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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悲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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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鸣蛊岭。
荼樱江水顺势流去,与天地的契合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而江上已经军队云集,树立着标志各方主帅的军旗,只等着一声令下便冲锋陷阵视死如归,阵势甚为壮观。只是不知这即将到来的战役有没有可能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他们的尸骸能堆积出多少倾颓的王朝,而他们的生死又会给后人留下些什么待传的史诗,战鼓朔风将卷帙一片片翻过,留下层层叠叠的断壁残桓被尘土掩埋。
水月走进房间的时候,萧济远正俯在案上记录些什么。紫衣下的裙摆被风扬起,在这个午后慵懒的时光暗自翩迁着。她端起放在远桌边的茶轻茗一口:“都凉了,我给你换去。”说罢,拉开厅门,阳光顿时倾泻而入。
远转过头,皱皱眉,望着渐行渐远的水月,心里又升起别样的酸涩。
水月端好茶回房的时候远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你速速去上贤通知张平歌将军……且告诉他舒无业屯兵鸣蛊岭之事。”话未完便微微咳嗽两声,胸口又泛上血腥。
水月接过话头,望着病恹恹的远:“我知道。只是……你保重。”
远轻抚茶盏,还是吞下了话,哽在喉咙里不得安生。
回到屋子里闭上眼,往事又接踵而至。十年飘忽如一梦,梦醒虽宛若隔世,但自己终究还是停留在不可估量的惊慌中,于是那股业火往她心里又添了一把。十年前的噩梦她不愿意再回想起,但那些给予她梦的人又如何呢?她并没有想要赶净杀绝的决心,就此放开?无论如何于心不甘。
假如是你……假如是你……
远微笑着拾起孩童时水月的手,说假如是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呢。于是水月一直记得这个温婉而满足的表情,多年后,沉淀在她朦胧的感触里,成为能卸下所有防备的唯一武器。无论是回首还是远瞻,只记得彼时夕阳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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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义上是保护,差不多却是软禁。舒无业在派兵强制替换瀚海客栈周围南风将士的同时也禁止了外面与我们的交流,存恩担忧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以南风九十三文人为挟,他要逼张平歌交出星海令。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客栈里发呆,有时候泡壶茶喝喝,送去给左新学他们,看见一个个愁眉不展的难受,只好退回房间继续研究偃师的木甲术,慢慢等待夜幕降临,才能瞒着众人偷偷溜出去。
傍晚的时候,小二叫我和左新学过去吃饭,踏进下面的饭馆,就见手足无措地劝阻着非要进客栈不可的人的胖大个老板,额头上流着冷汗。看来来人可不好对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大兵把人放了进来,却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掌柜。
我快步走到餐桌,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子,把筷子一头咬在嘴里在空中晃着,利落地凌空一爪,伸出手操过一只鸡腿往嘴里塞去。尾随的左新学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手臂微微地颤抖,眉头紧锁。
是因为刚才到的书信么?姐姐要休了他?怎么表情那么严肃?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把口里的半条鸡腿撤下来送给他慰问时,忽然感受到异样的气息。暗自发动斗气于指间,直到这气息开始慢慢平复。我看看旁侧的左新学,肩膀颤得极为剧烈,呼吸也有些急促,便明白过来——“姐夫?”
“嗯?”
“你怎么了,姐夫?”
“没事……出尘。”
“肯定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左新学一怔,只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不要问了。”
我低声道:“是不是……南风出什么事了?”
须臾,他才澹然颔首低言,“寄婵……她……”话还没完表情又犹豫起来,自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没什么,出尘。
其实他的心情很透明,一眼就能见到底,不会像有的人那么阴郁,或者听过的歌曲那样百转千回。这是小事,但是揣测原因就是难题。
“啊……那你吃完就回房间去睡觉吧。”为了避免他为难我说,“姐夫,好点了么?”
径直越过我的建议,他虚弱地笑了笑,转身就往房里走去。
“诶——客倌!”胖大个老板焦急的喊声。
我抬头看去——开始被掌柜劝阻的人终于进到房间,环顾四周后向我走来。
“小……小弟……”那漆黑深邃眸子的主人已经站在我面前,“我来迟了。”
“啊……落清大哥!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差点把嘴里刚塞进去的鸡蛋掉出来,“莲花呢?”
“……哟,亏你还记得我哦。”酸酸的语调出自落清身后的小男孩,“自己跑出去风流快活把我们孤儿寡母扔在家里管也不管……呜呜呜……”
“……死莲花,你什么时候从禽兽直接进化成人妖了。”我双手叉腰,决定直接质问。
“噗嗤——”落清脸上绽出灿烂的微笑,然后转身对掌柜道:“我们是得令来看望自家小弟的,这是令文,你且拿去过目。叫他们都退下可好?”
掌柜看看落清又看看我,揣揣地接过令文看过,回递后就招呼小二们暂时离开了。
而莲花在他身后做鬼脸,我侧身伸出筷子敲他脑袋,被灵活地闪开,一边大声地反抗:“死包子,怎么还是那么暴力,小心嫁不出去。”
“大不了就让家里养着,我比你好命。”我白了他一眼,“怎么长得不像八哥了?凤凰的成长轨迹是完全变态?怎么变成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死德行?”
殷红的眼睛熠熠生辉眼角上扬,眼眶略微凹陷,深深的双眼皮,头发亦是烈灼如火,只在中间有一缕更类似于金色。
莲花这小样儿倒是长得越发漂亮了,做鸟的时候就拉风,现在更是直接掠夺所有女性的眼睛,刺激肾上腺让母性喷薄。
“要不是为了方便来找你我才不变成这幅德行。”他不满地瞥我,“你不知道大哥知道你被困在长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大哥?”
“喏——”他嘴一努,往落清看去。
这死见利忘义的臭鸟。“你当初不是怕王大哥怕得要死么……”
“哪有,大哥那么善良……(省略马屁若干)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人害怕。”
“好吧,我终于知道欺善怕硬怎么写了,你这只有奶就是娘的臭鸟。”
“哎呀,我居然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忽略过去。”
“——那么,莲花,欢迎回来。”
很快在他的犟嘴中找回当初的感觉,在他的错愕中我伸手拥抱住他。他别扭地在我怀里扭着,然后回抱住我,在愉快的期待中挣扎。我能感觉到他熟悉的气息在我身上游走。
回归,或者别的。
这是一种很甜密的感觉,像蜜一样甜,就像刚看见落清一样震颤着我的神经,但在这种甜蜜之下却存在着一丝苦涩。
夜幕降临后,众人皆沉沉睡去。
莲花乖乖地在我旁边躺着睡着了,落清则告诉我在南风发生的事——姐姐的小产和沉默,舒无业到家里找爹爹,还有大哥仕途亨通,二哥镇守画雁关的奇闻,最后是师傅的叮嘱。
夜里烛火的光泽在不断变换,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又扭换得奄奄一息。没有了外焰的锋芒,只剩下漆黑的灯心在作古的岁月里流淌。落清的脸依旧温和而饱满,偶尔凝视微弱光芒中的他,线条锐利地在五官里描述,立体又抽象。
“姐姐……小产了?”
“大人已经请了御医照顾,夫人也一直陪伴在大小姐身边……”眉头有些微皱,“可仍是不愿意说话。”
“……”也就是说,左新学和姐姐一直期待降临的孩子,已经与他们无缘了么?我知道这是心病,可是现在,远在天边的我无法回去陪伴她,即便现在这颗心有多么急切地要求我赶快回到他们的身边。我拉住落清的衣摆,“那么……那么大夫们怎么说?”
“不要担心……只需要时间。”
“等?”
“对,我已经请了赤水先生去看大小姐了。”
“赤水?就是那个……神医?”我问,“就是治二娘那个?”
“恩。”
“那个破蒙古大夫只会说等等等等!!”
“小姐……你放心吧。”落清隐藏着担忧的眼神。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只是……姐夫大概是知道姐姐的事了,怪不得今天……”
无法要求别人,他们有自己的原则,而那是你无法撼动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故事总会按照不同的轨迹运转行动?
我强忍着要迸发的情绪,竭力沉稳了声音:“落清……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叫存恩王把姐夫救回去,不行就叫爹爹来救!我……我要回去照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