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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喧阗且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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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赤水和舒芜见到陈勇时他已经只能够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张得很大,瞳仁看上去有些狰狞,死死地盯着天空中不停袭压的云朵。也许是为了在临死前竭尽所能把这个即将告别的世界看得再清楚一点,然而目之所及,除了灰蒙蒙的天空,什么都没有。他在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中间不停地咳着血,牙齿染成了红色。
他听到身边由近及远逐渐的安静下来,不知道是那些人真的渐渐退去了,还是自己已经渐渐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不过又有谁会在乎呢?死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
直到模糊了很久的视野中有这两个人的面孔出现,他用力地想辨认清楚,但他还是不认得这两个人,然而这又是他此刻唯一可以指望的人。
他只用力抬了抬舌头,口齿有些不清地告诉他们“带我回营”之后,他的双眼永远的黯淡了下来。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红色的牙齿让人有些害怕。
不远处那些尸体中爬出了一个孩子,舒芜留意到了他的双眼,火焰般的赤红。
他告诉他们,眼前这个身上插满了箭的人是为了从舒屏的手下解救领军南风的张出尘才死的,而其他的人,除了死在这里的这些外,尽数被舒屏带走了。
两个名字使舒芜的心连续地颤动了两次,一个是舒屏,另一个是张出尘。
但他还是很容易冷静下来,眉头紧蹙的瞬间没有人注意到。他花了些时间向这个看起来知道些事情的孩子了解了现在的情况,一个大致完整的方案便酝酿地差不多成熟了。眼前这个自称叫做莲花的男孩似乎是张出尘的心腹,很明显他已经在为出尘的生死未卜而不知所措了。
舒芜告诉莲花,舒屏既然在这里时没有杀她,那么,现在也不会。
因为了解,所以断定,那么简单。就是因为了解,才会有那么多突如其来不知所措的伤害,更甚陌生人。
莲花不知道眼前的人何以对出尘的在生这么有把握,但本能地,他宁可相信他的话。当他向舒芜透露,自己见到被囚禁的张出尘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时,舒芜表现出了意外的惊奇,于是他决定托付给这个男孩。
舒芜撕下了陈勇身上的一块衣襟,借了赤水先生开药方的笔在上面勾勒出了一些草案,然后交给了莲花,拜托他将这个交到出尘手上,并且交待了他:“请她转达张平歌将军,此计可替南风解围,记得小心行事,这个看完不要留下。告诉她,安将军处已有赤水先生料理,无须挂念。”
赤水先生提议不要耽搁太久:“否则我们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到安将军的引窑军寨。”
舒芜点了点头,把陈勇的尸体背在了背上。
“那你是谁?我如何让包子相信你?”莲花问。
舒芜只说:“把你手上的东西拿给她看,她会明白的。”
莲花点了点头,朝北方去了,赤水和舒芜则折向南方。
阳光黯淡下来,身后是被狂风卷起的沙。
莲花把画着涂鸦的衣襟拿给我时,我甚至全身都在颤抖。
大概莲花从没见过这样的我,双眼漠然的仿佛是另一个人,蓬头垢面的脸上还有在战场上留下的灰尘和擦伤,分割其间的是一道道未拭的泪辙。
还没来得及想好用什么话去劝慰,已经又是以泪洗面了。呜咽声吞咽在喉咙里,不吐出来,反而噎得慌。看着那张曾经附着在自己那么熟悉的人身上的衣襟只吐出了一句话。
是我的错。
莲花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却还是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久,只好说:“这个人说,这是南风的退敌之策……”
我一边拿起那张衣襟,一边有些歉意地苦笑。借着天窗口微弱的月光,对着那张草图端详了半刻,当看到左下角那小小的两根交错生长的芜菁草时突然很奇怪地破涕为笑了。
再聪明的人,总有不擅长的东西啊。虽然在随后的岁月中此案被翻供。
表情比刚才平静了很多,又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安慰。有时候温暖来的莫名其妙,尽管是虚无,却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为什么是他。”窗外有一两缕烟火互相纠结着散漫在墨色天空,安静又嘈杂。
总之,在莲花又适时地告诉我赤水先生现已身在引窑为安青疗伤的消息之后,我的状态看起来要好很多了。把头发拢了拢就当整理过了,随后让莲花施了个小法术,草图烧得连渣也没剩下。顺便再从楚天的帐房里偷来了笔纸。
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了父亲,将刚才的退敌之策详细地记了下来。摸了摸脖子上孔雀赠的碧玉,犹豫了一下,取出了自己贴身的长命锁,夹在信里。另一封信是给身在引窑的安将军的,告诉他,若是身体不济,赤水先生和他身边的那个人可以信任。
拿在手里掂了掂,最后将这两封信交给了莲花。
“不要担心我,你尽管按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便是。”我道,“记住,不要被路上别人放出的食物引诱!”
“莲花听从组织的安排!”莲花笑了,随即用我曾开玩笑的时候敬的少先队礼回应。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信任这个没见过几面又身为楚天二皇子的舒芜。但是,这个时候,想依靠他。
是瑞寻峰上见过的互相轻薄的花叶,动了动鼻子,他的呼吸就传入心脏。或者温和的阳光在他脸上雕铸的明暗,我低头喝茶时瞥见的淡淡伤痕。
那晚我一个人面对着月亮的时候说:“拜托了……”
那么,时间回到现在。
汪庭将军所部向东北方向奔袭了两天三夜,张平歌向他下达的命令是趁校尉丁龟部在左后翼骚扰分散楚天军注意力的同时,由唯一的大路尽速赶往荼樱江畔,目标是楚天新近在押的这批粮草。
干净又直接,不需要任何赘述。
舒屏在汪庭向东突进了一夜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细作的消息,说汪庭部五千人北上荼樱江意图袭取我军粮草。舒屏似乎明白了一直以来南风这些来来回回不知所谓令人烦不胜烦的小动作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像蜘蛛网一样把陈将军粘着往南边走,再故布迷阵频繁滋扰,到头来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些意图不明的动作中看花了眼,进而反应迟钝,然后再企盼就像现在这样趁乱去偷取粮草乱掉自己的军心而已。
然而这种招数生硬的实在是大煞风景,即便是在头天深夜启程,却还是不幸地在第二天一早就被自己发觉了动向,这样即便是被他汪庭截到了粮草,他也决不可能有机会把战利品运回南风,甚至,汪庭会因此搭上自己的小命。
“童将军!命你率一万人马向东赶赴荼樱江,尽全力截杀南风汪庭,保护在押粮草!快马通知粮草运船戒备,严防南风抢夺粮草!”
“是!”
“张平歌,丢了耕结你就丢了你的大粮仓,所以你急着想要我的粮食么?”舒屏盯着沙盘上的荼樱江朗笑出声。这条江是横穿长京的楚天江最大的支流,从此时楚天大军身后的鸣蛊岭发源,稍稍向东到达泉安辖地,之后陡然直转一路北上,在长京以西千里之外的净丘峡谷跌宕回转之后,一跃进入开阔的楚中平原,在惠水静静地注入东去的楚天江,很明显,惠水此处也因此而得名。
而这里的荼樱江远不是惠水三面交汇的开阔景色,从鸣蛊岭下来直到泉安虎背山正南那个巨大的河谷回弯,半个上游部分都是在狭窄的山脉中间游走,要说抢夺粮草的话也实在容易,这也正是舒屏虽已经料敌,却不敢轻敌的原因。
一万人马,相信要在山脉纵横中封死汪庭五千人唯一的退路,这个数目已经很保险了。
楚天粮船的庞大身影一个接一个从东南方向摇摇曳曳地贴着江面驶来,缓缓地驶入最后一段航程。这里水域狭窄水流湍急,再向西三百里就是楚天粮草的陆上接应点,大概再走两天就可到达。有使者来报,说已经有一路南风人马来到荼樱江附近打算劫取粮草,所以,每到一处军马可以囤集的河口地带船上的军士都分外小心,远远地靠在水流中央远离岸边的地方,而过了河口进入两岸陡峭的河谷地带则加速行进,以期早日到达终点。
江水潮湿空气,夜里依旧寂静,却没有几人真正安然入睡。
是夜,楚天粮船到达虎背山河谷。
巨大的回弯处水流也奔涌地更加暴躁,使得这些笨重的大船不得不紧靠着内侧悬崖边上水流稍缓的区域前进。仔细看还能见到岸边生长的曼珠沙华,隐藏在黑暗中的黄色的花瓣,幼嫩的花蕊,茎不畏流水,反而根植在岩石上看所有来往过客。
在几乎所有的船都进入了河流回弯区域之后,岸边矗立着的数十丈高的陡峭悬崖之上突然亮起了上千火把,本来一片漆黑的江面顷刻间被连成一片的火光映得通红,在船上的军士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只听到崖上的汪庭高喊一声:“烧!”
成千上万的火把劈头盖脸地从崖上扔了下来,随即用藤条滚成的泼了油的大球也带着劈劈啪啪爆裂的声音纷纷顺着悬崖滚到了楚天的粮船上,最后,一大片箭雨带来了最不可挽回的一场火势。
当楚天的粮船终于吃力地转过这个巨大的回弯正面向西时,他们面对的是河谷中没有被回弯处阻挡的强劲西风,从第一条船到最后一条,全部无一幸免地由于这强大的风势烧得轰隆作响,甚至身在崖上的南风战士都能感觉到自下而上的那种灼热的温度近在咫尺。
天更红了,汪庭看着身下已经被烧得残废的楚天粮船和船上一袋袋陆续沉没在荼樱江水中再也无法打捞的粮草,还有在火海中呼叫跳跃着的小小人影,冷冷地嗤了一声,回身对着正在等待命令的信号兵下令:“放!”
火箭拖着一道玫红色的尾巴拔地而起,直入万里高空,然后在空中闪出了一点耀眼的火光。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退军么?”汪庭身边的副官问。
汪庭不着痕迹地紧握了手中的剑戟,在崖顶遥望着西南方向流沙关所在沉默了片刻,突然坚定地下令:“不,命令全军,死守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