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糖晓四

49、仇恨

　　苏恒凌厉的质问，反而将无边的恐惧驱散，激出丝精力。她强自提起一口气，将原本快散了架的身子撑起来，“没有原因！我要杀的，就是你父亲！”白紫嫣觉得人生再没有责任，更没有期望。身上有奇异的轻松感，也有茫然的绝望。万念俱灰，“你报仇吧！”
　　这段日子，她心中只有恨，满脑子只为报仇一件事。可真当大仇得报时，却是更为痛楚的心情。人，真是很奇怪。拼命想做一件事，等到真的完成时，反而会陷入更深的空虚。

　　报仇！？苏恒真的有心要掐死她，奈何下不了手。他的心很乱，想要为父报仇，又想倾尽所有保护她。是选择孝还是情，他无法抉择。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难题摆在面前，他甚至孬种地想选择逃避，假装没看到这一切，也不晓得这一切。他想学乌龟，将自己缩在重重的壳里，装傻充愣地躲过一切。

　　白紫嫣僵持地与他对站，耗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疲惫地想坐一坐，奈何手腕被抓得生痛。“苏恒……”她无意识地开口，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是继续蛮狠地挑/衅？还是懦弱地告诉他，其实自己撑着很累！能不能让她歇一歇？要打要杀，也让她歇一歇先！就一会，也很好……

　　苏恒的眼睛闪了闪，敏锐地探出她示弱的语气，“嫣儿，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揪住破空而出的那丝希望，紧紧抓着不肯放，“你，你不会的……”

　　她想编个谎言，让他更好受，让他更能接受当下的现实。可她的脑袋实在转得太慢，无法寻出任何借口，“苏恒，事实就是你看到的，我没什么可解释！”无论如何解释，无论何种原因，最终的结果都是一个，她杀了他父亲！虽然她握着刀的时候迟疑了，虽然她是被苏平强行拉着刺下去，虽然她到现在都还未能回过神……但都不能更改最后的结果，她杀了他父亲。
　　她辨不清，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报仇之前，她觉得只有血债血还，才算得上公平。可真看到苏平被插下刀的那一刻，她后悔了。她领悟到，以怨报怨的时候，所报的一切，不过是从一场悲剧，走到另一场悲剧。不过是从一层地狱，堕入另一层地狱。她能体会苏恒此时失父的心情，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太折磨，而自己除了抱歉再无法给他其它。

　　“你晓不晓得，我会杀了你！”苏恒厉声地威胁，却没有勇气下手。如果面对的是别人，他一定会将其折磨得面目全非，让其不得好死，但终是惨烈死去。可面对的，偏偏是这辈子都想放在手心保护的女人！他，该怎么办？

　　两人僵持中，竹阁的门再度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袭白衣的包展文。苏恒侧了侧身，挡在白紫嫣身前。
　　包展文快速地环视一圈，并没多问，也没有对其中的一切感到震惊。跪在地上，向着苏平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看向苏恒道，“让我带嫣儿走吧！”
　　苏恒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直接否决，“不许走！”

　　“你难道想让她死在这！”包展文皱着眉头，提醒，“再不快速处理下这里，就会闹出更多的风雨！你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嫣儿……”
　　苏恒原本就对他的举动感到疑惑，此刻更是困惑，“你怎么知道是嫣儿做的？你身为父皇的暗卫，为什么没及时出来？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包展文还未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太子，你确实该先处理当下的事情！”
　　随着声音一同进来的，是苏平的近身老太监何达。他的脸上没有震惊，但满含哀伤。穿过众人，直接走到苏平身边。取下苏平胸膛的短刀，亦为其整理好衣容。一派动作行云流水，好似他伺候的仍然是平常活着的皇帝。

　　苏恒心中的疑云愈发大，何达是跟在父亲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犹仆似友。可为什么，方才没有在旁伺候父亲，而此刻见到这般情境，居然也表现得如此镇静？
　　处理当下！？苏恒意识到，如果要保全白紫嫣，就必须让父亲的死与她无关。可，为什么，他们都不问父亲的死因？他们似乎，都早晓得其中的来龙去脉。甚至都在默契地保护她？
　　苏恒缓缓松开手中的姑娘，开始思考迫在眉睫的事情。要掩盖父亲死的真相，只能找一个替罪羊，可找谁更合适呢？那个替罪羊，必须得有合适的理由出现在父亲身边，有恰当的矛盾造成这一切……

　　白紫嫣好不容易恢复到自由，并未感觉轻松，身子愈发疲软。站了没多久，便是摇摇欲坠。包展文快步上前扶助，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一阵心疼，暗掐她的脖后的穴道，让其昏迷入睡，“我先带嫣儿离开这！”

　　“不行！”苏恒方才一直在纠结如何处事，一时没有留意。待反应过来，便欲上前夺人。奈何刚上一步，却被快步闪来的何达挡住，“太子，这位白姑娘并不属于这里，此刻放走更好。”
　　苏恒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他只怕这一放，就再没机会见，“嫣儿，必须留在我身边。”
　　苏恒侧身欲抢夺，何达眼疾手快，束住他的双手，将其往后猛推了几步！

　　苏恒心下惊了惊，双手被缚得完全动弹不得。他不知道江湖上，那个被称为武林盟主的人到底有多厉害。但他晓得，在这座皇城中，身手最了得的是何达。父亲身边的暗卫身手皆不凡，而那些暗卫亦都是何达一个个调教出来的。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过一件有关何达最英勇的事迹。很久以前，何达只是皇家珍兽园中的清洁仆。某日，一个小仆疏忽，在自捡干柴燃火取暖后，没有灭干净。风干物燥，零星的火堆先引燃了周边的枯树。尔后，关着老虎的园子栅栏最先被烧开。大虎冲出来时，提水救火的小仆全被吓得四处逃命。何达孤身冲上前，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然而此起彼伏，危机并未解除，因为火情没有及时控制，大火又烧坏了关灰狼的园子……何达令人将珍兽园最外层的铁门关上，只身冲了进去……没人知道何达在里面到底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一场火烧过以后，园子里所有的恶兽都死了。父亲听闻此事，大肆嘉奖了何达，擢升其为御前带刀护卫。只是，不明什么原因，后来的何达突然变成了太监……

　　包展文趁着两人相斗之机，打横抱起白紫嫣，快速闪出屋外，很快消失于夜色中。
　　苏恒欲挣脱去追，奈何对方力气实在太大。眼睁睁地看着嫣儿离开，悲愤大吼一声，“何达！”
　　“太子不要生气，老奴知罪！”何达见白紫嫣已离开，赶忙松手。
　　苏恒想去追，然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当下要处理的事太多，不能弃之不顾。只能收住脚步，思量如今的境况。

　　何达低声认错，“老奴刚才违背太子，死罪难逃……”
　　他是有一腔怒火，但也知道并非大发的时候。苏恒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当下处理父皇的事要紧！”
　　“请太子听老奴说完！”何达微躬身，续续陈述心中想法，“皇上已去，老奴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自当跟随。”他的脸上骤现几丝笑意，像是说件稀疏平常的事，“太子可对外宣称，是我因小事被皇上叱骂，一时想不开而铸成大错……”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苏平身旁，“老奴是个孤儿，又无儿无女，担着谋刺皇上的罪，也不会造成其它危害。”

　　苏恒很快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是想帮嫣儿替罪！？若不考虑其它，他编的理由确实恰当。何达是父皇身边的人，武艺也不弱，再加上口角的矛盾，极容易造成如今一刀毙命的事情。可这样合情合理的借口，是花了多长时间编出来的？苏恒对他打算以死顶罪的行径，十分困惑，“何公公，为什么你们对父皇的死，都没有片刻惊讶！你们似乎早预料这里会发生什么？你去传话让我此时来这找父皇，像是早预定好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嫣儿，到底和这件事有多大关系？”

　　何达微微笑了笑，像是没有听到他一连串的问题，又像是再无心多管尘事。拾起桌面那把短刀，快速抹向脖子，“太子，你只要记得，我们都只是希望你好……”
　　苏恒快步上前，接住往下掉的身子。他试图用手捂住顺着伤口往外淌的血，可是哪里止得了如此大伤口流下的鲜血，“何公公……”

　　何达的面容因为疼痛而异常扭曲，身子不停地抽搐。他猛地狠狠握上苏恒的手，突然而来的手劲不似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或者，只有快要离世的人才有那般回光返照的劲力。拼尽最后一口气请求，“老奴这般畏罪自裁，定是要被挫骨扬灰……还请太子，让人留一把老奴的骨灰撒在皇上墓前……这样，下辈子才能再做主仆！”
　　苏恒没想到他临死前的愿望，竟然是这个。点了点头，“好！”，只是，手中的人再没有回应，唯留下一个微弯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