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君王之后》雀猫

4、联姻

　　虽已是开春回暖的时节，卫太后的屋子仍旧烧着地龙，以熏香烘暖。
　　韩霜宁一踏入屋子里，迎面而来一股暖意，与外面阴冷森森的竹林截然相反。她后背的冷汗渐渐干了，生出一股燥热的感觉。
　　卫太后正斜躺在一张雕凤芙蓉榻上，心情并不太好，因为王宫多了个美人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虽然没有人知晓是虞长公主，但若是被一心寻找虞长公主的夏王听到，说不定他的铁骑军队很快就攻入卫国抢人了。

　　卫太后抿着唇，指尖摩挲着扇柄，美人是祸水，长此以往，必招来祸患。

　　韩霜宁跪在地上，眼角只能瞥到卫太后那袭绣金凤袍的祥云衣摆，只听上方传来一道低哑醇厚的女音，“虞长公主，你不必多礼。”

　　一位深色宫装的老嬷嬷走上前，扶起了她，卫太后仍旧懒懒地斜躺在榻上，视线落在眼前身姿袅娜的少女身上，开口说道：“霜宁，你过来，到我身边坐着。”
　　韩霜宁依言坐了过去，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熏香，这是虞国宫廷中女子爱用的香气，她为了讨好卫太后，便亲自调香，又细细磨成粉，送了过来。看来卫太后也很喜欢这股香而不腻的气味。她略略放了心，想要在这异国深宫中获得安稳太平的生活，总要有一个靠山。
　　等宫人上茶点心结束后，卫太后才拉过韩霜宁纤细的手，像对待女儿一样，然后含笑看着立在窗下逗八哥的卫凝，说道：“想来你们都见过了，凝儿，你还不快过来再见见你表姐。”

　　韩霜宁这才发觉卫国公主也在这里。她大步走来，猎猎作风，完全是男子的做派。
　　卫凝也在打量着她，心中道一句好颜色，但也没有想与她结交的意思，因为卫凝不太喜欢柔弱无骨的女人，觉得没骨气。
　　“你会骑马射箭打猎吗？”卫凝还是抱了一点小小的希望，开口便问。
　　韩霜宁摇摇头，“我不会。”别说马了，她连鞭子都没有摸过。
　　卫凝抿起嘴唇，“没意思。”

　　韩霜宁垂眸，察觉到对方的不喜，就沉默了下来。卫凝没有待多久，很快又大步离开，临走前还把那只八哥给拎走了。
　　卫太后这才说道：“这孩子被宠坏了，你别理她，疯疯癫癫的，成天只知道在外面跑。”
　　韩霜宁表示无事，然后方才说道：“这几日有劳姨母款待，只是听说夏王还在找我，若一直待在这里，唯恐给姨母带来祸患，我打算自行离去。”

　　卫太后稍稍调整了坐姿，“虞国现在已经全换成夏国人在管了，你还能到哪里去？”
　　韩霜宁打算去找自己的弟弟韩宗柏，但她不能跟卫太后说，于是随口找了个由头，“打算去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免得连累他人。”
　　卫太后靠近她，手指摸着她的脸庞，“你长成这样，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意的，有些男人你要小心，他们兴致来了，才不管女人愿不愿意。那个夏王不是如此，他觊觎你的美色多年，众所周知。”
　　韩霜宁压下心头苦涩，两年前夏王曾经过来提亲过，但被父王拒绝了，这个雄才大略的君王一定耿耿于怀记恨在心，因为求而不得才会更固执疯狂。

　　卫太后见她陷入为难，这才缓缓说道：“不如你听姨母的安排，嫁到滕国去，以滕国的实力，他们会护你周全的。”
　　韩霜宁蜷缩起手指，没有马上答应。
　　卫太后观察着她的反应，“你以卫国公主的身份嫁过去，或许会吃些苦头，但毕竟已经是滕王的女人，夏王再猖狂，也不敢在此时跟另外一个强国作对，霜宁，事到如今，也只有滕国能够真正护你周全了。”
　　“若是被滕王察觉我是假卫公主，姨母不怕君王盛怒，攻打卫国吗？”
　　卫太后扬起一抹笑，“你嫁过去，我放心。只要你愿意，这天底下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原来是要利用她的美色去蛊惑滕王。

　　韩霜宁说道：“姨母大概对我太有信心了，我没有这个本事。”
　　“有没有，试试就知道了。”卫太后却不以为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这样说定了，霜宁，你就当帮姨母一次，卫国太平无事，也就意味着你也平安，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卫太后这段话说得语气平平，却暗含威胁，她若不帮卫国，同样的，卫国也没有道理继续收留她这个随时都能引来战乱的亡国公主。
　　韩霜宁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暗想死也要死得明白些，他不肯见自己，那就她去找他，看看这个负心郎看到自己的反应如何。
　　为免卫太后起疑，韩霜宁低头说道：“此事关系甚大，请容许我回去想想再给姨母回答。”
　　“是该好好想想，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卫太后神态淡定，不怕她真的不答应。

　　韩霜宁当夜难以入眠，过往的记忆反反复复出现在脑中。歇在脚踏边上的北鸢听到上方辗转反侧的声音，轻声问道：“虞长公主可是渴了要水？”
　　韩霜宁半撑起身体，撩开纱帐，窗外头透进来一抹月光，照在北鸢那张鲜嫩的面庞上。北鸢已经站起来立在旁边，恭候差遣。
　　这个宫人稳重听话，旁的宫人都知道她是个没权没势的亡国公主，伺候起来难免懈怠，唯独北鸢似乎是真的把她当主子了。
　　“北鸢，入夜后这床就冷冰冰的，你也上来陪我一起睡吧。”韩霜宁往里躺去，空出一半的床位给她。
　　北鸢恭声说道：“奴婢不敢，怎好上主子的床。”

　　见她不肯上来，韩霜宁又坐了起来，“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北鸢就坐在脚踏上，双臂搭在床沿，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的样子。
　　“一直这样绷着不难受吗？这里没有旁人，你随便坐，无妨。”韩霜宁靠近她，长发倾泻而下，像瀑布一样，浓密而柔软。
　　北鸢抬眸，乍然看到素衣素装的美人，有些发怔，随即又回过神来。她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松懈，唯恐出了什么差错被当成把柄告到上头去。她吃过这样的教训，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相信深宫里任何人的话，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是陷阱等着她跳进去。
　　韩霜宁看着她抿唇沉默的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北鸢，如果我要去联姻，你还愿意跟着我，一同到滕国去吗？”韩霜宁坐在床沿，双脚搁在地面，了无睡意。
　　北鸢侧过脸，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眸稍稍转了转，然后说道：“这要看太后娘娘的意思。”
　　“我会把你求过来的，以后你就跟着我，也只有你是真心在照顾我了。”韩霜宁伸出手，抓住了北鸢冰冷的手指。
　　北鸢却是浑身一抖，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近乎冷漠地说道：“虞长公主，不要试图拉拢我，我永远只效忠太后娘娘。”
　　北鸢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韩霜宁一顿，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虞王后教过她很多，其中一条便是到任何地方，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拉拢心腹，培养效忠自己的人。韩霜宁现在举目无亲，身旁没有一个心腹，因此她现在迫切地需要有真正服从自己的人，接下来的路才好走。

　　只是深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真正单纯温顺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被拆骨吞腹了。韩霜宁知道自己还算是新手，跟母后和卫太后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她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北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被自己拆穿心思的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韩霜宁在北鸢这里碰了钉子，之后就沉住气，不着急出招了。
　　她耐心地等待了三天，结果反而是卫太后先等不住，派了人请她过去。
　　韩霜宁走在路上若有所思，卫国跟滕国的这场联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卫太后似乎很着急将人送过去。

　　卫凝守在太后寝殿门前，堵住了韩霜宁的路。
　　“喂，你真的要答应代替我嫁到滕国去？听说滕王这个人冷冰冰的，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啊，他最最讨厌卫国女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卫凝双手叉腰，凶巴巴地说道。
　　韩霜宁最会察言观色，听出了她是在担忧自己。卫公主倒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虽然知道答案，韩霜宁还是问了，“为什么？”
　　卫凝笑了一声，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因为卫国女人一个个都很彪悍，他一个大男人都打不过，觉得很没有面子！”
　　韩霜宁想起年少时那些往事，很想笑，但又很快回神，想起自己的处境就笑不出来了。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然跟负心汉划上了等号，他以前给她带来多少欢笑，她现在就有多恼恨他。
　　卫凝上下打量着她，“虽然吧，你长得很水灵，但毕竟是用卫国公主身份过去的，你不怕自己被欺负得很惨吗？”
　　“我想我已经被欺负得很惨了，也不介意多这么一刀。”韩霜宁淡淡地说道。

　　卫凝以为她在说自己亡国的事情，她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她，“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谢谢你答应帮我嫁过去。以后这个滕王要是真的敢欺负你，我会帮你的！”
　　韩霜宁知道她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她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卫公主，我会记住你的话。”
　　卫凝倒是有些江湖义气的样子，“我说话算话的！”

　　卫凝没有跟着韩霜宁一起入殿再见太后，她最烦见人，所以很快就带着自己几个长得壮实的宫女呼啦啦地跑向了马场。
　　韩霜宁看着她离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十一岁那年，在东都猎场上，几个国家的宗室贵人们坐在一起围猎。那时候还不是滕王的楚湘渊长得纤瘦文弱，像个没长大的小猴子，他在猎场被卫国几个宗室女围攻抢走了好不容易打到的小白狐，他身为强国储君，却被一个小国的少女们欺负了，也没脸说出去，只跟韩霜宁抱怨了自己的遭遇，然后彪悍的卫国女人也算是给年少的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这梁子也是这么结下的。
　　沮丧的少年拿着一只小灰兔走到她面前，又伤心又难过地跟自己说：“小霜，我没有给你打到白狐，是不是很没用？”韩霜宁至今都还记得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没有给她打到白狐就感觉天都塌了一样。后来他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给她打很多很多只小白狐，羡慕死别人。
　　韩霜宁那时候也是信了他的邪，以为将来他真的会给自己打白狐，然而至今别说白狐了，连根白狐毛都没见着，人甚至都见不着了。所以说男人的话真是不可信。

　　北鸢在一旁偷偷看韩霜宁，见她神情恍惚，神游天外的样子，她忍不住出声提醒，“公主，我们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