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糖晓四

34、平静

　　天尚蒙蒙亮，苏恒已睡不着。踱出睡房，坐在前院的大槐树下思量事情。不过须臾，便听着背后有细碎的动静。转身看去，是刚起床的白紫嫣。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快速地偏转了各自的头。
　　几声鸟鸣划过长空，显得当下更为寂静。他本有些阴郁的脸色缓缓转为恬然，不热不冷地寒暄，“醒了？”他随手捡了片落叶夹在指间玩弄，“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你照看自己。”
　　“恩，好！”白紫嫣环视四周，昨夜的灯笼红绸已全被撤去，恢复原状的宅院显得很空落。她亦客套叮嘱，“你小心！”
　　苏恒点点头，平淡的表情如同不曾经历任何悲伤，“我大约很晚才会回来，别等我吃晚饭，也不用为我守门。”他弃了手中的碎叶，起身离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干干应了一声，“好！”

　　白紫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觉气闷于胸口难受得很，无力又茫然。他不带自己一齐出去，是真的因为正事？还是选择逃避？现在的他不再缠着自己了，不是她一直想要的么？为什么还会感觉很难受？

　　她在宅院里呆着无趣，索性出去瞎逛。
　　很久以前，她逛街特别喜欢买东西，有用的没用的买一大堆。买的愈多，心情愈爽。可白家大小姐的例钱并不多，所以常常入不敷出。她琢磨过许多法子赚钱，但舍不得倒卖旧首饰，又拉不下脸皮去街头卖艺，进赌场亦从来没有好手气……一圈转下来，发现统统不如贴着苏恒有用。
　　皇子的例钱原本就多，且还有不少灰色收入。她庆幸自己有个大方的皇子做朋友，真乃修了几辈子福！
　　她厚颜无耻地占过他很多便宜，在外吃玩从不付钱，不小心打下的欠条统统送去齐王府，还隔三差五地上门借些银子。就是他失恋时，打着请他喝酒解忧的旗号，也是从醉得半昏的齐王口袋里掏出的银两结账……她也有过良心发现的时候，思量着还上一些。毕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她又早已记不清到底欠下多少帐，于是提了包杭白菊干去齐王府询问。稍稍说了一句，齐王便啪啪打着算盘给她算出了欠钱及利息。她干干看着那个数字，觉得人不能没良心，但也不能太有良心。索性昧了良心，丢下菊干飞奔离府……

　　如今，她已深刻体悟到钱的重要，纵然苏恒给她的钱袋里满满当当，仍然舍不得花。所以，逛了一天也没半点收获。
　　独自吃晚饭、回宅院、洗漱…...她虽不怕孤单，却感到很寂寞。夜色愈来愈重，她固执地不愿回房入睡。

　　苏恒果然很晚才回来，见她在前院的石桌上趴着，皱了皱眉，“怎么还没睡？”
　　白紫嫣忍住欲打出的哈欠，不愿被他瞧出自己的刻意等待，干干解释，“睡过午觉，所以不困！”

　　苏恒掀了掀唇，终究没有多问。直道，“我困了，先去睡！”
　　“哎！”她叫停他，试探着问，“我烧了热水，你不洗洗再睡？”
　　苏恒本欲婉拒，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她步入后厨，安静看着她为自己准备浴桶和热水，待其弄完毕，方才开口，“以后我都会在外面的澡堂洗，你不必再费神帮我做这些了。”
　　她的胸口微凉，“外面？”她深吸一口气，再将憋在胸口的闷气全吐了出来，质疑，“咱们，做不成朋友了？”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太麻烦你！”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头头是道，“毕竟，伺候我这种四肢不勤的王爷，太废精力。”
　　她将手中舀水的葫芦瓢掷在灶台，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原来，是我太多余……”
　　他愣了愣，赶忙收住口，妥协，“别生气，我以后回来洗便是了。”

　　第二日，苏恒依旧早出晚归；
　　再一日，苏恒更早出去，更晚归来；
　　又一日，苏恒只回来了一个时辰，仅跟她客套了十来句话，洗完她专程烧的热水，便又在浓浓夜色中离去……

　　而她不过是在反反复复地过着无聊的日子，一个人逛街不买东西，一个人吃荷花鱼总剩大半，一个人挖汤圆突然发现还是有些腻味……
　　在沧源县的时候，父亲也经常忙得没空着家，她就独自忙里忙外，日子过得简单充实。可在这，她将所有的脏衣服洗净，将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却是越忙越空虚。她原本以为自己什么期待也没有，却在听到院门开启的声响时异常兴奋……

　　然而，她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短。且每次见面，两人都仅是客套的笑意和言语，犹如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日子静默无痕，白紫嫣无法再这般虚耗下去，终有一夜，挑开话题，“阿恒，我有话想说！”
　　苏恒刚洗漱完，正坐在月下等待晚风吹干头发。见她一副正色模样，便也收好慵懒的坐姿，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恩？”

　　一腔言语塞满脑袋，白紫嫣其实不知该从何处打头。思了思，觉得以正事开题比较合理，“我们还要躲到几时？大约什么时候离开？”
　　“你想离开了？想你爹了？”苏恒脸上骤现和煦的笑意，明明是个微笑的模样却没有半分喜意。不等她多说，已似体谅回应，“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白紫嫣胸口猛地一缩，有道不明的酸楚。女人说要离开，其实大多是想被挽留，况且自己还没说要离开！他却已下逐客令？他什么意思，要赶人么？她在心底无言叹了口气，男人果然拿得起放得下，前些时候，还一副没了她就活不下去的状态。如今，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普通人相待。
　　可是，原本赢了赌局，便是要求他不能再纠缠。现在他似乎仅是遵守着承诺而已！可她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落寞的心像灌了几坛子醋似的，酸得很！果然，爱这种东西，沾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虽然表面赢了赌局，到底还是把自己赔了进去。
　　她没发控制心思，却极力让自己的面上看得淡然，仿若不在意地问，“你，不走么？”

　　“我还有事！等事情完结，就直接回皇城！”苏恒别过头，看向浓黑的夜幕，没有起伏的声音像是在讨论件稀松平常的事，“赌局是我输了，所以你爷爷的诗书，我会着人送还……”
　　他这种表面遵守承诺，实则划清界线的言行，让白紫嫣瞬间心凉透顶。她暗暗攥紧拳头，很想呛话，但还是狠狠忍住。她送出去的东西又何时真的想要索回来！摆摆手，假装洒脱，“不必了，其实那些，放在你那更安全。”
　　“恩，也好！”苏恒客气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将头转到另一边，“还有什么事吗？”

　　以前都是他直视她，深深瞅她的眼神像是想要刻在眸子里。现下，轮到白紫嫣直视他，意图从他的神情探寻出些异样，然而终一无所获。她觉得自己很好笑，便淡淡地笑了笑，“你，保重。”
　　本想说“再见”，但又觉得那两个字特伤感。可是，似乎“保重”两个字更莫名地悲切。

　　“明天我挺多事的，不能亲自送你了，一路顺风。”苏恒打了个响指，叫下屋檐上也不知何时藏着的黑衣人，“他是宋云，我的贴身护卫，明日就让他护送你回家。”

　　白紫嫣看向宋云，冰冷无色的脸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个人何时呆在此处？自己竟然没半分察觉！？她也不知当下是个什么心态，直接谢绝了好意，“不用护送！我又不是小娃娃！”
　　苏恒微蹙眉，坚持已见，“你向来容易迷路，还是让宋云护送吧。”
　　她不屑地哼哼唧唧，“我又不是没长嘴，迷路了可以问人。”她的小脾气突然爆了出来，言语变得不友善，“我不喜和陌生人同路，太麻烦迁就。”
　　“那好，你既不喜欢被人跟着，我也不多勉强。”苏恒挥挥手，摆退身边的宋云。微微笑了笑，“夜深了，快去睡吧。”
　　“好！”她亦张开笑脸，让自己看起来比他更不在乎。而其实，她的脑袋早一团乱，原本看起来普通的告别，竟会有刺心的痛。想到他初到沧源县时，她决绝地划清彼此的界线。等到他真的礼貌相待自己时，心中竟然是重重的失落与不甘！？

　　翌日，天尚微亮，白紫嫣便收拾好行囊。她直奔到苏恒房中欲做最后的告别，却没见着人。
　　桌上留有一张纸条，表达了他不能亲自相送的抱歉和对她今后生活的祝福。
　　寥寥几句，极客套极简单，却使她的胸口泛上一层又一层的酸水。她觉得自己又怂又笨，拥有时不晓得珍惜，有恃无恐地任着自己的性子。等到真的失去，又暗自伤心。如今才明白，她常埋怨他当年对自己过于冷淡，而现下的自己其实却在用相同的手段对他。她一直以为她才有伤口，却忽略了那个男人早已千疮百孔。
　　这一走，再见面也不知是几时，也许真的不会再见了。他和她，真的算完了。也好，原本他们就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有将来！

　　快过年咯~~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