涂了。杜拉拉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扬州曾是一个被鲜血浸染过的城市。一来到这里我就发现百姓们的神情相较苏州杭州的百姓多了一分漠然和抗拒。
那暗无天日的“扬州十日”大屠杀，那持续了二十年之久的反清战争在扬州蔚蓝的天碧绿的地已难再寻觅。可空气里的仇恨从未消除。这大概也是康熙每次南巡一定要到扬州来的原因吧。
我第一次直观看到康熙婚姻生活的高效性。温婉的陈氏、高氏均是扬州当地有名的士大夫家的大家闺秀。我亲眼看到第五次南巡时那些骨气冲天的士大夫们再不复历史上记载的第一次南巡时拒不参加康熙设宴的那抹宁死不屈的神情。我亲眼看到他们满怀感激的望着小腹凸起的高氏，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念诵吉祥话语。我亲耳听到士大夫的太太们拉着陈氏的手说着怎样讨圣上欢心的叮嘱。
江南士大夫阶层的女孩儿们用这样的方式稀释了那股怨气。康熙用这样一举两得的方式得到了又臭又硬的士大夫们的归顺。这可真是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双赢。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场景令我疲惫，于是跟李德全请了假先退下了。
行宫花园的角落有一排葱郁的灌木丛，我像一条孤独的黄花鱼溜着灌木丛前行。一片斑驳的色彩惊住我的脚步，月光下，我准确的判断它的颜色是红色。顺着色彩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微弱呼吸的人。他穿着棉质的黑衣，脸上遮了大半。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刺客？
“在那里！”不远处传来侍卫们的喊叫。领头的正是我的好学生，胤祥。
“哑嬷嬷，你怎么在这里？危险，快过来！”他一眼看到我，飞身过来挡在我身前。一把刺目的银色长剑划过长空直刺那濒临死亡的刺客。
我只听到一阵闷哼和喉咙里涌出鲜血的咕咕声，然后，他就死了。
尸体很快被侍卫们抬走了，胤祥拍拍我：“老师，吓着了吧？走，我送你回去。”
我拉住他的衣袖，无声的问：怎么回事。
胤祥有些为难的看着我，低声道：“那人是陈氏小时定亲的未婚夫。”他没有再说下去，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自然明白。
回到房间，我仍旧努力回想那画框里的温婉女子们。却仍然无法回忆起她们的精致五官。
杜拉拉，你什么时候关注过图册档案里那些病态女子掩藏在宽大旗装下的灵魂？
突然间，我有些憎恶自己。我只能研究见证，什么都做不了。
普陀山进香过后，南巡终于要踏上返程了。我突然间对什么都没了兴趣，连胤祥找我都爱搭不理的。途径德州的时候，太子胤礽突然病了。康熙焦急之中将索额图从京城召来，委托他好好照顾太子。
胤礽废废立立的命运就此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孤独的黄花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