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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施 ...

  •   天高,云淡。
      浣纱江边,西施静静地浣纱,默默地想着远在吴国的范郎。
      已经三年了,他?还好吗?她知道,他被囚入吴宫,和大王一起做了吴王的奴隶。三年来,不断的有消息传来,说越王勾践在吴国做了马夫,还说他甚至亲自为吴王尝粪。天啊,如果越王都落得如此下场,那么范郎,他??他会怎样啊?
      想到这里,两颗泪珠从西施的面颊划过,在水中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西施的思绪随着涟漪慢慢绽放开去……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春天:野花,漫山遍野的开着。水,绿的那样灵秀;天,蓝的那么纯净。浣纱江的水缓缓的流着。西施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浣纱江边,轻轻地展开纱巾。清澈的水中映照出她绝世的容颜,鱼儿也惊叹与这无与伦比的美貌,都忘记了游水,慢慢沉入水底。西施沉醉着,她是多么感谢上苍啊,上苍毫不吝啬地将一切地美丽慷慨地赐予了她。母亲说,你是水中的仙女转世,是浣纱江碧波凝结的珍珠。你一定能嫁一个最好的夫婿,一定能一生都幸福如意…… 西施沉醉了。一阵清风吹过,将她手中的纱巾吹入水中,西施连忙顺水追去……
      呀,这是谁?西施看见一个男子,半趴在水中,半趴在岸上,衣衫破烂,身上有很多处伤痕。西施吓坏了,急忙想要逃走。这时,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也许是前生注定的缘分,也许是…… 那男子轻轻地动了动,喃喃的说道“水,水……”。也罢,常言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西施轻轻跪下,将那男子翻转过来,想喂他一口水喝。咦?这是什么?只见那人腰中挂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西施连忙将它取下来——“越国大夫范蠡”“范蠡?” 好熟悉的名字?
      ……………………
      “西施,西施,我明天就要和父亲离开这里了,他要去参军,要把我也带到城里去念书,这个花环送给你。我一定会回来的,等着我!”
      是他,是他,曾经的那个邻家的男孩,怎么?如今,如今他成了越国的大夫了?西施惊奇地看着这个面容憔悴却仍不失威武的男子,他,他就是那个与她青梅竹马,他就是那个固执地要她等他的人吗?西施又是喜又是惊……

      西施用最好的小米做了最可口的小米粥,那男子睁开了眼睛:“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
      “范大夫,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西施啊。”西施巧笑倩兮。
      “西施?”范蠡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你,你怎么变得这么美了?”
      西施甜甜的笑了,笑容为她本已绝美的脸镀上了一层绚丽的光彩。
      西施端来小米粥,轻轻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着他。问道,“你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唉!”范蠡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大王在夫椒吃了大败仗,我和大王被打散了,我负伤逃回越国,打算班救兵去解夫椒之围,不想由于体力不支,落入水中,就,就被水冲到了这里。”
      “范大夫,你现在身负重伤,怎么能去班救兵呢?你还是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吧。”西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挽留着他——她想起了小时候,他教她写字。他俩采下春天里最茁壮的芦苇,将“范蠡与西施”写满了整个沙滩;她想起小时候,他采来了各种各样的花儿,为她编制出最美丽的花圈;她想起小时候,他们总是手拖着手,一玩就是一整天,清早听小鸟的呢喃,午间在小溪里嬉戏,傍晚又依偎在一起看着夕阳慢慢地从西方隐去,那时候,整个青山翠谷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在西施细心的照料下,范蠡的伤很快地好了起来。他想到越王勾践,还在会稽山上与吴王夫差浴血奋战,他想到千百将士血染沙场,他想到他们还在等他搬救兵回去。可是,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西施轻盈的笑容:他知道,他明白西施对他的感情:自从他来了之后,西施就总是笑着,纺纱织布,甚至做梦,都带着淡淡的微笑。而他,又何尝不是呢?只要看到西施那绝美的笑容,他就会忘记一切,忘记伤痛,甚至忘记沙场的撕杀。可是,在独处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弟兄们的哀号,他就会想起越王的重托。他矛盾极了……

      终于,他对西施说:“我要走了,大王,他在等我……”
      西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中溢出晶莹的泪珠。
      “西施,”范蠡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我不能再住下去了,前线的战士们都在等着我,我回去得越晚,他们的死伤就会越多。大王也在盼着我的救兵,我如果再不回去,恐怕大王就会全军覆没了。”
      “我知道”西施慢慢地说“我知道这一天是迟早会来的…… 让我再帮你包扎好伤口吧。”她拿起一条粉色的纱巾,默默地,细心地帮他包扎着,泪珠儿无声地落下,濡湿了那条纱巾。
      “西施,”范蠡解下腰中的玉佩“你放心,等我们打败了吴国,我就回来娶你。”
      “娶我?你是…说真的?”西施带泪的眸子闪动着异常亮丽的光芒。
      “当然——这玉佩给你,等着我。”范蠡抓住了西施的双手,深情地凝视着那对乌黑的,秋水一般泛着涟漪的双眸。
      “范……范……范郎……”西施激动地扑入他的怀中,泪如泉涌“我等你,我会永远等你,一辈子等你。”

      转眼三年过去了,西施没有等来范蠡击败吴军的喜报,反而得到了他与越王兵败会稽山,被囚入吴宫为奴的消息。三年来,西施每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范郎,他在吴宫还好么?三伏,他可受得了炎炎的烈日?三九,他可有御寒的棉衣?他白日可能忍受得那繁重的劳役?他夜里可曾默默地将西施挂念?

      “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一个孩子的叫声打断了西施的思绪。“大王回来了,范大夫也跟着回来了。”
      “范郎?他回来了?”西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路飞奔地朝码头跑去。
      是他,是他!是他!!
      尽管黑了瘦了憔悴了,但是就是他!!!
      西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然而咫尺天涯,人群阻挡了他们。她就这么默默地望着,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是真正的三秋啊,就仿佛过了百年,千年。她就这么深情地望着,似乎怎么也望不够。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就是这么望着,望着……
      然而,西施不知道,此时,还有一个人也在盯着她看,那就是押送勾践与范蠡的吴国太宰伯嚭。他惊讶地盯着西施,他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女子,西施那娇好的容颜,眼中流露出的激动的光芒,让天上的云彩都黯然失色,让滔滔的江水都静默无音。

      范蠡回来已经有几天了,然而,军事繁忙,他都没有空来。西施默默地看着玉佩,他说,等打败了吴国,就回来娶他。他现在回来了,可是却是败军之将。他,还记得她吗?他,还会娶她吗?……
      “西施姑娘在家吗?”
      “谁啊?”
      “我们是范大夫派来接姑娘的,请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吧!”
      是他,他没有忘记我,西施激动地想。
      “等等,等等,你们等等。”西施语无伦次,她冲回闺房,她要好好的梳妆打扮,她要以她最美的容颜去见她的心上人。她一遍又一遍地瞄着她的柳眉,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她的秀发。她换上最美丽的新衣,她插上最鲜艳的花朵,她恨不得展翅飞到她的范郎的身边。

      “范郎……”西施笑着冲出轿子,向屋内跑去……
      是他,多少回梦里见到,多少回幻觉中走来。西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下扑入范蠡怀中,激动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紧锁眉头?为什么他强颜欢笑?为什么他的身子冷冰冰?为什么他毫无半点欢乐迹象?莫非他因为自己是败军之将而觉得无颜见她?莫非他为报国仇不能娶她?
      “范郎”西施的声音里充满了柔情,“我不管你是胜是败,你要厉兵秣马,西施陪你一起去;你要忍辱负重,西施陪你一块挨。西施不怕吃苦,西施只要能在你的身边,做什么都愿意。”
      两滴浊泪从范蠡眼中涌出。
      “怎么?范郎,你不愿意我陪着你吗?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怕,真的,我发誓……”
      话未完,范蠡一把掩住了她的口,“我怎么会不想你陪在我身边呢?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个多么坚强的女孩子啊?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啊?”一种不详的预感像一片乌云笼罩在西施的心头。
      “可是,我们又要分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
      “吴国太宰伯嚭看到你了,他回去对吴王夫差说了,夫差他,点名要你到吴国去。”
      “什么?什么?”就象一道晴天霹雳在西施的头顶炸响,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西施,西施,你醒醒!”朦胧中,西施看到了范蠡焦急的面容。就像抓住了一跟救命的稻草,她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焦急地说,“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不管到哪里。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大夫,我不介意你有没有功名。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耕田,我织布,我们到哪里都可以的。”
      “不,西施,不可以。只要我们还没有打败吴国,只要我们还没有报仇,我们就哪里也不能去。我要去为越王练兵,而你要去吴国。”
      “不,我不!!!!”西施哭道“我不要去服侍夫差,我不要去吴宫。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不要逼我。”
      “你以为我舍得你走吗?我的心不会没有你的疼。可是,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一方面,吴王点名要你,如果你不去,就是说明我们的臣服是假的,那么,我和越王就要重新回到马厩去养马,我们的复国大计就全完了;另一方面,如果你进宫,让夫差迷恋于你,我们就可以更加放手地去厉兵秣马,他越迷恋你,我们破吴兴越的日子就会越早来到。”
      “不,我不,”西施喃喃地说“我不要离开你。”
      “你放心“范蠡轻轻地抚着西施的长发“总有一天,我会踏平姑苏,我会打进吴宫,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团圆了,我就可以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西施,你我都是越国的子民,越国的复兴,你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大王他不惜在吴国为奴,甚至亲自为夫差尝粪;他为了富国强兵而卧薪尝胆,他舍弃宫殿住入茅房。他做了这么多,难道,我们就不暂时能割舍这一段儿女之情吗?”
      “我,我”西施的眼泪顺着那光洁的面颊滚落“你告诉我,如果我进了吴宫,你还会要我吗?你还会娶我吗?”
      “当然会,这辈子,除了你西施,我谁也不娶。我会从夫差手里把你抢过来,我会在姑苏城破之日用最华丽的凤冠霞披来迎娶你。那时候,你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我要带你荡舟湖上,我要带你游遍名山大川,我们会白头偕老,我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好,那好。”西施强忍着痛苦“为了家,为了国,为了——你,我,我去吴国。”

      一帆风雨路三千,西施的小舟乘风破浪。范蠡亲自将西施送到了吴国。是夜,西施失眠了。明天,明天就要进宫去见夫差了,这,将是她与范郎相处的最后一夜,范蠡依依不舍:“西施,你一定要尽可能地让他迷恋你,他越迷恋你,我们破吴的日子就来得越早,我们团聚的日子就来的越早。”西施叹了口气,慢慢地妆台边坐下,细心地整理起自己的容颜。
      她将细心地一对柳眉画的弯弯的,将樱桃小口点的红红的,将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梳理得如流水一般。她穿上最美丽的衣裳,插上最美丽的发簪。她对着菱花镜默默地梳洗着。想当初,她也是这样用心的打扮,怀着激动的心情。如今,菱花镜中容颜未改,可心情,早已不是当日的心情了。
      “范郎,让我再为你唱一首歌吧”西施含着热泪,轻轻靠在范蠡肩头……
      西子湖水绿幽幽,
      我采菱藕你背篓,
      你指鸳鸯我含羞。
      曾记否?
      你牵妹妹山坡后,
      妹妹约你陌上头。
      “范郎,范郎,我等你,你——你可千万,要早点来啊……”

      太阳,毫不留情地将光芒散遍了大地,踏着曙光,西施走进了吴宫。
      “臣妾——叩见吴王”西施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抬起头来”。
      西施轻轻地将头抬起,满殿的曙光围绕着她,西施的秀发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扬。她面无表情,因为她知道,她即使不笑,天下男子,也没有一个能抵御这样的美丽。
      夫差从他高高的宝座上走了下来,他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可怕。反而,他是一个相当威武成熟的男人,只是和范郎比,他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霸气。
      吴王将手伸给她,西施顺从地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吴王就这么牵着她,一直把她牵到了后宫。西施知道,从此,她就是他的女人了,从此,她就是他吴国的妃子了。从此,她不会再有喜怒哀乐,从此,她将活在回忆与等待之中。西施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滴泪珠顺着眼角划过了那光洁的面颊……

      时光如水,西施自己也不知道进吴宫已经有多久了,感觉像是千年万年,又仿佛是一瞬间。范郎的形象还清晰地刻在脑海,可是,她又早已熟悉了夫差的习性与味道。吴王夫差也会经常给她讲一些国事,但是她只是笑着听,她不是妲己,她不会骗他残害忠良;吴王夫差也会经常给她讲一些自己的故事,但是她也只是笑着听,他不是范郎,他的过去她不感兴趣,他的未来她不想参与。
      每当夫差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每当夫差出神地盯着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每当夫差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每当夫差与她同床共枕,西施的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剧烈的疼痛。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范郎的手那样温柔地抚摩自己的秀发?为什么不是范郎那漆黑的眸子默默与自己对视?为什么她所依靠的不是范郎那坚实的臂膀?为什么她只能在梦里与范郎重逢?不想了,不想了,再想心口就要更疼了……
      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在这年,西施生了个儿子。吴王夫差像是拾获了至宝,真个捧在手里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西施,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他会有你的容貌我的智慧,我要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我要教他最上乘的武术,他会是整个吴国最杰出的人,他会是吴国未来的大王!!”西施浅浅地笑着,听着。然而,在内心深处,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乞求着这是她与范郎的孩子。

      西施在宫中,不断的听到越国日益强盛的消息。然而,夫差没有留意到这些,他的眼中只有西施,只要有西施就足够了。越国来借粮,他大笔一挥,一掷千金;伍子胥连连进言,他赐他宝剑,让他自刎。夫差日以继夜地陪伴在西施的身旁,只要看到她微微的露齿,他就会开心的大笑;只要看到她默默地颦眉,他就会急的六神无主。他访遍了全国的名医来医治她的心绞疼。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心绞疼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他将华丽的宫殿装扮成西施故乡的模样,可是,他怎么知道,西施看着故乡的景色,想到的却是和范蠡美丽的回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尽他所能的去对她好,他只知道她就是他的一切。
      西施并不知道夫差为她做了什么,或者说她并不在意他为她做了什么。她存活的意义就是等待,等待一天,姑苏城破;等待一天,与范郎重逢。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大王,大王,您快跑吧,越国的军队已经到了姑苏城下,我们支持不了多久了,快逃吧。”一个浑身带血的侍卫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什么?就到姑苏城下了?怎么会这么快?”夫差的视线慢慢地从西施俏丽的面容上移开。
      “快?哪里快呢?伍子胥大夫早就提醒过您啊。可是,您,唉,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大王,快逃吧。”
      “伍子胥?他!!他在哪里?快找他回来,他一定可以打败越国的军队的。”
      “伍大夫,不是叫您给赐自尽了吗?他临终的时候说,要将自己的双眼剜下挂到城门上,他说他要亲眼看到越国是如何踏入姑苏。唉,伍大夫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他说,他要看这越国踏入姑苏?”夫差喃喃自语。
      “是啊,唉,大王啊,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您,您还是快逃吧!”
      “好,好,西施,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做大王了,我们到乡下去。我耕田,你织布,我们去过田园生活。”
      “不,不可以。不可以!”没等西施回答,他就开始拼命地摇头“我是一国之主,我不能让你跟我到乡下去。我不能让你忍受贫穷,我不能让你受到一丝的痛苦。”
      “大王,您一个人走吧。不要管我了。我只是个弱女子,他们不会将我怎么样的。您可以冲出去,到没有人能找到您的地方去!”
      “不,要走我们一起走,要留我们一起留。”夫差显示出在西施面前从所未有过的执着。“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侍卫,你下去吧,我要陪西施姑娘留在这里。”
      西施惊奇的看着他,她第一次认真的审视面前这个自己陪伴了十年,却感觉相当陌生的男子。她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了解他,她从来没有希望过博得他的宠爱,她的每一次微笑都不是给他,她与他同床异梦,她与他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却从来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因为她总是活在自己的梦中,而梦中,只有范郎。
      可是,他,他怎么会为了她,甘心地留下来?等死?
      她想到了那些他对她的好,他为她不惜重金建造出美丽的越宫,他为她亲自寻访全国各地的名医。她想到,满朝文武都说她是红颜祸水,是越国的奸细,可是他还是往死里地疼她;她想到,当她为他生了儿子,他不顾全国的反对,毅然将他们的儿子定为吴国储君。她的心再一次的疼了,这次,不是为了范郎……
      “不,大王,您走,您一定要走,带上我们的儿子,你快走。”西施发现,自己竟然担忧起他来了。
      “不,你放心,我们的儿子也是你的骨肉,范蠡不会杀他的。就让他来杀了我吧,能死在你身边,我也算瞑目了。”
      “范蠡?难道你知道?我——”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当他送你到吴宫,当我扶起你的时候,你没有看我,你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当我把你带进内宫,我分明听到了你默默的叹息。我知道你偶尔的欢笑为谁,我知道你终日的愁容为谁,我也知道,这些年来,我虽然得到了你的人,可是你的心,却早就给他了。”
      “什么,你都知道?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您还要对我那么好?您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我爱你,西施。的确,最开始吸引我的是你的美貌,但后来不是,我更深深地爱上了你的痴情柔肠。你外表如碧水一般温柔,内心却如顽石一般坚毅。你千里迢迢来到吴国,我是打心眼里疼你啊。多少次,我看到你紧琐的眉头,听着你微微的叹息,我都曾经打算将你送回越国!可是,都怪我太自私,我是真的舍不得啊!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谁,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行清泪慢慢地从西施秀美的眼眶中涌出,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和她朝夕相处的男人,内心深出,竟有着这么深沉的感情。她原以为,他之所以对她那么好,完全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貌,就像商纣对妲己,周幽对褒姒一样。她以为自己仅仅是他的玩物,然而,他却将她当作了掌上明珠。

      殿外传来了阵阵的厮杀声,越军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王,您快走吧!”西施声泪俱下:“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夫差却显示出了从所未有的平静,“西施姑娘,没有用了。你放心,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到范蠡身边了。你帮我拿一条白布来吧,把我的脸蒙上,我在九泉之下,没有脸面去见伍子胥啊!”
      “不,大王,不,您不会死的。您放心,我去求范郎,他不会杀你的。”
      夫差苦笑了一下,将西施紧紧地搂入怀中。他搂的那么紧,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西施瑟缩在他怀中,原来,他的臂膀也是这样的结实与有力,原来他的臂膀也是这样的温暖,西施从前从来就不知道……

      “兴我越邦,活捉夫差”声音越来越近了……
      夫差还是紧紧地搂着西施,喃喃地说:“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快乐地活下去,我——我祝你幸福。”突然,他猛的将西施推开,还没有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拔出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大王”西施嚎哭着冲上去,搂着他,他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纱裙……
      “西施姑娘,你——你告诉我,如果有来世,我不是吴王,你不是越女,没有——没有范蠡,没有吴越之仇,你——你会爱我吗?你会嫁给我吗?”
      “我——”西施无语。是啊,她又怎么会知道呢?如果??没有如果!!
      夫差看着她那对迷茫的大眼睛,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子,慢慢地凉了。

      “西施!西施!!”帘动处,行来一位全身戎装的英武男子。啊,范郎比从前更英俊了,银色的铠甲配着血红的簪缨,星星一般的双目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西施”看到西施搂着吴王,他略有些不快“西施我来接你了,我们终于又团聚了!”
      “范郎……”西施百感交集,二人相拥而泣。
      “西施,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要带你泛舟湖上,我要带你游遍名山。跟我走吧!”
      “嗯,好。不过,还有,还有我的吴儿……”
      “吴儿?他是谁?”
      “他是我的孩子啊。”话未完,西施已感到一种恐怖的气氛。
      “哼,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夫差的孽子!我一定要斩草除根!!”范郎的脸色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吓人。他慢慢地朝小床走去。
      “不,不要!他是我亲生的,是我的孩子!范郎,你不要这么绝情!!”她抱住他的腿。
      “难道你以为我会让仇人的孩子活着?哼,每次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我在吴国所受的屈辱,我就会想到着十年来我们每日每夜所受到的煎熬。我就会想到你在这里服侍夫差。西施,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仇人!我要杀了他,我们会完全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再也不想那些屈辱的事情。”
      “不,范郎,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伤害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吴王他不是坏人,何况他已经死了,你们就放过他的孩子吧!”
      “什么?你竟然说他不是坏人,莫非,你对他已经有了感情?莫非你早已移情别恋把我范蠡忘了?”
      “不,范郎,我在这吴宫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日,我时时刻刻想的都只有你一个。可是,吴王他确实对我很好,你知道吗?他早就知道我心中有了你,但是,他还是对我好。他从来不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他从来不对我发脾气。他盖了这越宫让我高兴,他四处求访名医为我治病。尽管,我不爱他,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
      “什么?他对你好?那你还等着我干什么?”
      “范郎,你不要这么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吗?”
      “西施”范蠡的脸色沉了下来。“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要么和我走,孩子,不杀也罢,但是得扔的远远的,我们永远也不要见到他;要么,你带着孩子,给我滚!!!”
      “范郎?你怎么会这么说话?”
      “哼,你以为我会让这孩子活在我身边?活蹦乱跳地提醒我你是个不白之身?活蹦乱跳地提醒我夫差曾经占有过你?哼?我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忘记,我不要他在我的伤口上撒上盐!”
      “哦,我明白了。哼哼,不白之身?当初,是谁让我为了国家,牺牲自己?是谁告诉我,姑苏城破之日,一定会来迎娶我?是谁葬送了我清白的女儿身?是谁将旧日的西施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西施,我没有食言。只要你狠心将孩子扔了,我还是愿意要你,我还是愿意带你走的。”
      “哼,你愿意?你从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我,在你眼中,我是个被人玩弄过的女子,一文不值。你认为这是对你最大的侮辱,你希望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为了报仇,你亲手将我送进了吴宫。可是现在,你又想要回从前干干净净的西施,这可能吗?你爱的西施已经死了。现在的西施,是一个做过十年吴王妃的女人,是吴儿的母亲!”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西施洁白的面容上。
      “你?你打我?”西施眼中闪动着泪花,洁白的脸上指印清晰。“他,他从来就不打我,甚至一句重点的话都没有。可是,我日夜思念的人却……好,范——范大夫,你放心,西施会带着吴儿走的远远的,咱们,就此别过了吧。”
      “不,我不会让你走的。”看着咿咿呀呀喃喃地叫着妈妈的吴儿,范蠡心头火起,寒光闪处,血,将小床染红了一片。
      西施呆住了……
      原来,他口口声声地说爱她,都是假的。他是那么自私。没错,他爱她,可是他不顾全她的感受,他不体谅她的悲苦。他容不得她是个被人占有过的女人。他只是想要得到她。他要的,是清清白白,纯纯净净的西施。他重的是她的身子,不是她的心!!
      哈,哈——西施感到自己的胸口是那样的疼。十年啊,多少个长夜,她念叨着他的名字,盼着天明?多少个悠悠长梦,梦中欢笑,醒时泪已湿襟?多少次,她幻想着相聚的一刻,想得心口如刀绞?多少次,她强颜欢笑把吴王服侍,为的只是等待这一天?可是?她没有想到,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只得到……
      天啊,十年来,她没有给过吴王一次真心的笑容,她给吴王的,只有满腔的怨愤。她的脑海中只有范郎。然而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她是多么的傻!范蠡不能容忍她的过去,不能接受她身上有夫差的影子,为了逼她彻底忘却,他甚至狠心杀掉她的孩子。夫差不同,他知道她心里有范蠡,可是他还是尽可能地对她好,只要她开心,他可以不惜江山,不惜一切。甚至在死前,他想到的都是要让她幸福。十年啊,她放着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不珍惜,她辜负了吴王的一片真情。她害得他众叛亲离,她害得他国破家亡!
      难道,这就是命运?如此的阴差阳错!吴越为什么要结仇?为什么偏偏要西施到吴宫?国恨家仇又凭什么要一个弱女子来承担?我为什么要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我为什么会恨着一个不该恨的人?难道上天注定我西施就永远也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西施苦笑……
      “跟我走!”范蠡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西施摇了摇头,仿佛七魂散了六魄。她想起了夫差临终的话。她静静地走向他已经冰凉的尸体,她缓缓地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答应你,来世,我们再做夫妻。”说罢,她抽出他胸前带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她没有感觉到疼,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曼妙的身体如同桃花一样静静飘落到地上,长长的浓发铺散开来,铺满了他身边的地面,散发着昔日的芬芳,残留着他陈年的吻痕。一块晶莹的玉佩从她怀中落下,落在地上,碎成了千片万片……
      朦胧中,她看到范蠡冲了过来,她听到他惊恐地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想回答他,她想再叫他一次“范郎”,可是她叫不出口。他拥着她,泪水从他刚毅的眼中涌出。她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她想起小时候,他们玩累了,她就躺在他怀中睡着了。她想,这次,她的确是累了,很累了……
      她的身子渐渐变的冰凉,她的鲜血慢慢染红了他整个铠甲。可是他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似的,他就这么抱着她,一直到夕阳下沉,一直到夜幕笼罩了整个吴宫……

      数日后,心灰意冷的范蠡向越王勾践辞行,请求告老还乡。
      从此以后,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浣纱江上有一条孤寂的小舟,舟上有一个孤寂的身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唱着那首江南的小调:

      西子湖水绿幽幽,
      你采菱藕我背篓,
      我指鸳鸯你含羞。
      曾记否?
      我牵妹妹山坡后,
      妹妹约我陌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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