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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碧玉天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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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月西沉，日东升。
轻爽的微风像丝绸般拂过，吹皱了碧玉般的天池水，吹动了黑翘的眼睫如蝴蝶般轻颤扬起，好一阵茫然之后，黑瞳定定地睇着我。
“仙女阿姨？”
“嗯，还好吗？”
他的眼清澈平静得过分，他是否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当一觉梦醒？他枕睡得她的手怀有些酸了，水云秀轻扶着他坐起。
“爹和娘呢？庄里起火了，爹把我点倒了。”
钟长天的语音平静得有如天外来音，水云秀注视着他半晌，泛起酸意的瞳眸轻轻移向悠悠蓝天无语以对。
天池位于长白山顶，是群山环抱中的一火山口，呈盆状，内壁是白色的浮石和粗岩组成的悬崖峭壁，有如鬼斧神工琢成的玉碗，池水终年外流不息，当风力稍大时，池内可涌起一米以上的大浪，当波平如镜时，碧绿的湖水，犹如一块碧玉镶在群峰之中。像这样的晴日，峋岩峭壁倒映水中，再衬以朵朵白云，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天地，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赐给人这么美的景物，却不会为逝去的人物或发生的灾难而损减丝毫颜色。
“长天，你听我说，你爹和娘为了保护你受了很重的伤，阿姨只来得及救你出来，真对不起。”
她如何有经验去安抚他？在她的世界里，她也是第一次有着这样强烈的情感冲击，水云秀苦笑，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不怨阿姨，我知道……”
钟长天微微地掀了掀唇，凤目微红，硬是噙着泪光不愿流下，透着少见的坚韧和刚强。“一定是有人纵火，我听见爹跟娘说庄里被下药了。”
“山庄里的所有人都死了吗？只剩下我一人……为什么会这样？”
长久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森酷魔气仿佛找到了缺口，焰光霎时自他眼底乍起，晶莹的泪光就像包裹着火焰的寒冰，魔魅邪佞狠戾得有如黑暗地狱中出来的修罗。“为什么？！我常听娘说爹是个大好人，他行侠仗义，是人人敬重的大侠客，为什么会有人要来害我们？！”
水云秀心惊地有若实质地撞上他眼中迸发的仇杀煞气，脑中忽地一热，一片血光蒙尘的景象眨过。
久久，骇然散去，平复被挑起的淡淡杀意，水云秀渐渐还复了清冷自制。对钟长天竟能勾起自己不曾起过的杀戮之气而震惊。她决不能任他存有这种疯狂的情绪，绝对不能！
“你恨他们。”
怎么能不恨？昨日大家都还好好的，转眼间什么都没了……
他站了起来，挥着小手：“我要找出凶手，我要杀了他们为我爹娘报仇……唉哟！”他“扑通”一声，掉下水里，刚才还眼放凶光一脸激红的小脸，狼狈地沾满了水珠。
他吐出口里的水，惊愕地发现他的仙女阿姨意态悠闲地斜坐在碧玉似的微波上——她竟然是坐在水上的！她没有掉下来！？他踢动着腿，转了转头，高高的峭壁，好大好美的湖，自己小小的身子还跟着波浪的荡漾一摆一摆的……游近水云秀，他伸出小手拍了拍她身边的水波，是水啊，她怎么能坐着不掉下来浑身又不沾着水？！
水云秀浅笑地盯着他精灵狐疑的小脸，说道：“你凭什么报仇？！报了仇你的父母就能活过来了？”
他耍赖地拉住她，努力地往上爬上她的身子，谄媚地对她说道：“仙女阿姨会好多好多仙法，教教长天，长天就可以报仇了。”
“你怎么报仇？”
“如果我会发大水的话就把他们通通淹死，如果我会发大火的话就把他们通通烧死！可惜爹不肯将他的武艺传授给我，不然我学得比爹更厉害的话就可以去杀光他们……”
水云秀眉头微凝地抱住他微颤的身体，很不习惯一向可爱的孩子在自己怀里诉说着怎么杀人报仇。
“别恨他们，你爹娘不愿让你为他们报仇，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我不认识的钟长天。”
“不会的！我爹娘才不会这样说，你胡说！！我知道，我爹娘死了，你一点都不难过，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了——”怒目瞅着她，放开揽着她的小手委屈地抹着脸上的泪，哪知身子一滑，又掉进水里去了。
咕噜咕噜，又喝了两口水，才冒出头来。
“我爹娘死了，你就不要我了不管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哇……”眼睛通红通红，生气、困窘、沮丧、惊慌、难过……他终于忍不住哗啦啦地哭了起来。“我好可怜，爹娘死了，成了孤儿了，哇……”
他还真哭得伤心，水云秀又好气又好笑：“谁说你爹娘死了，我不伤心的？！”
“可是，你一点都，呜……不难过……”
“我难过在心里，不成吗？而且话又说回来了，人生由地、水、风、火四大组成，终究要归为空无，自然而去，也就谈不上什么善终或恶死，一切都是缘。人生可贵、人生苦短，不拿宝贵的时间去浪费在仇杀之上，希望你活得快快乐乐，这是你父母为你着想，你要让他们死后也不安宁吗？”
她就像个圣洁的仙女一样坐在波光粼粼的碧波上，而他则似只小蝌蚪般在水里浮上浮下的，说起话来，一点气势都没有。
“而且，我会照顾你！我答应了你娘亲，把你培养成才，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呃，”水云秀瞪着又努力爬上她身的钟长天，“你想成为什么呢，商人？武林盟主？将军？统治天下的帝……呃，这个还是不要好了，会混淆历史的，娶十个八个老婆？生十个八个儿女——”
“阿姨以前答应过我要嫁给我当新娘的。”他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对她说，被这么泡在水里，他的火气已经被消磨光了。
咦，她有答应过吗？她想了想，终于记起温泉里的打赌自己是输了他一个条件，当时他是这么要求的，长大了要娶她当新娘。
童言童语，不过他说自己是世界上唯一比他母亲还美还要让他喜欢的女子，她听了还真有些开心。
“那还要不要报仇？”
“你不会丢下长天的是不是？”他跟她讲条件。
“不会。”她有点无奈，想不通平时极有主见的他这时候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阿姨，我好想爹娘……”终于爬上来，抱住。
“我知道，阿姨也想他们。”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眼睛红红地将头埋在她柔软馨香的颈窝处，软弱地流着泪，知道这刻起自己不再是父母翼下的小鹰，不再不知忧愁爱恨。失去了父母的他初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彻心扉，此时忆起平日里父亲慈霭的笑骂、母亲的嘻闹严教，自己对他们的调皮淘气……竟是那么地深刻，日后思君不见君，伴随着他的就只那么短暂的回忆……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我爹我娘还活着，呜……”
“好孩子，哭吧……哭完了，把一切都忘了。”
他哭得她心也跟着酸涩难受，却不得不安慰他。“你看这天这水，天容万物，水能掠影，它们便如心之明镜，放开心，你就知道，这世间的一切，包括对生命烙印的记忆……都在这里了……你爹娘都活在你心里呢……”这些话他听不听得懂？听不听得进去？她多希望他什么都明白，一下子长成不让她担忧的大人呵。
“阿姨，为什么庄里的人会被下药？为什么会着火？害我们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说江湖上传言你父亲得了张藏宝图……这当然是假的，我想，要害你们的人武功肯定是不如你父亲又或是势单力薄，所以才到处散布谣言，嫁祸你家，让江湖中人上当来找你家麻烦，她好暗中下手。”
很多东西其实一听又或稍一对证就可知道是谎言，可还是会有许多人上当，这是人的贪婪作祟。
“怪不得最近总有人来探听我们家。”他拢着眉，喃道，“可恶！”太可恶了，那些人就那么贪婪，为一张子虚乌有的藏宝图，他家里哪有什么藏宝图啊！想起慈爱的双亲与相熟的仆役就这样葬身于火海他不禁又泪流满面，漂亮的凤眼里尽是激愤的焰光。“那些人……”该死！
“那些人只是贪婪而已，他们只是受不了身外之物的引诱，这也是人性，长天，你要记住俗世间的人有很多可贵的东西，像爱、友情、勇气，但也有许多丑陋的东西，例如人性的贪婪嫉恨等等，人裸裸而来裸裸而去，最珍贵的不是身外之物，而是人的性灵，人的内在，不拘于形，但求于真！”
她揽着他，直到他哭累睡去，仍在他耳边轻喃着，柔和悦耳有若天籁地安抚着他的伤痛。
不拘于形，但求于真……
在昏昏睡去前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有她了，他所亲爱的人只剩她一个了，不能再让她消失。他的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裳，一刻不放，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真最真的祈求，永远和她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