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德拉贡与西斯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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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的脆响回荡在小船上。
今天已是航程的第五天，刚刚结束晚餐的乘客们本正微醺着沐浴温柔的海风，此时却被这吵吵闹闹吸引了目光。
不知何时，竟有一只小小的队伍——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上来看，应该是一个流浪剧团——已经搭好了架子，几个行色匆匆、浓妆艳抹的人穿着古怪又华丽的衣服，不时穿过舞台，隐没在简陋的幕布后。
一个矮个子正在舞台前用奇特的舞步打着转，一边跳着滑稽的舞蹈，一边敲他手中那破旧的铜锣。他抻着长长的调子，喊着：“倒吊者剧团！倒吊者剧团！”
阿曼懒洋洋地靠在桅杆上，风儿轻柔地滑过他的头发。
他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做了个梦。梦里他加入了传奇的荆棘火骑士团，追随伟大的开国英雄、龙骑士亚历山大·德拉贡陛下四处征战、建立功勋，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躺在象牙塔柔软的羽毛被中，生活中最大的事儿无非就是写作业。
阿曼坚定地认为这是个预言梦，新的英雄已经苏醒，而他（或者她，阿曼希望他是个男英雄，要不然总是容易出现尴尬又狗血的恋爱故事）正需要自己的帮助。于是他无视了曼施坦因教授的冷嘲热讽（教授自己管那个叫阻拦），中止了在象牙塔的学习，踏上了他心目中充满激情的救世之路。
然后他遇到了第一个可怕的挑战——晕船。
刚上船的这几天可谓是痛苦不堪，吐得是天昏地暗，好在今天他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漂浮不定的船舱，美丽的晚霞和晚风也可供享受。
舞台上几个演员似乎已经站定位置，开始了他们滑稽的表演。
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女人正挥舞着她手上的羽毛扇大发脾气。她化着浓妆，脸上被涂得鲜红，一看就知道是个丑角。为免大家看不出她的身份，她还在脑袋上戴了一顶巨大的皇冠，皇冠四圈插着锦毛鸡长长的尾羽，随着她的脚步一跳一跳。
“为什么还要继续忍耐！”她大吼着，“我已经受够了那个无用的病秧子，他深夜的咳嗽声吵得我无法入眠，他每天脱落的头发足以编织成一块新的地毯！”
那个肥胖的男人则像一只鸭子一样摇摆，他的五官几乎已经被脸上的肥肉挤没，他的金发像是枯黄的稻草，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搭在头上。他正拿着手绢，摆出一个可笑的姿势，翘起小指头擦拭腋窝的臭汗，“啊！美丽的王后康斯特娜，我的妹妹！我可敬的战友们在战争中受苦够多啦，他们中的大部分虽已故去，但‘童贞的娜美莉亚’却始终不死，荆棘火的威名仍不坠落，而她则永远忠于我们早逝的堂兄亚历山大。”
他把手绢送到自己的鼻子底下，夸张地把自己熏了个倒仰，“国王罗因虽然病弱，”他把自己的手伸向裆部，手掌向前伸直，却不停地弯曲手指，做了个下流的暗示，“却是龙骑士的唯一兄弟，王位继承人。”
王后厌恶地捂住嘴，“哦，可别提起那个老女人，她活像一只恶枭，总是瞪着那双眼睛，阴森森又嫉恨地看我。”她转了转眼睛，又开始摇动身体，向她的兄长展示自己的身体曲线，“我的哥哥卢卡斯，你本应成为我的丈夫，却叫罗因那个阉货抢了先，”女演员抓起胖子那臃肿的手，在观众们的惊呼中一把塞进了自己鼓囊囊的胸部，“我的哥哥，我的宰相，我的情人，请快用你威武的长矛为我征服世界，从西方大陆亚特兰，到风暴海另一端的利蒙德兰。这路上的道路一直期待着你的军队，干涸的土地就像是婴儿期待乳汁的小嘴儿。”
胖子则露出了痴迷的蠢笑，他一面夸张揉捏，一面配合地用自己的胯部撞击女演员丰满的臀部，嘴上却说着，“哦，我可不敢干这事儿，我已经宣誓加入了伟大的荆棘火骑士团，与龙骑士亚历山大成为战友。”他在观众们的欢笑中放肆地举起了女演员的一条大腿，“四处征战费时费力，而自己家的后院已经有了一片湿漉泥泞的池塘。” 观众们已经可以确定，他扮演的是由德拉贡王朝第二任国王罗因一世册封的护国公爵、帝国宰相，日后更是登基成为第三任国王的卢卡斯·德拉贡。
他把手指塞进嘴里，模仿着女人的叫声，“是这样，没错！”
王后则大力甩着自己的长毛王冠，发出一声垂死的叫声，才叹息着说：“是啊，罗因病得像一只瘟鸡，正要靠我们为他治理国家。我的卧房已经成为了军机重地，怎能容他随意踏足。”
观众们为可怜的国王发出“嘘”声。
这时，一个瘦弱的秃头披着黄金的斗篷，叩响了通奸者的房门。那件衣服如此之厚重，以至于把主人压得气都喘不动。
“我美丽的、忠诚的王后康斯特娜啊，”他可怜地哀求着，“我为你营造了通天的观星塔，请为我打开你的房门，让我得以看一眼你灿烂的金发，让我能够感受到你温柔的爱抚。”
他实在是太滑稽了，观众发出了一阵笑声。
王后则铁石心肠的回应，“尊贵的陛下啊，我正在与宰相探讨国政呢。”
宰相也回应道，“是啊，陛下，国事如此繁重，是得需要我和王后彻夜探讨才行。”
那虚弱的国王痛苦地诉说着，“今日，光辉的骑士‘童贞的娜美莉亚’也已经撒手人寰，卢卡斯公爵啊，我为你失去战友感到难过。帝国也失去了一个忠诚的守卫者。”
胖子一把推开缠绵的王后，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王后只好不甘心地抚慰自己。
观众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发笑，他们陷入了一片沉默。
胖子打开了房门，王后惊叫一声，用斗篷裹紧了自己。
宰相伸手拉过了国王，将他按在简陋的椅子上，这时观众们才意识到，他几乎有那可怜的孩子两个大。
“我们得为传奇的女战士举行盛大的葬礼才行，”他直视着国王的双眼，“把她送到英雄的墓园去，与我们的战友，与我们的骑士团团长，伟大的亚历山大·德拉贡作伴。”
国王点点头，他痴迷地望向美丽的王后，完全不在乎宰相说了什么，“对，就按你说的来。”
阿曼叹了一口气。
这正是一幕经典的“篡位”。后面的故事世人已经耳熟能详，可怜的国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忠诚的守护者，短短的三天后，独掌大权的护国公爵、宰相卢卡斯·德拉贡就将这年轻的、病弱的堂弟赶到了夏宫，随后的半年中，罗因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的健康因素”，将王位让给了自己的堂兄卢卡斯与前妻康斯特娜·德拉贡，并且迅速地“死于哮喘”。亚历山大一系的血脉就此宣告彻底断绝。
演员们已经登场谢幕，观众们却陷入一片沉默，有几个人窃窃私语起来，似乎联想到了如今气焰涛天，堪比当年卢卡斯·德拉贡公爵的王弟布列塔尼公爵。
此时，一个带着兜帽的吟游诗人拨弄竖琴，唱起一首歌来，
“时间之神芙嘉娜伟大的战士/
龙骑士的生命已经到此为止/
他的血脉停止了流淌/
兄弟的生命终结于权势”
他的手指拨弄琴弦，如同抚摸情人的秀发，银灰色的长发滑出兜帽，在晚风中起舞。
“亚特兰燃遍荆棘的火焰/
战士的鲜血浸透山川/
黑龙纳嘉德伴着雷霆嘶吼/
诸侯们风闻他们的威名便瑟瑟发抖/
龙骑士的盔甲上雕绘着黄金狮鹫/
他的兄弟一箭就能射死敌首/
童贞的娜美莉亚游荡于战场边缘/
芙嘉娜的荣光自此传颂永久”
诗人抬起头，望着天边瑰丽的霞光，手中的旋律却渐渐忧伤起来。
“英勇的战士总是早逝/
登上王位仅仅三年便到此为止/
遗体归葬冰雪中永恒平静之地/
愿他能够告别哀痛就此安息/
黑龙绝望的痛吼击碎山峦/
滚烫的火焰喷涌融化冰川/
镜湖倒映着亚历山大的坟茔/
万物重归初始以待故人归返”
诗人站起来，向他的听众们轻轻一礼。
阿曼心中满是憧憬，这一瞬间他似乎已经回到了那个充满激情、梦想和战斗的年代。他情不自禁地叹道：“如果我也能成为一名龙骑士该多好！”
旁边一个黑袍人发出了不屑的冷哼。
阿曼并不在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的人太多了，这甚至不能把他从自己的幻想中拉出来！但是想到伟大的龙骑士亚历山大，他就自然地想到了他的后裔，如今的亚特兰王室——德拉贡家族。
他叹了一口气，对那吟游诗人说：“可惜啦！黑龙纳嘉德消失之后的三百年，只有五条短命的龙诞生在世界上，龙种的繁衍太难了。最后一条龙‘希望’甚至只活了三年，”他万分忧伤，“尊敬的诗人，您还有关于龙的歌吗？请为我们演奏一曲吧！”
吟游诗人看着这忧愁的年轻人不禁发笑，“我已经唱完了今天要唱的歌，”他暗示道，“而更多的歌需要更多的故事塑造者。”
阿曼摸摸自己的口袋，他买过船票之后，兜里只剩下几个铜板，实在是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只好就此作罢。
他心有不甘，随口就抱怨起了如今最有名的几个德拉贡成员来，“听说我们尊敬的康斯坦丁二世国王陛下是个虔诚的旧教信徒，凡是在王都拉珀莱谈起新教或者芙嘉娜女神的，若被教会听闻，轻则罚没所有家产，重则被处以绞刑，”他挑衅地问，“您敢在王都唱起这首歌吗？”
吟游诗人并不作答。
阿曼只当他怯于国王与旧教在拉珀莱的威势，便像是取胜了一般，洋洋自得起来，“都说高贵的芮妮丝公主的美丽光耀亚特兰，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这位尊贵的殿下？布列塔尼公爵的仁爱和勇敢也是名声远扬，听说他十分爱好艺术、哲学，也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旧教信徒，不知道我能够有机会成为公爵的座上宾客？”
站在阿曼身边的黑袍人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他紧紧地握住手中所提的皮箱把手，道：“德拉贡们就像是他们的家族纹章，都是一群以吸血为生的禽兽。”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清晰可辨是一个女人。
阿曼高高地挑起了眉。
黑袍女人道：“你是个外乡人吧？”
阿曼道：“土生土长的象牙塔人。”
黑袍女人道：“国王疯狂地迷信圣马利亚圣堂的主教团。娜美莉亚·德拉贡王后在世的时候曾为底层平民说话，便惹来了主教们的敌视，国王就此冷落了她，王后抑郁而死。他对王后的女儿芮妮丝公主也十分冷淡，几乎置若罔闻。教士们借国王的信任大肆搜刮，剥削信民，拉珀莱的贵族们却只顾着逢迎拍马，全不顾人民死活。”
阿曼道：“公主已经长大，难道还不能上朝议政？”
黑袍女人道：“芮妮丝公主自身难保，已经长达五年没有出宫。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公主是否还在人世。”
阿曼咋舌道:“那威名远扬的公爵呢？”
黑袍女人咬牙道：“他确实声名远播，各地官员、诸侯甚至教会的教士之中不伐其追随者。他们投其所好，用各种手段讨好他。”
阿曼好奇道：“什么手段？”
黑袍女人道：“他喜欢嫩的。”她冷冷地看了阿曼一眼，转身离去。
阿曼愣在当地。
……
大部分乘客们已经回到了船舱中，夜色逐渐降临，海平面吞没了最后一丝光线。
吟游诗人正收起自己的竖琴。
“您好啊？”倒吊者流浪剧团的那个鸣锣的矮个子来向他问好。
吟游诗人向他点头。
“您这是往王都拉珀莱去吗？”矮个子道，“您叫我保罗就行，有一封信要请您传递。”
“保罗，您好，”吟游诗人应道，“不知这信来自何方？”
矮个子道：“西斯廷。”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裹。
吟游诗人拆来包裹，羊羔皮裹着信件，鲜红的封蜡上印着旧教教会的六芒星印章。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保罗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吟游诗人将这包裹收入怀中，转过身面向夜色。
星斗交相辉映，冲着这英俊的行者露出调皮的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德拉贡与西斯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