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二 其乐未央》箫左儿

2、（二）

　　颜子袂每次见到程羽莳都不得不感慨天下愣是有人能把红衣穿出这等风采，穿得任何其他红衣的人在他面前都要自惭形秽而自己跑去换了衣服。

　　这一思量中程羽莳几个起伏已到了竹竿顶上，高高立在上面，却是身轻如燕，那竹竿竟是晃动也不曾有一下，一片叫好声中只见他大笑着转过身来面对众人，笑颜如同阳光明亮耀眼，反倒使人忽略了那如玉无暇的五官。

　　林摇俯在另一根竿子上，眼见如此卓绝的风采，不知为何，双眼便微微的刺痛起来。心中恍惚的想，若不是今日见到他这样的人物自己先生出了鄙陋之心，还会一时气不过为博洛姑娘欢心而主动提出要和他比试么？

　　程羽莳笑嘻嘻望着林摇：“林大公子，不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林摇满头是汗，却还是坚定了点了点头：“姓程的，开始吧！”

　　程羽莳亮若星辰的眸中极快的掠过一丝钦佩之色，随即向下面笑着叫道：“水儿，还愣着做什么，开船拉。”

　　舫中站着一个绿衣极美的女子，想必就是洛水真了，闻言抬起头担忧的问道：“羽莳，当真、当真要开么？”

　　程羽莳比给她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丫头，再不乖乖听话，小心我待会儿下来打你屁股！”

　　洛水真无奈了叹了口气，随即向身后几人道：“开船，速度，唉，速度要快。”

　　那几人应了一声，洛水舫很快动起来，却见这一动之下，那两根竹竿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观上面两人，程羽莳跟个没事人似的，那林摇却早已骇白了一张脸，紧紧抱着竿子，船舫很快划离岸边，速度越发快，那竿子摇晃也越见厉害，众人的情绪跟着高涨。

　　程羽莳笑望着林摇：“我说林大公子，害怕的话，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林摇面色惨白，却还是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

　　程羽莳目光一闪：“你真的很喜欢洛姑娘？”

　　林摇纵然此刻四肢皆拙，却还是挺了挺胸：“没错，我的确喜欢洛姑娘！”

　　程羽莳目中促狭之意更深：“喜欢到为了洛姑娘什么是都肯做？”

　　他说话声音甚高，林摇也没注意那么多，跟着大声道：“没错，我林摇为了洛姑娘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再所不辞！”

　　“好，林公子果然是大英雄真豪杰，即使封个情圣也不为过了。”程羽莳拍手笑道：“不过这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是经常跟漂亮姑娘说的，就怕林大公子不着数，小弟这就来试试真假吧。”说完只见他身形一晃，已离开了自己脚下的那根竿子向林摇扑去，林摇抱着竹竿本已勉强，一见他动作不由面无人色，但一想到洛水真此刻就在下面观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叫一声，便伸出一手向程羽莳攻去，两人对得几掌，程羽莳正想夸赞他几句，下面船身想必触到什么东西忽然剧烈一晃，那竿子也跟着急偏，本已东西不顾的林摇这下终于无法再支持，手一松直接便往下坠去。

　　程羽莳吓了一跳，再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不经晃，一时不由有些呆，待他反应过来，却见林摇再差一刻就要落入水中，众人惊呼声中，便见一道紫影闪电一般从岸边掠过去，终于在林摇落水前一刻接住了他，落在洛水真船上。程羽莳一见那紫衣人影已大叫一声，直直顺着竿子向下冲去，待到下脚不沾地直接便向那紫衣人扑去，那紫衣人却也从容不迫，张开双臂与他重重拥抱一下，下一秒程羽莳已是毫不客气的一拳捶到颜子袂身上：“好你个颜子袂，要来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

　　颜子袂没好气白他一眼：“恶人先告状倒真是你的强项，先是自己一个人无声无息跑到苻国去玩了三个月，回来之后再不声不响窝到美人乡里，只怕是早已乐不思蜀了吧，真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程羽莳笑嘻嘻道：“我对子袂可是情深一往至死不渝，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敢忘了你的。”

　　两人并肩站在船上，同是风采绝伦的人物，一个红袍耀眼，一个紫衣尊贵，站在两人身边的休说是林摇，就算是貌美如花的洛水真也同样光彩尽失，众人痴痴看着这两个人，只觉纵然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林摇也是呆呆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自卑之感油然而生，想对颜子袂说两句感谢的话，张了张口，却感觉自己说话会破坏眼前这气氛似的，黯然叹了口气，正想离开，却见程羽莳已笑着向他望来。当下改变主义，立在原地想看程羽莳还要笑话他些什么。

　　却听程羽莳突然改变了称呼：“林大哥，刚才多有得罪，真是对不住啊。”

　　林摇黯然道：“程公子何需如此，程公子神功盖世，林某败得心服口服，程公子还要说什么，就一并说了吧。”在他想来程羽莳无非就是要让他此后莫再纠缠洛姑娘。

　　程羽莳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突然面向众人大声道：“这位林公子，在羽莳看来，家世武功都非一流，人也并非就是智勇双全，甚至颇为胆小。”

　　林摇脸色惨白，却也不阻止于他，只在一旁听着，洛水真面露奇怪之色，上前一步似是要让程羽莳不要再说，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惟有颜子袂，面带微笑静静听着，似对此事毫不关心。

　　程羽莳继续道：“但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突出之色的人，却只因以为我与洛姑娘有男女之情而找我单挑，我提出那样刁钻的比试方法，他虽然有些害怕，却依然答应了我，只因他认为比试既然是他主动提出，那么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该答应。站在这里的，又岂止林公子一人喜欢洛姑娘，可是又有哪一个，能够做到如他这般呢？”

　　林摇与洛水真都豁然抬起头。

　　众人开始是意外他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听到他这问题，人群中一些年轻男子不由都有些愧然的垂下头。

　　程羽莳指了指那两根竹竿道：“林公子在那竿上的惧意大家都看在眼里，但他却始终不吭一声，甚至出手与我对打，我与他在那上面的问答，只怕大家在下面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我问他是否喜欢洛姑娘，他是如何回答？”

　　当下众人齐声道：“没错，我的确喜欢洛姑娘。”

　　“喜欢到为了洛姑娘什么是都肯做？”

　　“没错，我林摇为了洛姑娘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再所不辞！”

　　程羽莳又指了指脚下湖水：“林公子虽然还没有实现他上刀山下油锅的诺言，却至少已经差一点就下河洗澡拉。”

　　众人不由哄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已凭添不少温暖之意。

　　程羽莳缓缓道：“大家只怕有所不知，林公子天生是有惧水这病症的，但他为了洛姑娘却日日到这名湖来报道，刚才更是与我站到那样高的地方，一低头便是大片流水，众位可以想象，林公子是克服了怎样的恐惧与困难才做到的。他情深若此，诸位自信可以做得到么？”

　　听到此，围观众人无不动容，洛水真更是瞪大了眼睛望着林摇：“林公子，你……”话未说完，语声已哽咽。

　　程羽莳转向洛水真道：“方才我说林公子的不是，你本有意上前阻止，却没有说话，难道当真心中没有这林公子半分地位么？”

　　洛水真不由一呆。

　　她再也没想到程羽莳竟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心道我的心意如何难道你便当真不知道么？一时心中千回百折、柔肠寸断，痴望着眼前男子，他如光如电一般的风姿，初见时已叫她倾心，明知他心中没有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放不开，只愿长久守侯在他身边，但此刻，当他那样认真的问自己心中是否有另外一人的影子，也不知为何便悲从中来眼泪顷刻便要落下。

　　程羽莳瞧着她，目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情，低声道：“自你我相识以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极好的朋友，却从不曾顾及你的感受，这连日来在一旁看林公子对你的用心，这才恍然大悟，水儿，我这样的人，原本不值得你付出，看看你身旁那男子，那才是值得你相守一生之人。”

　　他这番话声音极低，除了洛水真，就算是站在两人身边的林摇也没听见，当下所有人都不由伸长了脖子观看洛水真的反应，此时此刻，任何人都已经明白了程羽莳此举的意图。

　　洛水真再瞧得眼前男子半刻，那如玉容颜、绝伦风采渐渐在眼中模糊，只觉即使终其一生的努力，也再无法向他跨近半步，他那样火焰一般的光芒，自己就算变成飞蛾、难道就能扑得过去吗？心中悲凉如水，这才发现，到头来，自己竟是连这扑火的飞蛾也做不了。又想到旁边那男子，他或许全身没有一样能比得上眼前这人的，但对自己的一颗真心却胜了这人何止千百倍？自己半生漂泊，所求的、难道不是一个肯真心待自己的人吗？只觉那人是不是眼前这人，在此时此刻，突然变得再也不重要。

　　林摇站在一旁，见从头到尾洛水真竟一眼也未曾望向自己，不由得心灰意冷，暗叹一声，终于转身欲去，可是——

　　他蓦的转过了身，睁大了眼。

　　洛水真一手拉住林摇衣角，向程羽莳微笑道：“你说得没错，天下好男儿虽多，却又有谁能如他一般真心待我？这样的人我若还不懂得珍惜，洛水真当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林摇欣喜若狂，一时难以置信，只反手紧紧握住洛水真纤手不住道：“洛姑娘，你当真、你当真……”

　　洛水真含笑望着他。

　　林摇突然回过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呆呆看着手掌，半晌突然喜得跳了起来，叫道：“没错，是真的，这竟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

　　洛水真只是笑望着他，眼角却渐渐湿润。

　　众人不由被他逗得大笑，却都是有感于这男子竟情深至此，程羽莳大笑道：“羽莳着实认为林公子与洛姑娘乃是一对难得的佳偶，不知诸位有否同感？”

　　众人纷纷叫道：“佳偶天成。”

　　“天生一对。”

　　“天造地设。”

　　……

　　程羽莳与颜子袂相视一笑，程羽莳眼中突然掠过一抹坏笑，再次扬声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晚就帮他们把这婚事给办了，怎么样？”

　　“好！”众人齐声大笑道。

　　洛水真急道：“羽莳，你……”她实在没料到程羽莳竟这般说起风就是雨，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林摇却是喜笑颜开，向程颜二人深深鞠了一躬道：“程大哥，恩公，小子上无高堂，想请二位当我与真儿的证婚人，不知二位可否答应小子？”他倒也机灵，改口改得极快。

　　两人干脆点头，程羽莳笑退他一把：“小子，还不快去操办今晚要准备的东西，该不会要连喜堂也指望咱们帮你布置吧！”

　　众人哄笑声中，林摇笑嘻嘻弯下腰向众人鞠躬：“我林摇今天能娶得真儿为妻，实在要感谢各位这大媒了，今晚这杯喜酒，还请各位一定要赏脸。”

　　说罢不等洛水真发话，已一溜烟的朝岸上跑去，众人笑得越加起劲，洛水真苦笑连连，被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她反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当下轻叹一声，决定由了他们去闹，心中倒也平安喜乐，再次望程羽莳一眼，心中一酸，连忙转过脸去，暗暗决定此生都只把这绝伦身影放在心的最底处了。

　　好容易等到新人拜完堂成完亲程颜二人终于摆脱了喜宴跑出来，程羽莳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

　　颜子袂盯着他左瞧右瞧半晌，终于忍不住笑道：“你小子这一招还真是高，看来我真该跟你学学了。”

　　程羽莳笑嘻嘻睨他一眼：“的确该学，你那一身情债背得可比我重多了，女人遇到你也当真是倒霉了，既不回应人家，也不干脆拒绝，迟早有人会被你憋死。”

　　颜子袂不那么优雅的翻个白眼：“你倒当真是干脆，一天不到就直接把人家凑成对了，今天那姑娘若是烈性一点，我看你怎么收场。”

　　程羽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做过没把握的事？”不等颜子袂说话他已经另换了一付严肃的表情：“你专程跑这里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来喝这台子喜酒吧？”

　　颜子袂闻言不由叹了口气：“的确是出大事了。”

　　待到他说完，程羽莳双眉早已拧在一起，连连叹气。

　　颜子袂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程羽莳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颜子袂更觉莫名其妙：“告诉你什么？”

　　程羽莳叹了口气：“我在苻国的时候，本来已经把七大异宝中的医国之宝‘龙眼’拿到手上了，不过看那东西对我也没什么用，就随手扔给别人了。”

　　这下颜子袂是真的呆住了，再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阴差阳错。

　　程羽莳苦笑道：“看来非得再跑一趟了，你说的那个神经病一样的老疯子，既然是个看病的对那个龙眼应该会很感兴趣，我再去把它找回来吧。”

　　颜子袂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但你切记一定要在半个月之后赶到海市蜃楼，我的内力只能抑止你姑姑体内毒素最多半个月，迟了恐怕就……”

　　程羽莳跟那个唯一的姑姑感情甚好，心中不由也是有些担忧，点点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好在从此处到穹芜本就要经过苻国，我无论如何都会及时赶过去，就算拿不到龙眼也要去砸了那老疯子的场子让他医治我姑姑。”

　　颜子袂忍住笑道：“他毕竟是天逸的师傅，你好歹给人家留点面子。”

　　程羽莳撇了撇嘴：“真不知道天逸发的是哪门子的疯，竟然拜一个老疯子为师，也亏他受得了。”

　　颜子袂懒得再跟他胡扯：“就这样吧，我现在赶去和溪茗夜绯两人会合，然后抓紧时间去找其他几宝，半月后海市蜃楼再见。”

　　程羽莳摇头大叹道：“传闻边夜绯可是绝色美人啊，早就想会会了，这一次居然又见她不得。”不待颜子袂说话他已展开“移行换影”迅速远去，笑声远远传来：“美人到处都是，姑姑可只有一个，颜小子，水儿那边，你就好好找个借口帮我脱了身吧。”

　　颜子袂不由苦下了一张脸，喃喃道：“这小子，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跟女人打交道，看来也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