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看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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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外肉市的广和楼，原是明末大盐商查氏私人花园，清初改为茶园对外营业，起初名叫查家茶楼，大约觉着拗口，又改了广和二字，名为“广和查楼”。康熙曾到此看过戏，还赐了台联。算得上是清代建园最早，也是最出名的戏园。几百年后的北京还留有一座“广和剧场”，不过已经是废墟上重建的一座小楼罢了。
眼前的广和楼正当极盛，入口立有小木枋，上书“查楼”，门楼装饰精致大方，最显眼不过门扉上两联大金字：“广歌盛世，和舞升平”。出入宾客络绎不绝，笙管丝竹袅绕街巷。
“怎么样？”无忌看出我感兴趣，不失时机地加以解说，“最出名还不是皇上提过联，你不常听戏，可知《长生殿》这出？ ”
“知道，”中学语文就学了，我低声念道，“可怜一出《长生殿》，便送功名到白头。洪升当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得意之作，首场演出就落得个下狱除名吧！”
“呵呵，这倒难不住你。”他浅笑，有些惋惜，“可惜了一出好戏，虽说三十四年已有付刻，三十六年时，江苏巡抚宋荦命人安排演出，极一时之盛。但也只在吴山、松江等地流传，我北方却白白失了一位奇才！”
“好啦，走吧！”我扯着他的衣襟，小声打趣，“别叹啦。这往后几百年，失的可不止一两个。你呀，叹不过来！”
无忌被我逗得无奈，只好释怀。
走过长长的甬道，快到院门时立有一朱漆戏牌，上面写着今日上演的戏码和演员名字，路过时瞄了一眼，只瞧见了“虎囊弹•山门”一出，总觉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好作罢。
四四方一座院子，正对面北边的三间小楼是账房兼名角们的休息室，楼上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正是坐堂的班主。戏台建在院子东边，分上下两层。上层右隔板挡开不设开口，是为产生共鸣作音箱之用；下层则分为前后台，前端戏台伸向院内，前围护栏，左右两边各一红漆大柱，上挂康熙御题泥金黑漆台联：“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尧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想想后来此处遭遇大火，眼前诸景皆付诸一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无忌便在一旁笑话，“整天的见皇上，还对他的墨宝这样稀罕么？不如去讨一幅牌匾悬于房中，免得在这儿艳羡。”
碍于人多，不跟他计较，只管继续‘参观’。院中摆有长桌长凳，坐着些寻常百姓，对面楼上则是隔了厢板的‘雅间’，这茶园听戏在清初可是新鲜玩意儿，早先人们都是去酒楼勾栏听戏，那里三教九流喝酒划拳的太过嘈杂，还是这茶园较为清净。来这儿的人都只为听戏，这里也只供应茶水点心，虽说只此两样，也把那添水的跑堂和端点心的小厮忙得够呛。
像是到了自己家，也不用人来招呼，无忌领着我便上了二楼隔间，此时正逢赴午后，院中上座还不太满，刚吃罢午饭的人陆陆续续地从门口进来，认识不认识的都相互起身问安，人声渐渐多了，各桌上也摆满了冒着热气的茶盅，映着晌午的阳光，把个院子醺得微热。
品着滚烫的冻顶乌龙，舌尖有种刺痛的快感，到了这样的环境，看戏仿佛也成了一种点缀。
“巴巴的拉我来，究竟有什么好戏？”我好奇的是什么戏引起无忌如此的兴趣。
“你没看到吗？”无忌捏着茶盖吹了又吹，“门口戏牌上写着呢！你不是认字么？”
“虎囊弹•山门？”这名字真是耳熟。
“嗯。”终于嘬了一小口，水很烫，他轻轻咂了下舌头，我暗笑，烫吧！再吹还是烫。
“嗯？嗯什么嗯！”我抢过他的茶盏放回桌上，“等会再喝，怎么吹都是热气儿。说好给我讲戏，眼看这琴都拉上了，你还在这儿慢条斯理的，诓我呢？”
“急什么？”一只手又伸向茶盏，被我眼疾拦下，他摇头笑我，“你这身手，还须多练才行。”说罢，茶盏已稳稳在手。
“……”不要逼我野蛮喔！小拳头我捏得咯咯响，好像感受到我的怨念，无忌投来化雨春风般的笑颜，“这出戏又叫‘醉打山门’，说的是水浒传鲁智深的一段故事。这段戏中有文有武，文则辞藻优美韵律铿锵，武又俏皮有趣颇见功力。尤其是今日演鲁智深的这位，他有一手醉演十八罗汉的绝技，全套动作皆是单足站立，整套下来足足要一盏茶的功夫，确实难得啊！”
“醉打山门？”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场景，我看戏很少，唯有此景记忆深刻，“里面是不是有首‘寄生草’？”
“对，此戏为戏曲名家邱园之作，最后有一支‘寄生草’写得很好，你也知道，对吗？”无忌有些小激动，“此戏如今还不太流传，想必是百年后极为有名了，定是这样，是了是了。”
“看你激动的，又不是你写的。呵呵！”喜欢他这样真性情，心情也随着明亮许多，“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是倒是，”无忌仔细地回味着，“不过有些字句改动了，想来流传年代久了有所偏差也说不定。细细品味，确是比原句更有意境。”
“哈哈，那肯定！”曹翁的文笔，还能信不过？“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的，大概是作者改的吧。你也觉得好？”
“嗯，好！”他轻轻击了下掌，“原文是‘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谢恁个慈悲剃度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去讨烟蓑雨笠捲单行，敢辞却芒鞋破钵随缘化。’这‘漫搵’二字确是比‘漫拭’用的好。”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念了数遍，不由得让我想起红楼里宝玉悟禅的场景。
“喂！”拿手在他眼前晃晃，“别琢磨了，要是悟了道剃度去可怎么办？”
无忌被我搅了思路，又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了个语塞，半天才回了一句，“剃头太丑了，我才不要当和尚。”
“当啷”好戏开锣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看戏（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