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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支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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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空气,泛着微凉。
夏末了。
上交了兵符,受了嘉奖,从朝堂上退下,终于到了家门口。
慕容平抬头看了看门上匾额,“威猛将军府”。
用金漆书写的字有些褪色。
威猛将军是先皇赐予祖父的名号,而这威猛将军府一度是慕容家受宠的象征,而如今却是慕容平外出打仗期间软禁祖父的地方。
丁二狗看了看正在中天的太阳,又看了看停在门前的慕容平,想着何时才能吃到午饭。
慕容平终是动了,敲响门环。
门被一位独眼老者打开,对着慕容平唤了声小孙爷。
对着老者点点头,慕容平让老者将丁二狗带到客房歇息,自己穿过天井和前厅,来到了后堂。
果不其然。
一进去便看见那人微笑着站起来。
一别多年。
那人,仍是一袭白衣,仍是瘦削的身量。
只是眉宇间多了分闲散,少了分较真。
慕容平向一同站起的祖父看了看,对着那人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七皇子!”
柴自舒上前,轻轻扶起慕容平,于是略带不快道:“快快起了!”
眼前这青梅竹马儿时是那样嚣张无礼,这越大倒是越拘礼了。
慕容平抬头,转向祖父,道:“孙儿回来了。”
慕容老将军笑着对慕容平点了点头,道:“嗯。平儿,你跟七皇子多年未见,可好好叙叙,可别怠慢了七皇子。”
慕容平看着祖父大步走出厅堂,似带着风,一如当年,安心的笑了笑。
“咳咳!”
柴自舒的一声咳嗽,让一直不敢与他对视的慕容平紧张的望向了他,身体不由自主的上了前。
柴自舒放下掩嘴的手,笑了笑,道:“果然是慕容没错,只是瞧你刚刚那行礼的样子,我还道是认错人了呢。”
慕容平看向柴自舒,这人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喜欢他对他行礼,觉得那样生分,可如今他们又怎能不生分。
他们中早就多了个他。
再也不会亲密无间,也不能。
“你的病还是不见好转吗?”扶了柴自舒坐下,慕容平又去倒了杯水给他。
喝了水,柴自舒轻轻摇了摇头,“不会好,却也不会重,无需担心。倒是你,这些年在外受苦了吧?”
慕容平心里一酸,视线竟要模糊。
本以为这么多年戎马生涯,早该让自己的心练就成银枪一样的坚硬。
却原来只需这个声音,这样一句简单的问话,便将一切打回原形。
明明他早已不是那个在王府前痛哭流涕的少年了。
明明他已经与这人十多年未见了。
“边塞风光雄阔,民风淳朴,只是食物有些辛辣,习惯了倒也舒适。”慕容平避重就轻,就着给自己倒茶的功夫平复着内心的悸动。
柴自舒感觉有眼前的慕容平有些陌生,想想却又心下了然。
十多年了,应是发生了很多事,太多的未知造成了不知如何进退相处的疏离。
只要多些了解,想必还能跟当初一样。
打定主意,柴自舒便跟慕容平细说起了这些年自己的境遇变化。
慕容平听着柴自舒说着他的病,说着皇宫里的变化,说着他交往的有趣的友人,终于还是说到了那个人。
那个让他患上终身难愈疾病的男人!
那个让他费劲千辛万苦才追得的男人!
那个让他再也不能继承皇位的男人!
也是让慕容平明了自己对柴自舒感情的男人…与此同时让慕容平失去柴自舒的男人…
慕容平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柴自舒面带温情的诉说的,他只能回想起自己僵硬的点头,和最后柴自舒让他好好休息的临别赠语以及那张充满担忧的脸庞。
他说他会再来看他,而慕容平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他。
这次重逢似乎耗尽了慕容平用来支撑自己的所有曾经。
也没能抵御一直逃避的事实的追击。
慕容平没有陪祖父吃晚饭,因而慕容老将军来他房看过他一次,似是洞察了一切,没有问也没有说,只留下一份饭菜便离开了。
夜空中高悬着明月,明晃晃似弯刀。
慕容平睡不着,尽管喝了那么多酒,却还是清醒着。
想出了房门走走,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停在了客房门外。
门还开着,房中丁二狗正背对着慕容平坐着,对着油灯在捣鼓些什么。
慕容平看着屋里昏黄的灯光,以及对着灯光的背影,突然有一个念头蹦进心里: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是的,他一直知道,丁二狗就在身边,因为他总是带着他。
可似乎此刻他才清醒的意识到此情况,好像丁二狗以前一直只是在视线所及,这次才真正的在他心里出现了,他就在那里,在他身边。
丁二狗感到背后起了一小阵风,然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和怀中散发的酒气。
丁二狗立刻转过头,发现是将军后欲站起挣脱开的身体也就放软了,“将军?”
“嗯…”看着怀中安静下来的丁二狗,慕容平的心里仿佛有一丝暖流流过,在他似乎快要闷到窒息的心绪里开出了一条道,让他得以缓过气,可以重新活过来。
见将军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丁二狗也不敢怎么动弹。
只是将军的鼻息喷在脖子上,有点痒。
屋内陷入沉默,让丁二狗的后背僵直。
慕容平觉得那些没上头的酒好像从眼睛流了出去,不然怎么头清醒着而眼睛湿润了?
“二狗,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将军的声音有些小,不过丁二狗还是听清了,拍着胸脯道:“当然,我丁二狗说出的话,一定说到做到!”
“是吗?”
“嗯!”丁二狗点了点头。
“嗯…
你要真说到做到啊…
不然…
下次…
我不会放过你…”
“不会有下次的!”丁二狗想,一次都不会有的,只要将军需要,他就呆在将军身边。
慕容平笑了,伴着眼睛流出的酒。
怀中的温暖,他不想再放开了,这属于他慕容平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背后的重量越来越重的,而将军的手却渐渐松开了,回过头,发现将军果然闭着眼挂在自己身上一副快要陷入梦境的模样,丁二狗赶紧扶住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有些下滑的将军。
晨光唤醒了慕容平,一瞬间的失神,在看到胸口的头顶时,才想起昨夜的种种。
看着此刻手脚并用的缠在自己身上的丁二狗,慕容平扬起嘴角,看着满屋的晨光,是了,这是新的一日了。
迟来了十年的新的一日。
丁二狗的睫毛颤了颤,慕容平收回视线看在丁二狗的脸上。
原来丁二狗的眉毛这么浓,睫毛煽动的时候带了点醒着时没有的楚楚可怜的味道。
鼻子有些塌,慕容平笑笑,将手指点在丁二狗有些肉的鼻头上,嗯…嘴唇倒是厚薄适中。
丁二狗感觉脸上有点痒,睁开眼时,便看到了将军的笑脸…啊…将军又出现在了梦里。
傻傻地笑起来,丁二狗喃喃道:“将军真的好美啊…”
慕容平看着半眯着眼的丁二狗,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笑意更深了,“二狗,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丁二狗眨眨眼,不对!这好像不是梦!
猛地起身,丁二狗手忙脚乱的穿起了衣服,边穿还不忘边解释:“不是的将军!我以为在做梦呢!”
慕容平看着丁二狗跳下床,怀里失了温度,也没了再躺着的兴致,便起来帮着丁二狗穿衣。
“哦?你常梦见我?”
丁二狗觉得此刻的将军有些不同寻常,声音听起来黏糊糊的,笑容虽然还是美美的,可是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看得人心堵堵的。
一定是因为自己睡迷糊了的原因!
慕容平见丁二狗没回话,便干脆揽过丁二狗的腰,对着看过来的丁二狗的眼睛又问道:“梦里的我是怎样的?”
“在梦里,将军都笑得很开心…”
对着将军闪着光的眼,丁二狗红着脸,挠着头道。
听了丁二狗的话,慕容平抬起双手捧起丁二狗的脸,将额头贴在丁二狗的额头上,轻轻道:“不止在梦里,以后我都会很开心。”
因为有了你。
这句话慕容平没有说出口,因为从现在开始,他有的是时间让这单纯的家犬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