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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光明神与黄金 ...


  •   修高面对着窗户跪下,深深地低伏着头颅,手指相互交叉互握并与前额轻轻相触。月光透过窗子洒落,将他笼罩在清亮的辉光之中。他口中轻声呢喃,经文的韵律感令阿尔维的内心十分平静。

      “你在念什么?”阿尔维注目凝视修高,轻声发问。一觉醒来,他的戒备渐渐散去,戾气也重新隐藏了起来。

      修高淡淡答道:“《光明祭文》。”

      阿尔维转头,目光慢慢在简陋的墙壁上滑过。白天的一切太过仓促,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打量这个地方。墙壁上刻绘着莫名熟悉的线条,修高不说他还想不起来。

      他在圣马利亚圣堂里见过它们。

      阿尔维用力合了合眼,眨散脑海中的血腥记忆。“你信旧教?”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修高闭着眼睛答道:“我信奉光明神加莱。”

      “光明神居然还有名字?”阿尔维暗道。“我还以为他就叫光明神呢。”拉珀莱的教士们嘴里的内容,对他来说与蚊子哼哼也没什么区别。目前对阿尔维来说,唯一有点熟悉的神就是李斯特歌里曾经唱过的时间之神芙嘉娜。

      李斯特应该也是个信徒吧。阿尔维漫不经心的想。

      “光明神给过你什么好处?”阿尔维不屑地问道,“你生病的时候,光明神不会使你康复;你穷困的时候,光明神不会给你送来面包和腌肉;你失去亲人的时候,”他咬了咬牙,“你失去亲人的时候,光明神不会使你的亲人复生。”

      修高睁开眼睛。他转过头来,静静注视阿尔维背过去的脸。

      “我已经信奉加莱十八年了,”修高解释道,“如果一定要追溯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神父是加莱的信徒吧。”他仰望窗外的一轮明月,“神明永远不会伸出手来把你拉出泥潭,但他们也不会背对你。神明会倾听你的声音,但不会为你实现愿望。”

      阿尔维冷哼道:“所以他们就只是看着?”

      “看着,注视着,旁观。”修高温言解释道,“神明不会干涉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那与木塑石像有什么不一样呢?”阿尔维辩道,“我为什么要信奉一个不关心我的神?”

      “不干涉并非不爱,相反,这才是大爱。”修高道,“父母会松开孩子的手臂,让孩子自由的行走于世上。猛兽会驱赶幼崽离开部族,去开辟自己的世界。人的生命属于自己,但当生命终结,诸神却会做出最终审判。而我的灵魂终将回归加莱面前,”修高打量着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我知道,加莱赋予了我独一无二的使命。”

      “使命……”阿尔维品味着这两个字,李斯特的歌里也常常出现这个词,“我们的出生究竟是谁的安排?如果是神明的旨意,我们为什么要敬爱父母?如果神明爱我们,为什么从不给我们指示?”

      “在久远的传说中,神明曾经降下使徒。”修高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他把阿尔维往里边推推,自己在阿尔维的位置坐下,“但那并非一件好事。”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扯过被子盖上,“神战之火从天空燃到到地下,刀光剑影撕破土壤和云霞。圣光不再治愈伤痕,而是助长战争。黑暗的迷雾笼罩大地,冰霜化作锋利的长剑,大地颤抖着呻吟流血。人们追随着使徒的脚步,凡间的剑矢在神力面前化作尘土。人类的族群险些就此灭绝。”

      阿尔维怔怔地听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道。

      修高放松地靠在麦枕上,伸展四肢,被窝里还有残存的热意,“那是非常非常久远的过去了。远在瓦蒂尔达王朝之前,还是精灵和巨龙的时代,人类只是大地上若干种族之一。”他双眼放空,“神战是极其恐怖的,山川和海洋对于神明和代行神力的使徒来说,与顽童手中的泥巴并无区别。而神战之后,精灵就此销声匿迹,巨龙变得屈指可数。人类因为力量太低方免于全灭。加莱的信徒把这段历史用长诗记录下来,只有教会的神职人员们才会阅读这些尘封的典籍。神父把这些历史当做睡前故事讲给我听,我才会略知一二。”

      “神父,”阿尔维问道,“他也是旧教教会的神职人员吗?”

      “当然,”修高侧过身面对阿尔维,阿尔维一觉睡醒,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心中不由有些得意,“怎么了?”

      阿尔维垂下眼帘,“我见过的教士,和你说的不太一样。”他扫了修高一眼,“他们会带着城防卫兵挨家挨户地索要赎罪金,而卫兵们恨不得跪下来捧着他们的脚。贵族们争相邀宠谄媚,而国王只会附和他们说的话。所有违抗教士们意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即便贵为王后。”

      修高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阿尔维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们与贵族们合起手来,我们过得苦不堪言。他们会在深夜敲开你的门,要你交出家里的钱、粮食、女人和小孩,女人和孩子要去教会去接受净化。其中有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教士们会堂而皇之地光顾妓女们的生意,却不会给钱,反正妓女们也不敢说什么。有的人会更青睐年幼的男孩,我亲眼见过教会的马车把孩子的尸体丢到乱葬岗里。”他冷冷地问,“这就是你信奉的神明所选择的下属吗?”

      修高默然无语。他的黑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阿尔维扭曲的脸和紧咬的牙关。

      “加莱教导我们,永远要追逐光明,却也不要恐惧黑暗。因为当你直视太阳之时,你的影子永远会跟在身后。”修高伸出手,按在阿尔维紧皱的眉宇间,“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光明更多些,让影子更少些。”

      阿尔维低声道:“不会有人做的。黑暗是那么自由。”他的眼前浮现出火海中的拉珀莱,而曾经涌动在他每一根血管中的畅快和甘美,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力量使人自由。”

      修高辩道:“力量使人畏惧。使他人畏惧,也使自己畏惧。因为力量越大,责任越大。《光明祭文》里说:‘万物与我同一体,众生与我共呼吸。’”他的手掌下,阿尔维的眼珠微微动了动,“起码可以从我们自己做起。”

      阿尔维嗤道:“你?你能干什么?”他的心中却仍在回味修高的话。

      修高轻笑道:“起码收拾个把你这样的笨蛋,是没有问题的。”

      阿尔维愤愤想到,我有龙呢,一口火就喷死你。天知道纳嘉德跑哪去了?要是黑龙在身边,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跟我指手画脚。

      阿尔维讽刺道:“也不知道是谁,估计只能跟重伤号动手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修高打了个哈欠,“究竟是谁先动的手,重伤号是不是也记不清楚了?脑子受伤太重了吧?”

      “你!”阿尔维气道,“你起来,别光动嘴皮子。今天我非得让你服气不可。”

      修高一只胳膊伸出来,隔着被子压在阿尔维身上,“赶紧睡觉吧,明天我还得进山。你睡了一白天,我可是一直没休息。你再不睡觉,我就把你裤子扒下来扔了,让你想走都走不成。”

      阿尔维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这是什么烂招?你扔我的,我就扔你的,你也别想出门了。”

      修高无所谓道:“你见过大山里哪只动物穿裤子?你要是不介意,我是完全不在乎的。”

      阿尔维气呼呼地翻过身背对他。

      修高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阿尔维的后脑勺。他笑着拍了拍阿尔维,“我不会把你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的,放心吧。阿瓦隆是个好地方,你大可以放心在这里养伤。”

      阿尔维静静地听着。

      身后的修高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

      月亮慈爱地亲吻阿尔维茫然的脸,赐予他一个无梦的睡眠。

      ……

      茉莉用胳膊肘挎着筐,苦恼地扒拉着手上的数十枚铜币。修高进山打猎捕鱼,这样便可以省下购买肉食和鱼的钱。修高还向猎人学习过采集菌类,时不时地,他们还能喝上鲜美的菌汤。

      这次修高给的钱,是用来给阿尔维买药的。

      药草可贵的要命。茉莉皱皱鼻子。幸亏阿尔维已经退去高烧,只剩下尚未痊愈的外伤,否则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大叔,这个多少钱?”茉莉问道。

      药草摊的老板却没空搭理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他耳朵里都是商人们的流言蜚语。

      “拉珀莱半个城都烧光啦!”有人高声感叹着。

      “听说是龙!”卖干鱼的人挑着眉毛说,“龙一尾巴就扫断了天鹅堡的大门,随便扇了扇翅膀就把大圣堂刮倒了。”

      “是巫术,”麦草料的人插嘴道,“我就从拉珀莱那边来。是拉珀莱的城防卫兵们说的,他们最近都在忙着抓人。他们说是个巫师召唤了魔鬼,差点就用地狱之火毁了都城。如果不是布列塔尼公爵帅兵打败了魔鬼,拉珀莱就完啦!”

      “哼,少吹牛了,”又有人说道,“黄金狮鹫们喝的是人血,拉的是黄金。早就该有人收拾收拾那帮达官权贵了。”

      茉莉跺着脚喊着:“喂!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药草老板呵呵笑着,摆手示意茉莉先挑着,他还没有过足耳瘾。

      “还有什么新鲜的?拉珀莱岂不是有很多受伤的人?”他快活地转了转眼珠,“那岂不是很缺药草?”

      卖干鱼的鄙视道:“你有能治龙火烧伤的药吗?”

      麦草料的不服道:“哪来的龙?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肯定是巫师,我亲眼看到通缉令了。”

      卖干鱼的讽刺道:“你认识字吗?还通缉令呢。”

      麦草料的上去推搡道:“我不认识字还不长耳朵吗?你什么意思?”

      药草老板从打成一团的人堆里挤过来,边擦汗边赔笑。茉莉一脸不耐烦,一小堆儿药材在她面前冒着尖儿。

      “就这些,十八个铜币,我都拿走。”她催促道。

      药草老板大惊失色,“这我太亏本了!至少一金币。”

      “我等了你那么久!”茉莉瞪大眼睛,夸张地挥手,“我脚都站酸了!”

      药草老板苦着脸摇手推拒着,“不行,不行,太少了。”

      一刻钟之后,茉莉心满意足地拎着筐踏进了家门。她斜了一眼已经起床,正靠在床边装摆设的阿尔维,直奔厨房,把饭菜端上桌来。

      阿尔维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转。

      她脖子上还带着一点青紫。阿尔维心里很不好受。想要道歉又张不开口。

      他的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

      阿尔维埋下头,脸上冒起了热气。他从睫毛缝隙中偷偷看见茉莉也转头冲他这边扫了几次。

      两人都没说话。

      茉莉清了清嗓子。阿尔维僵直了背。

      “你,”茉莉小声问道,“你见过金子吗?”

      阿尔维愣了一下。“什么?”他问道。

      “金子,你见过吗?”茉莉不耐烦地问,她扭过头,在阿尔维的注视里窘迫地羞红了脸,“金币,金杯,金项链。你见过金子吗?”

      阿尔维点了点头。他从床上挪下来,坐在茉莉旁边。茉莉给他盛了一碗汤,几种不同的菌类在碗中浮沉,一股浓香直直钻进他的鼻子。

      “我见过几次金项链和金杯,”他艰难地回忆着,那次舞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记忆已经不是非常清晰,“但我应该没见过金币。舞会上,人们佩戴着金项链和金怀表,还有戒指。有的人用金杯喝酒,还有的人用一种透明的杯子喝酒。听说那是琉璃杯,是从东大陆利蒙德兰来的。”

      茉莉出神地听着。

      阿尔维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一些人会在帽子上镶满羽毛和宝石,有的足有十几斤重。还有的女人会用黄金和白银的丝线编制发网,然后镶嵌宝石。”

      茉莉脸色古怪,“不重吗?”

      阿尔维也颇不能理解,“可能吧?”

      茉莉的手指尖捏着勺子柄,在碗里划来划去,“那,你是见过贵族了?他们是什么样子的?”茉莉平生见过最接近贵族的人是镇子上的卫兵。她甚至没见过税务官,因为她和修高从不交税。

      阿尔维垂下眼睛,汤碗里倒映出他深金色的眉毛。“我见过德拉贡。”

      “谁?”茉莉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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