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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夜鼓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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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回忆起来,那夜的行动也是极为冒险的。防范了这边躲不了那边,最后群起而攻之的场面在脑袋里死死纠结了好几分钟,还是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起身往院内跳了去。可惜没有拉风的披风,也没有面容惨淡的月色寥落地在各人身上涂鸦,不然怎么也能构图成惊世骇俗的美妙篇章。
关押的犯人都集中在东面,由于大多数人都被当场处死,所以留下来的不会很多,要么是有权位的重要人物,剩下的大概就是主将有兴趣的路人甲,比如我。
靠着墙继续向前进,心里咚咚敲着夜鼓阵,舒屏中箭的画面又跳了出来。
“真是缠人的家伙。”我嘟哝了一声,轻轻一跃跳上最里层的墙上,伏下身子,稍微往里挪,正下方就是看守的兵勇。或许是听见了细微的碎音,抬头看了看。我连忙回身往外院靠,忍不住冒着冷汗。
兵勇见没有异状又重新摆正了姿势,面对着明处关押犯人的牢门。我轻声跃下墙,落在他身后,人还来不及反应,细细的针从他脖子穿过,人便软软地瘫倒。我看看了手掌的鲜血,顺手抹在了他的衣服上。
那些逼不得已不下杀手的信念到底是什么时候暗自在心中定下的?然后生了根发了芽,紧紧盘踞着,不愿意退让。逼不得已的时候又会用什么手段来挽回当初摆明了失误的状况?
再想想,那天其实也是个极好的日子。先是夜雨,再来晴曜,最后是入夜的清凉,盖上薄被正好眠。
舒屏紧紧咬着军医递过来的巾子。刀划过皮肤,为了让长着倒刺的箭更顺利地从他身体里取出来所以要受更多的伤。眉头习惯性紧蹙,不过这次是因为痛。
很久没有受过伤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碍事的小伤,没有这样严重。
除去年幼曾从马上跌落过一次。那时候的自己一心一意追赶着在前面的舒芜,以为快马加鞭总能超越。不,无所谓超越,只要抵平追上二哥也好。
“金创药。”军医拿过随从递来的药细细撒上,最后包扎好,又一再嘱咐着让他好好睡一觉。临走前见到倔强坐在台前的舒屏又摇了摇头——明明是可以避开的伤口,为什么反而那么严重。
舒屏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锐利。要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睡了又匆匆从梦里惊醒。
“舒将军……南风的……”
舒屏冷冷地扫了一眼:“不必找了。你给我好好查清楚,今日狩猎突袭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参军又有些犹豫地问,“这次刺杀难道不是那些南风的流匪做的么?”
“若是南风人,他们便不会对付出……张出尘。”舒屏微一摆头,“顺便把从我身上取出的箭送去检查。”
“是。”
他用力撑了撑,想从卧榻上起身。身边的侍者忙不迭上前扶住,劝阻着他好生休息。艰难地转身望向窗口,不见明月,乌云密布。
你是不会想要留下来的,那么我便让你走。
他深呼吸一口气,淡淡的水气呈柔和的雾色弥漫。黑暗如同笼罩下的网,随着窗台挂着的铃叮当响彻。
又在跑。为什么我又在跑。
明明一切进行得很是顺利,终于接近了关押犯人的牢房,好死不死之前被醉死的士兵又被巡逻的人员发现,乒呤乓啷敲起戒备的鼓来预告外地的入侵。
直到我被追赶着从东门一路逃窜至南门,鼓声渐息,终于停止了喧嚣。
“快追!有刺客!又有刺客!”一拨拨人从门前经过,举戟弄刀,四处盘查。
又有刺客?我无力地笑了笑,就算给我三个胆我也不敢去招惹舒屏,讲什么刺杀。你刺个给我看看。
“注意刺客!”
“你们给我仔细地找!”声音里带上了恼羞成怒,面前的木桶也成了碍眼物,重重一脚踢了出去,碎片直接滚在我脚边。
“大哥,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刀剑无眼啊……”我贴着墙,连呼吸都嫌刺耳。
为什么每次正儿八经的营救工作总是会在半路被打断,然后继续我逃离肇事现场的英勇之举。
我不想杀人。太痛苦,而且有噩梦,要是半夜梦醒悲从中来瞥见窗外不得善终的惨死鬼做妖娆状还不如杀了我。
喜欢看恐怖片不意味着可以接受被鬼吓,喜欢路西法的不一定真要堕入地狱,喜欢上帝的也未必祈求升天。
一个年轻的士兵却径直朝我走来,嘴里小声嘀咕着抱怨自己顶头上司的蛮横,走过遮蔽视线的拐角忍不住啐了口唾沫,狠狠踩了一脚,又觉得不解气,碾了两下,鞋底嘶嘶扯着地面。然后才抬头,注意到和壁虎一样挂在墙上的我。
“……呃,我是壁虎。壁虎。嘿嘿……”我傻笑。
年轻的士兵先是尖叫,随后又看出我和他身形的差距,觉得刚才那一声明显太软弱,于是有些哆嗦地亮出兵器。
随着他的喊声,原本藏身在黑暗里的楚天士兵们都渐渐围拢过来。
明亮的火把印上了黧黑的墙,还有我的脸。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什么成语可以形容现在的状况?
也没有挤个人可以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仔细辨认出面前这个伪少年的真正样貌,反倒像是后面的带些冷峻的墙都可以对比下去的“微小”的存在。
领头的军士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怀疑我刺客的身份。身后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往后排去,一些挤不进内圈的人探出自己的头,不可置信地瞅着围在墙角的瘦弱孩子,摇摇头,用几不可闻地声音偷偷和隔壁的人群对话:“不像是刺客啊。”
军士狠狠瞪了一眼刚才尖叫的年轻士兵,表情杀气腾腾地对我几乎吼道:“你!是谁?”
我四下转了转眼珠,貌似是没有什么理由让我呆在这里吧:“呃……那个……我……”
“是那日将军从南风擒回的俘虏啊!”稍微眼尖一点的喊道。
“哦?”军士又打量起我来,“你三更半夜为什么在这里?不是该……”话没说完他就止了声,在外的传闻是“舒将军看上的南风美人”,他也是明白的,传闻舒将军宠极了这女子,甚至连南风抓来的那几个士卒也没动手,除了当初将军下令处死的一个和趁着疏忽拼死逃出去的一个。可是,面对“美人”这个名词却怎么也没能和面前的人扯上关系。
“我本和舒将军一同去狩猎……后来被贼人暗算和他失散了……”我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地哭诉之后遭遇的种种非人待遇。
“那开始闯入东门的另有其人?”军士眉毛一竖,催着侍童先去禀报舒将军。
“这位军爷!”我伸手止了止,“倒不如现在叫些人把我送回舒将军那,你再领着另一些人马仔细搜索,这可不止功劳一件。”
他又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似乎在揣测话里的真假。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若是不信我,可以上个手铐脚镣什么的。”
格老子的!要是拷上你去见将军,那还不把我废了!军士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面前人的笑侧阴阴的让人怪难受,挥挥手便派遣人把这出闹剧的主角带走了。
我被四、五人簇拥着走,沿路过去插满了楚天军旗,红色的底子在夜里更近似于黑,黄色镶边和黑色的标志明暗类分。旗子下是彪悍的战士,虔诚的守卫。
距离舒屏的住所越来越近,我一面和带着我前去的士卒调侃,一面看着远处变得通透的天空。
过了黑夜就是黎明。
到底是走,还是去营救可能并未死去的南风人?
我看了看掌心,又紧紧握拳。现在的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保护你们啊。
走在旁侧的士兵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刚才还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的小子突然没了声音,看她抿得紧紧的唇,眼里不知在盯着哪一处发着呆,随即又抬头看到自己疑问的眼神笑一下。
是自己多心了?
突然像一股力从众人身旁穿越而过,身旁的女子如同烟尘一般霎那便消失了踪迹。错愕中抬头,她的足尖正踏上自己的额头,随即凌空飞起。
犹如腾空的仙子,青殇是夜空嘹亮的一点白。
其中有些武艺的人接了我一掌,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鞋印在地上摩出了浅坑,人最终震飞了出去。余下的人心里都有了底,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挡得住她的攻势,可是又不能愣愣地坐以待毙,只能拔刀相向。后来明了对方的轨迹是逃跑,并没有杀人的打算才放下心来。不过心里想着的是待会自己怎样向鲁莽的军士交待。
身上带着箭的士兵醒悟过来,带着十二万分的严肃朝女子离开的方向射去。朦胧中听到了没入身体的声响,但又似乎不太真切,四周已经被迷雾笼罩。
再追上去的时候只看见地上滴落的血迹,连成线一路向外围洒去。到了墙头血迹突然止住了,大家面面相觑。
果然中箭了,甚至连眼神也开始不好使。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地四处跌撞,大片鲜血染红衣襟。倒在秋草的怀里,恍惚回到了年少时父亲的怀抱,那翠玉帘子刚刚卷起,大哥调笑着我,二哥则递来可口的食物。阳光从雕花的窗台射来,是姐姐微微的一点笑意……越来越不真切……
“……你是说,她非死即伤?”舒屏看着刚刚来报的手下,口气里听不出太大的起伏。而在他身后的侍者看到舒屏身上刚缠上的白纱又泛起了淡淡血迹。
“是。我原本以为她会乖乖地回将军这来。”
“你的意思是……她并不想来?”舒屏冷哼了一声,原先营外略微吵杂的议论声终于尽数进了自己耳中。
原来那南风人并不喜欢舒将军啊。又或者,原来那南风人很讨厌舒将军啊。充斥在这两种话题之内的还有别的,诸如那女子功夫了得,或者为什么身上还带有武器之类的疑惑。
那把青殇就是从自己手中递过去的。而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吗?之所以要回来也只是因为那区区几个南风士兵!?
“传我令。”舒屏一声冷淡,“将大牢里的南风士卒全部处死。”
军士愣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低着头。
“还有,追派人马,将鸣蛊岭这帮乱匪给我扫平。”又呼出一口淡淡白雾,唇角冷扬。
“是。”
令人不愉快的会面大概要结束了。军士暗自擦了擦汗,刚想问舒屏对自己的处罚,声音还没出口又被门外大呼的“报——”打断。
“将军!张平歌得知童将军赶赴虎背山,已经发重兵东进为汪庭解围!”进门的斥候喘着气向在坐的各位禀报着有些惊喜的内容。
张平歌已经离开流沙关去往虎背山?也就是说此时流沙关已无大将驻守只是一座空城!微凉冷风轻扬起舒屏垂至额前的发,藏在之后的犀利目光如同雷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天明了。围坐在舒屏周围的将军们都领了命,黄色的令状在手中,黑色的墨迹书写未来。
舒屏的脸如同结上了厚厚的冰,是褪去年少轻狂气势的清俊尊贵和眉宇苍茫。
不过这才是他们的将军。他们想。
南风历166年,楚天南征大将军舒屏发兵推进流沙关。
楚天民众们则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位年轻的将军祈祷,祈祷他拥有天地的祥和,乾坤的运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