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喜》元谋人

35、防疫

　　周一的晚上，胡不喜意外接到了赵老师的来电。他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之后才听明白老师只是问他被蚂蚁咬后情况如何，是不是好转一点了。其实除了之前烧得有点虚，其他问题倒也不大。胡不喜如实说了，老师又问了他一些工作呀生活之类的问题。因为这老头一向比较严肃，胡不喜也不敢胡言乱语调笑，只敢平铺直叙，答得一板一眼，有如警察审问犯人供述。跟鸟搅在一起的乱七八糟生活自然不能透露，在新的工作环境一直以来未曾消退的格格不入感当然也不好意思提及。

　　感觉是一种微妙的东西。虽然大家日常颇为友好，可是胡不喜心底里就是隐约明白，自己与其它人并不融洽。宁仲悦听他偶尔抱怨时，便会劝慰说工作同事而已嘛，八小时之后谁也不碍着谁。但胡不喜这人心眼儿比较小，钻牛角尖钻得不亦乐乎，表面上还装得云淡风轻，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结束通话，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五点多了。昨天在宁仲悦监督下请了病假，今天一天都呆在家里休息。但其实他觉得自己也没这么虚弱，就在家整理打扫了一番，又打了一会儿游戏，可惜是上班时间，平时的朋友都没有上线。眼看终于熬到了晚饭时间，胡不喜这一整天无聊至极，于是便想出去散步，找了个借口乃是买条鱼炖汤滋补，顺便去宁仲悦的研究所看看他下班没有，说不定还能再瞧瞧那只鹦鹉。

　　在习习晚风中，胡不喜慢慢地踱着悠闲的步子，沿着江边朝研究所方向走去。夕阳斜照在身上，还有些暖意，迎面吹来的风温柔舒适，拂过光裸的手臂，带来沁入骨中的清爽感。胡不喜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出来散步的决定再明智不过了。
　　一年里最舒服的天候大概也就是这时节啦。地上黄绿色的落叶渐渐多了起来，真有些秋日的感觉了呢。

　　中途他拐进菜市场买了条鱼。卖鱼大妈看他常来买菜，对这小伙子的贤惠很是欣赏，曾预言谁做他老婆一定有福气，所以每次都挑最有活力的那条卖给他。

　　鱼在塑料袋里扑腾了一会儿，大概也就断了气。胡不喜拎着黑胶袋，眯眼眺望着一片金光的江面。夕阳在远方渐渐下沉。天黑的时间逐渐提早，记忆里还是7点才告别白昼的炎炎夏日呢，时间过得还真快啊。胡不喜默默地想着。

　　搬到这地方其实并没有多久，期间却发生了一堆古怪的事，认识了一些有趣的人——还有鸟。胡不喜第一次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

　　离开沿江的绿化带，拐了几个弯，就到了研究所门口。
　　他是第一次单独来这里，前几次都是和宁仲悦一块儿来的，这时看到门口值班室里的老头还在，就上去打了个招呼。
　　老头记性挺好，说：“来找宁老师的呀？他还没走呢，大概在3号楼的二楼。”
　　胡不喜道了声谢，心里有些奇怪：“他办公室不是在那里啊。”

　　找到那里，上了二楼一瞧，似乎是专管防疫的地方。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下班了，他如入无人之境，在走廊上大摇大摆地非法入侵——也就是说抓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无奈之下，摸出电话。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前面一个打开的房门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你别难过了。难过也没用啊。”宁仲悦干巴巴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安慰人。
　　胡不喜在心里吐糟：哄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感情，受伤的心灵可是很纤细的！

　　“我……我也知道，可是多少次都没法习惯这种事……呜呜……”
　　听到了同样熟悉的声音，胡不喜大吃一惊。
　　这这这不就是上次跟他们一起去骗人的小魏么？
　　难道最近宁仲悦春光灿烂是因为终于跟这个小魏发展出来什么什么？可是现在这种充满灰色的低气压对话是怎么回事啊！

　　就听室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往好处想，至少还有一些得救的。不早了，先回家吧。”
　　胡不喜内心顿时暴走：姑娘还在哭哪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你到底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呃，好的。”小魏还颇为坚强，慢慢止住了哽咽之声，缓了缓道，“对不起啊……我，我太不专业了……”

　　胡不喜对此已经完全茫然了。似乎那两人是在讨论一些严肃的问题，不是他脑子里想到的八卦纠纷。还没来得及对自己龌龊的思想表示唾弃，就看到宁仲悦跟小魏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小魏手上还拿着一些文件，看到他吃了一惊，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就红着眼睛跑掉了。

　　胡不喜也有点尴尬，毕竟他的行为跟偷听人家小姑娘哭鼻子似的。宁仲悦看见他一开始倒挺开心，过了几秒，脸色就变了，“头不晕了？”
　　可怜胡不喜也才想起，自己是请假在家休养的人，出来散步的理由并不充分。但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觉得输理不能输阵，于是先发制人地找了个话题：“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那什么，啥是‘还有一些得救的’呢？”

　　宁仲悦愣了愣，迟疑了几秒，答道：“查获的走私禽类。”

　　胡不喜见话题被成功转移，心中十分欣慰，转念一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些获救的走私鸟，死亡率，很高吗？很多都救不活？”

　　宁仲悦同他一起往外走着，此时恰路过门口值班室，先向里面的老头远远点头，之后才叹了口气，有些不太情愿地对胡不喜低声道：“大部分查获的鸟，经过检查之后，都要统一扑杀销毁的。”

　　“扑杀？”胡不喜傻呆呆地重复。

　　宁仲悦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检查之后，没有传染病也要扑杀？”胡不喜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仲悦黯然：“也可能会有检查不出的病原体。毕竟生长环境完全不一样，而且走私的运送环境很糟，许多动物混杂在一起，交叉传染……”

　　胡不喜嘴唇蠕动：“……是啊，所以熬过这些难关，最后如果被抓到，还是要死吗？就不能隔离它们，把它们送回原产地吗？”

　　“没有那么多经费。”宁仲悦说出了一个残酷而现实的理由，“所以只有部分能做到。”

　　只有比较珍稀的那种才能享受逃生的待遇吧。胡不喜难受得心脏都蜷缩起来了。
　　那只大鹦鹉是幸运儿，它的其他旅行伙伴大概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原来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外来物种的话题。外来物种的侵入会破坏本地生态结构，带来从未见过的病菌，没有免疫力的本地生物可能会因此遭受灭顶之灾。他的常识告诉他，不该随意贩卖动物。可是他从来也没多想过，那些被走私到异国他乡的小动物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带菌不是它们的选择，离乡背井也不是它们的愿望——除了那只巨型鹦鹉之外——可是人类的欲望和犯罪，却要由它们来承担最可怕的惩罚。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太阳落下后的江边，还没黑透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青蓝。晚风自江面上吹来，不再温柔，却带着森森寒意。胡不喜拎着塑料袋，垂头丧气地走在宁仲悦旁边。因为冷，手臂上寒毛林立，他不自觉地团起了身子。

　　“你们，没有想过其它办法么？”胡不喜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把这句话吞下去。

　　“现阶段……没有。”宁仲悦摇摇头，低声说道，“小喜，对不起。”

　　“嗳？”听到宁仲悦莫名其妙的道歉，胡不喜大脑接受到讯息后有些奇怪地侧头望了他一眼。宁仲悦也在看着他，乌黑的眼底有着隐约的悲伤。

　　胡不喜心里一酸，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近似质问的语气很是无理取闹。

　　似乎谁也没法怪，因为谁都无能为力。他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从源头上杜绝走私的需求，可人类奇怪的欲望却是那么的无穷无尽。

　　宁仲悦望着胡不喜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胡不喜迟疑了一下，还是反手握住。掌心传来温暖，甚至能感觉到松了一口气的安心。
　　胡不喜有些讶异于宁仲悦这稀有的敏感。他其实从头到尾并没有怪责对方不作为的意思。
　　可是也可能与他无关，宁仲悦，或许从他的职业生涯开始，就在内心深处责备着自己吧？

　　两人握着手，沿着秋夜的江堤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胡不喜听出那是一家夫妻在拌嘴。乌鸦妻子骂丈夫一惊一乍的，丈夫辩白，说这乃是自己警惕性高的表现。

　　这世界上每秒有很多悲伤的事发生，可是快乐却依然是存在的。

　　塑料袋发出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里面的鲤鱼突然精神了，跳了一下，又跳一下。胡不喜如梦初醒般把手抽回来，拉开塑料袋，惊讶地发现这条生命力顽强的鱼仍然活着。

　　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灯火通明的小区就在眼前。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