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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部序章·叠梦1 ...

  •   序叠梦1

      韦航:昨夜我梦了一个梦,梦见高郢杀我,最后一刻,他死在侍从手上。
      高初碧:昨夜我梦了一个梦,梦见阿弟要杀我的丈夫,后来,我杀了我的阿弟。
      高郢:昨夜我梦了一个梦,梦见我想杀韦航,反被韦航杀了。

      韦航: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小皇帝虽遭丧亲之痛,却是一直很沉得住气,他似乎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个性依然热情开朗,对政务不闻不问,省了父亲和我不少事。为何梦里,他却是一副狰狞面容,连我也觉得有些畏惧。
      高初碧: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阿弟一向待人都很和善,为何,他要杀驸马手腕却是这样狠毒。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恩怨与我的驸马无关,他难道不知道,驸马是我放在心口上的那个人?他不知道的事太多,可有些事,我告诉他了,他就会相信吗?
      高郢: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我以为我一直将仇恨放在心里,藏得太深,有时连我自己也要忘记了,我是这么仇恨这家人。韦航是个聪明人,我一直知道,我知道为了父母我也要努力活下去,他们只剩下我这一条根苗。为何梦里,我却是莽莽撞撞就出了手?

      韦航:其实我觉得我与高郢并无仇怨,虽然他父亲的死和我的父亲有关,我心里有些微抱歉,但那毕竟不是主要原因,不论是父亲或者是我,都不欠高家什么。废帝高鸿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死的,他无法面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死也是必然。这和爹或者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我们曾经经历无数痛苦,也只能自己独自吞下去,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而高鸿无法面对这个世界,他死了,他因为懦弱而死,他的死,罪责为何要我父子来担?。
      高初碧:我一直对阿弟很是怜惜,怜惜他很早便失去了爹娘,怜惜他因为其母窦氏的缘故得罪了我的公公,连他也没有好日子过。我没有兄弟姊妹,看待阿弟如我亲弟一般,驸马对我很好,虽然他是权臣韦尚书令的儿子,虽然他的父亲将王朝的权力都架空了,可他还是对我很好,公公也对我很好,因为我的关系,驸马一直都在想办法保护阿弟,阿弟为何在梦里要杀我的丈夫?难道他心里一直怀恨叔父的死吗?可那不关驸马的事!阿弟,你说你放下仇恨了,难道是骗我吗?
      高郢:阿姊一直都劝说我,说她的驸马和爹娘的死没有关心,让我不要怀恨,让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去面对阿姊,我总是温顺的点头称是。父亲的死让我知道一件事,要想活着,就必须得忍耐,虽然这忍耐的结果也不过是早死或是晚死的分别。可是阿姊,要隐藏怨恨很难,真的很难,其实我非常怨恨,怨恨韦尚书令,怨恨他的儿子,因为他们的关系,我的爹娘死了,他们都是凶手。

      韦航:醒来的时候四周寂静无声,身边的人沉睡,我的妻子寿春公主高初碧的脸上甚至有一丝微笑。见我起身,她惺忪睡眼望了过来,眸子迷离如梦。
      “驸马,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
      “你睡不着吗?做梦了吗?”说这句的时候,她微微侧开了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看不到她的神情。
      “不,没有。”我说谎了,不觉得有什么不该,初碧不会和我梦一样的梦,何必说出来吓她呢。
      “是吗,那就好!”不知是否是错觉,初碧象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翠翠,莫非你做了噩梦?”我随口问,唤起她的小名,想让她放松一些。
      “不,我没事,我什么梦也没做。”她转过身,朝我微笑,神色真诚。
      “那睡吧!”
      我为她掖好被角,她不疑有她,不一会便闭上了眼。
      我的妻子寿春公主高初碧是温柔善良的好女子,我说什么,她信什么,这并非盲目的依顺,她只是信任我。不管是父亲或者是妹妹或是什么人都不曾这样对我,寿春公主,让我很感动。
      我知道我不该利用她的信任欺瞒她一些事,可有些事,我觉得还是瞒着她为好。
      如果可以让她脸上的笑容多一些,我不介意为她扛下外边的风雨,不管这风雨是来自高家的,还是韦家的。
      我已经失去了妹妹茂贞脸上的笑容,我希望初碧的笑容可以保持下去。
      于是我承诺她,在她有生之年,我决不对高郢和她的母亲出手。
      我答应了我的妻子初碧,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我答应了她,我们这一生,好好的一起携手走下去。
      那夜父亲很早就睡下了,他的梦里或许有着魏武之憾,而他希望我成为曹丕。在他有生之年已是无法完成的愿望,父亲希望我可以达成,但这愿望怎么说也是他死后的事了,所以我并不当一回事。
      如今父亲死了,我是他的继承人,可我依然将父亲的愿望压在心底深处,不去想。
      我的日子还长,初碧的日子还长,有些事不需要操之过急,虽然这是将来总有一天需要去做的事。
      寿春公主睡着了,我看着她温柔平和的睡容。
      想起了我对她的承诺。
      我对她的承诺,我可以做到吗?
      假如高郢真来害我,我将如何应对,是杀是放?
      这天惊醒之后,我一夜无眠,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做这样的梦,高郢不可能有机会杀得了我,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然而这日我上朝,如同往常一样见到了小皇帝,早朝上我看了他好几眼。他依然认真地端坐在高位,神色如同傀儡木偶,只有一种表情。
      态度认真,神色茫然,似乎下面说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这表情下面藏着的是怎样的心思?”
      我摇了摇头,将迷惑捺在心底。
      下朝了,小皇帝一改泥塑木偶一样的神色,他兴奋地叫喊着要出去打猎。
      我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
      “不好,今天要处理的事尚未做完,陛下不能出去。”
      “为何?不是只要有左仆射就行了吗?”
      他的疑惑里有几许天真,可我恍然惊觉手下的肩膀已不再稚嫩。
      “也许你真长大了?”
      我想起了昨夜的梦,微微一笑。
      高郢不语,沉默了下,他的神色里有一丝我解读不出的异样情绪。
      我也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现在谁也不能断定。
      于是我们沉默无言。
      打破沉默的人,出乎意料之外是大伯。
      他以非常殷勤的声调劝说我放高郢出行,还说今日出猎,是他的主意。
      大伯一向对权力甚为执著,父亲在世之日,他不敢轻举妄动,怎么说他也不是父亲的对手。自父亲死后,大伯日渐不服于我。
      韦家基业父亲一手打下,我是他的儿子,父亲八子一女,我排第二,儿子多也未必能继承他的事业,这点父亲在世时便时常对我说。
      “我可以留给你的是比别人来得优渥的基础,但以后的路,得你自己去铺。我的死后余荫,不能保证别人对你就忠诚。”
      父亲自己并不讳死,但他极厌恶别人提到母亲的病时使用这个字眼。
      母亲只是疯了。
      他对我这么说,很多年后父亲才承认这个事实,黯淡的眼神瞧着灯下母亲如常微笑的容颜,他以同样黯淡的口吻对我说。
      “航,你的母亲真疯了。”
      但父亲,我以为自私的父亲,还是对母亲极好。
      我不明白其中缘由。
      可能得到父亲特殊对待的,只有母亲一人,其余的人,没有这样的幸运。衡安大长公主没有,我也没有,虽然,衡安大长公主是父亲的正妻,虽然他的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她,而我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是他与母亲所生的儿子。
      父亲一向压制大伯的势力,他对大伯说话,也多疾言厉色。
      “兄弟感情这种东西,大多是骗人的。”
      有一回,目送被父亲的话语削得灰头土脸的大伯离去,父亲淡淡的笑出声来,而后又淡淡对我说。
      “航,在利益面前,即便是亲兄弟也会把你卖了的!与权力纠结过久,人的心也变成了黑的,也许我的血也是黑的。”
      他的声音轻了。
      可他的血却是红色的,记忆里父亲的血,自始至终,是鲜润赤红的颜色。
      那年父亲兴高采烈的与废帝高鸿郊祀祭天,路遇刺客。
      父亲只是受了轻伤,到哪里,他身的侍从都很多,受了重伤的是高郢,废帝的儿子。
      废帝并没有立皇后,他的正妃窦氏因为父亲的缘故永远也不可能被立为皇后,一切都对父亲言听计从的高鸿,只有在另立新后时才发出了激烈的抗议。
      父亲没说什么,这件事后来就被众人淡忘了。
      皇后之位空缺,窦氏依然居住在后宫深处,幽居在一处偏远的小院落里面。
      高鸿与窦芬的独子,名唤高郢,本封博梁郡王。高鸿为帝,他封了英王。
      不是太子,因为是那个被父亲所厌恶女人的儿子,高郢失去了继承帝位的希望。
      那年是天和八年,顺帝高春纬驾崩,夏王高鸿刚刚即位,还不满三个月。
      英王高郢还是一个孩子,不满八岁的孩子。
      英王伤得很重,高鸿没有事,到底是皇帝,即便是名义上,也得照顾到他。
      这时皇帝抱住自己的儿子,不顾血污龙袍,嘶声叫喊救救他的儿子。
      父亲也受了点轻伤,那年我刚好在父亲身边,我为父亲包扎好伤口,父亲注视着惊慌失措的高鸿,忽然让我带着太医,去给英王医治。
      那小孩儿倒是十分硬气,腿上中了一箭,伤重入骨,皮肉翻飞,也没吭几声。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时他已失了神智,太医说他已陷入无意识状态。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探了探他的气息。
      手指刚游移至他的唇边,小孩儿这时忽然睁开了眼。
      眼神恨恨。
      “坏人,咬你……”
      于是我左手无名指指尖,就此留下了一个牙印子。
      罪魁祸首,咬完便又睡着了。
      太医沉默了很久,我扬高眉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英王将您的手指当成了梦里的人物,磨牙的东西,这是无意识的举动。”
      言下之意,被咬是活该,没得赔。
      我皱眉,也没说什么,这么大的人,和一个小孩计较起来未免太难看。
      英王高郢一直以为以前我不曾见过他,但其实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碰到了什么事,就算我想忘记,但那个牙印终究存在。
      但这事也毕竟是小事,我并不把它当回事。
      真正让我注意到高郢的是他的父母死去一周年忌的那天晚上,那夜我在宫中值夜,处理政务空暇,忽然有人来报说。
      “皇帝没有睡。”
      高郢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这里,是幽禁他父亲和他母亲的地方。
      曾经是这样的。
      孤独的少年无声地看着他手里的匕首,那把匕首极为锋利,寒光在明亮的月夜下,似乎能刺痛人的眼睛。
      那把匕首的来历,一名内侍告诉我,高郢的母亲就是用它自尽的。
      我让他们下去。
      然后,一个人走近了高郢,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到了我,忽然眼睛一亮,那眼睛忽然的一亮,亮如无声之夜里忽然飞起的火花。
      “爹娘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他用一个肯定的语气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我不置可否。
      后来他说了很多话,我只是笑,笑他的天真。
      如果把责任推脱在别人身上,自己可以好受些,那确实是件好事,可有的事情,不承认也没用,事情还是发生了。
      事情的真相残酷到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正如我的母亲疯了,正如高郢的父母死了。
      其实他们都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罢了,可一度我们都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那个人,都是我的父亲。
      父亲对于外人的指责从来没有辩解过,他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我也曾经以为,那是父亲的错。
      因为父亲的关系,母亲才疯了。
      可并不是这样的,有一天我明白了,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的母亲只是受不了眼前的一切,于是她疯了。
      也许我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了高郢,他冲上来,想用怀中的匕首杀我。
      我抓着他的手,本该剧烈挣扎的他在我的问题下却迟疑了。
      “你想杀人吗?你可记得当年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
      我拿他的匕首,在他的手上划了一道口子。
      伤口并不深。
      匕首不是砍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疼,砍在别人身上,别人会痛,高郢要下手以前,自己也该知道他做的后果。
      他茫然,瞳孔瞬间瑟缩,我想,他忆起了那年的事。
      鲜红的血滟滟流着,是他的血,我拿出药给他敷好,又为他包好伤口。
      拍拍呆坐一边的他,我又道。
      “你要动手,现在就动手吧,可我会还手。我不想死,你如果不想死,自己停手,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
      开始他听不进去,我一边用剑拨开他的匕首,一边重复。
      也许是精疲力竭,他年纪还小,发育未完,又没有受过训练,和我不一样,后来他失足摔倒在地。
      我笑问他。
      “还要杀吗?”
      最后一刻他迟疑了,眼睛里慢是痛苦与不甘,可也有一簇小小火焰。
      火焰里映照出高郢迷茫的思绪。
      杀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也还是想活下去的。
      于是我笑了。
      到底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
      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养着他也不费多少力气,换个皇帝未必比他听话。
      于是我将那件事压了下去,可外边还是有流言飞语,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想管,只要那件事寿春不知道,就好。
      时间总会冲淡一切。
      三年前的事,到今天也淡了,外边甚少传闻此事。
      高郢自那日之后便愈发恭敬了,他说他并不怨恨我,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他做不了什么,他活着对我益处更大,我便也当作自己信了。
      有时他的目光异样复杂,我偏过头,在可以容许的范围,我可以当自己没有看见。
      相对于高郢一日比一日听话,大伯却是一日比一日蠢蠢欲动。
      “如今大伯想做什么?”
      出猎,他为何这么执著于今日出猎?
      莫非今日会有事发生?
      想起昨夜的梦,冥冥中不可知的力量在向我示警吗?
      不可不防日渐长大的高郢,无时不想着将权力争夺到手的大伯,这人生真是奇妙啊,总是有一些事情,会让无聊的生活变得有意思。
      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大伯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同意高郢出宫打猎,在那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微笑时,我又开口。
      “我也同去。”
      高郢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我继续当自己看不见,大伯也不是滋味的哼了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咬了咬牙。
      “大伯改变主意了吗?”
      我笑了起来,有趣地看着大伯变换不停的神色。
      他定是有所图谋。
      我心里忽然改了主意。
      “想起了一件事没做,我还得召集群相开会,大伯不是宰相,不用参加,还是您陪陛下出猎吧!”
      我小小地刺了大伯一下,看他涨成朱红色的面孔,我还是恭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
      大伯生平憾事之一,便是不能入相,父亲在时不许,大伯不敢抗争。他本以为父亲死后便可一偿夙愿,可惜他忽略了我手上握有父亲的手书。
      父亲活着的时候制得了他,死了的父亲一样能。
      大伯想是没料到这点。
      算了算时辰,皇帝与大伯已该离宫,我对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
      他们知道怎么做。
      不需要我多说。
      没有权力的皇帝,也是一枚好棋子。
      今日我发现高郢长大了,他的未来或许有诸多可能,我想起了我的梦,如果现实里真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免于后患我应当斩草除根,然而梦只是梦,我还分得清楚真实与虚幻。
      为了一个无谓的梦而杀了高郢,除了让寿春痛苦,让我变得懦弱,似乎没有其他的好处。
      只是一个梦。
      但不管虚幻或是真实,高郢做出这样的事,只有死路一条。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我也不能允许他第二回的过错。
      高郢,好自为之。
      这年我还没把高郢放在心里,我以为他做不得我的敌手。
      那时我确实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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