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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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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恩私悲永诀,由来伉俪最情深。从令白首同归去,痴绝分香卖履心。
忘记了这首诗的作者是谁了,也忘记了是在哪里看见的。
但每次提起深情的诗句,或者悲伤的诗句,总是会想起这么四句。
大概只是在书店里,哗哗地乱翻着书页,眼光偶尔在某一页某一行停伫,于是看见了,于是记住了。
只是因为最后一句:“痴绝分香卖履心”。
盯着看,看得久了,恍惚之间,就置身在一千八百年前,那座高台上,河水在远处流淌,大风呼啸着吹过,素白的繐帐呼啦拉地鼓动着,袅袅的香烟刚升起来,就被吹散了,纤指下的弦声和歌姬幽幽的歌声,也被风吹得凌乱,听上去,像破碎的呜咽。
穿越过一千八百年的岁月和千百里的距离的,一曲长歌。
由黄沙、紫塞、碧血、铁骑、金戈,还有铜爵、美酒、笙歌、佳人,和成的,一曲长歌。
歌名却是《短歌行》。
十年前看央视的《三国演义》,十年中也屡次重看,但每次闭上眼睛回忆,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也是最清晰的画面,始终是横槊赋诗。
夜空,皓月,楼船,火把,长槊,铜爵,红袍,金甲。
我执意认为,那是整部《三国演义》电视剧里最耀眼,也最绚丽的一幕。
对音乐没欣赏力,本身没音乐细胞,历史知识什么的都是半桶水,所以厚颜无耻地认定,那个,就是所谓的黄钟大吕了。
否则怎么能够只听了一点点开头就让人热血沸腾。
很喜欢央视的《三国演义》,但还是有不满的地方的,原因无他,为啥我不能只买前面一部分?明明我只看坏了前面那一部分,后面那一部分还是完好无损得可以出售。精编版倒不错,后面删减得很厉害,可惜,前面的也还就是那么长。
想想,也确实没办法,毕竟人家拍的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又不是陈寿的《三国志·魏书》。
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去玩游戏。
《三国志·曹操传》。
总是要玩出奸臣路线的结局才算罢休。
其实挺讨厌“奸臣路线”这种称呼的,可是这已经是网络上约定俗成的称呼了,改不掉。只能自己念叨一万遍啊一万遍:那个明明是英雄路线啊英雄路线啊英雄路线。
“一万遍”其实也差不多是条件反射了。
没上网之前,看的许多东西,连环画也好,评书也好,不管出自谁的笔下,谁的口中,忠奸善恶,都是一样。稍微正经一点的文字,也一样。
最好的形容,也就是“奸雄”了,就算是褒,写到最后也不忘了加一笔京剧中奸角鼻梁上的那一种白色。
而对立面上的那一堆,则是褒扬得令人麻木,最厉害的责难也不过是“状刘备之长厚则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似妖”,然而就算是这两句,深究起来说的其实是罗贯中。
不过还是喜欢《三国演义》的,忽略掉那些令我起鸡皮疙瘩的假惺惺伪君子,只看我想看的那一边,其实写得还是蛮可爱的。而后来去看未经过毛氏父子删改过的书,看出来,罗贯中毕竟是罗贯中,出生的年代和经历过的事情,注定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像毛氏父子那样迂腐酸蠢的“正统”读书人。
好吧,刚才跑题了。
但是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若是要从头说起,依稀记得第一次接触三国是在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给孩子订《故事大王》和《儿童画报》等等等等,我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拿到手的那些期刊上,就有三国的故事。记不清楚究竟是有“赤壁之战”的画报,还是有“长阪坡”的《故事大王》来得更早,只记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喜欢上画里面一身红袍一手持槊一手端着金爵的人,故事里面站在景山顶上俯瞰底下豕突狼奔败兵的胜利者。
诧异吧?诡异吧?古怪吧?
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别人看了那些都迷周瑜,迷诸葛,迷五虎将,我却会迷明显站在书画里“正义”的对立面上的人。而且,模模糊糊的,就认为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后面就是听评书了,电视里面和广播里面都讲,仍然姓刘的是正统,姓孙的马马虎虎,姓曹的,就是奸臣是篡逆是乱党。可是不管怎么说,怎么讲,说到“奸臣”“乱党”“篡逆”,说书的,都不得不拿出架势拿出气势来。
之后就是看《三国演义》。第一遍,按照我读书的一贯习惯,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一行不落,一字不少,就连那个版本人名底下的横线和下面的注释都没错过。看完之后,对姓刘的和他那拨人,不知怎么的,书里头越捧,我就越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什么“五关六将”“借东风”“三气周瑜”,怎么看就怎么想把那群道貌岸然的玩意儿给咔嚓了,反倒是被说成脑后有反骨的魏延,感觉还不错。至于姓孙的,就连罗贯中自己都没给多少笔墨描写。而三足鼎立的另一足,想,只觉得没看懂,或者说没看透,没看透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怎样的一群人,怎样的君主才能驭使那样的文臣武将,怎样的文臣武将才能令那样的君主信任。
于是再看,忽略掉那些令人厌恶的,尝试着去看透那些在中原大地上纵马驰骋的英雄豪杰、铁血男儿。
但还是看不透,模模糊糊的,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稍稍一走神,再看,又拿不定主意。
想写点什么,拿起笔的时候觉得能写出来,可笔尖碰到了纸,又不知道该怎么落笔怎么开头。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说:那些谋士,简直太聪明了,而那些将领,也很勇猛,丞相,当然很了不起了。
再然后就觉得,还是去看《三国志》吧,也许看了《三国志》,就能看透看懂那些人。
所以就沦陷了。
魏书里的那些人,比《三国演义》里的更加鲜活,更加吸引人。
豪侠,壮士,智者,贤哲。
一页页翻着书,似乎能感受到他们血脉的跳动,听见他们的呼吸声,而硝烟,也穿越一千八百多年的岁月而来。
我还能听见他们的歌。
为某个人的,是“帐下壮士有典君,手把双戟八十斤”,是“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为某场战役的,是“克绍官渡由白马。僵尸流血被原野。贼众如犬羊。王师尚寡沙追傍。风飞扬。转战不利士卒伤。今日不胜後何望。土山地道不可当。卒胜大捷震冀方。屠城破邑。神武遂章”。(注:此为魏鼓吹曲十二曲之《战官渡》)
为某种情怀的,是“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最后,是为那个年代,为所有的那些人,为所有的那些梦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中学的时候要求背诵《出师表》,很难,不是因为很拗口或者很难理解什么,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只勉强强记出来一次,应付了老师作数。所以到现在,对《出师表》的记忆只有一句:“先帝不以臣卑鄙,委自枉屈”——看来是半句。
倒是《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一》里头附的魏武故事载十五年冬十二月己亥令背得出来。(注:即《让县自明本志令》)
尤其喜欢其中一句:“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听起来似乎自大,依正统思想考虑,更是坐实了“奸臣”的罪状。
然而从头看来,从汉灵帝熹平三年,公元一七四年,一路看过来,从洛阳北部尉任上的五色棒,到官渡营寨前的霹雳车,从摧枯拉朽推倒淫祠的济南相,到收黄巾军数十万的兖州牧,从任侠放荡的恶少年,到终力挽狂澜的魏王,只不过是目光太犀利,手段太凌厉,处世太无顾忌,做人,太爽快干脆。
所以后世才不敢说他是英雄。
没人敢像他那么做,没人像他那么做能够做的那么成功。
没人会像他那么做,没人像他那么做能够做的那么坦然。
没人能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注:引自张说《邺都引》)
没人荡海吞江制中国,又顾语侍儿吾百年之后汝曹皆当出嫁。
所以,只能花痴。
没办法分析,没办法评论,没办法像网络上那些长篇大论的文章一样,一二三四五地列出来,为什么喜欢这么一个人,为什么热爱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崇敬这么一个人。
也没办法像网络上那些长篇大论的辩论一样,一二三四五地列出来,引经据典,说古论今,谈天话地,搬出来“正义”、“忠义”、“仁义”、“道德”的大旗,说这么一个人该值得天下人尊敬,这么一个人该值得天下人热爱,说这么一个人,任何对他不敬的说话,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能花痴。
只能自己收集相关的资料:诗词歌赋,史籍地图。
只能看着网络上对各版《三国演义》电视剧的评论,心里嘀咕说只有央视那版,在皓月当空下,一手持槊,一手持爵,红袍金甲,慷慨高歌的,才是丞相,其他的演员再帅,投资再多,名声再大,也是别的某某某。
只能看着对央视《三国演义》电视剧的各种贬抑之词,心下不平说别的什么没有都不要紧,不管是华丽精彩的打斗场面,还是遗世独立的英俊小生,这些没有都不要紧,只要有那个几乎全然是为我二十年的梦想而生的,活生生的丞相就可以。(请原谅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把鲍老师和丞相完全分开,二十多年来,能够让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他演得是什么历史人物的,仅此一人而已。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为了某个角色而生的演员的,若非如此,为何当年拍《三国演义》,导演无论如何都要请鲍老师出山。所以,请不要太试图分清楚我究竟是在花痴演员还是在花痴历史人物,因为我自己都不清楚。)
只能对同道中人冒着心心眼说:丞相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啊~~~~~~~~~~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