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舜华》卜未

1、楔子

　　庆历二十八年年春，东方颜国易主，丞相洛煜龙袍加身，登上皇位，改国号为泰安。自此，东方再无颜国。
　　隔日，新皇颁布通缉令，全国通缉六皇子颜舜华，赏金五千两黄金。
　　一时间国人议论纷纷，有民众传言六皇子早已隐入山林，与世隔绝，放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也放下了复国。更有民众传言，六皇子与敌国合作，默默蛰伏，只为一朝复国，再现颜国……
　　然而再无人见过六皇子颜舜华，关于他的流言却愈发荒唐，愈发汹涌。
　　泰安元年冬，新皇洛煜伫立在御花园中，看着飘落的雪花，雪花缓缓地落在掌心，却只得一滴雪水，
　　“李叔，你说，他现在究竟是在哪儿呢……”洛煜出神的看着手心的雪水，声音干涩喑哑。
　　“陛下切莫过分操心，”被唤作李叔的近侍向前一步，将披风披在洛煜身上“既然没找到六皇子的尸体，便说明六皇子还活着，只要是活着，便有希望。”
　　“呵……活着就有希望，这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用这句话来骗自己，可是……已经一年了啊，我还能怎么骗自己。”洛煜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一年了，毫无音讯，他是皇子啊，自幼便住在深宫之中……就连京城，他都不熟悉，若还活着，又能到哪儿去呢……”
　　“可是，陛下，当时我们已经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六皇子的影子都没看到只有他趁乱离开皇宫这一种可能性啊，”李叔踌躇片刻，道，“况且……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六皇子一直的愿望么。”
　　“是啊……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是舜华一直的愿望啊。如若他已离开，我又怎能要他回来，我又有什么立场要他回来，他现在，一定对我十分失望吧，我现在，就是成为了他，最厌恶的那种人啊……他又怎么肯回来见我一面呢……”
　　看着前方男子孤独的背影，李叔鼻子一酸，“陛下，咱回宫吧，外边越来越冷了，别冻着了，这风寒才痊愈。”
　　“回宫吧……”
　　六皇子颜舜华的通缉令依旧挂在悬赏榜上，赏金却从五千两黄金增加到了一万两，却始终没有人揭下通缉令，告诉洛煜，颜舜华依旧存在于这世上，不论是在世外，还是在敌国。
　　十三年前，洛煜十二岁，自幼被誉为天才的他早已跟随父亲，熟悉官场。洛家世代为官，均为丞相。洛煜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步入官场的未来，早与晚与他而言并无区别，尽管他志不在此，却仍旧抵不过父辈的期望。
　　六月初五，皇帝大寿，洛煜随父亲入宫拜寿。宴会推杯换盏，歌舞翩翩，洛煜却倍感无聊。中途，洛煜借口离开，独自一人站在御花园中透气，出神的看着满天繁星。这时，一个白白嫩嫩的团子撞上了洛煜的腿，洛煜低头一看，只见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也仰起头来费劲的瞅他。
　　“你是何人，怎可随意在这御花园跑动？”洛煜蹲下身子，与小团子平视。
　　“姐姐说，现在御花园里没人……我……我……就玩一下……”小团子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揪着衣角。
　　洛煜看着他那一脸心虚的样子，估摸着这大概是哪位大臣家的孩子跑出来玩迷路了，但又着实面生，于是将他抱起来，放缓声音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
　　小团子窝在他怀里，闷声说：“我没见过我的家人，他们都说，母后在生我的那天就死了，父皇也不要我了，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说到这里小团子的声音已经略带哭腔。
　　洛煜心中一惊，忙伸手轻拍着小团子的背，心中暗自打量着，原本以为这小团子是哪位大臣的孩子，由此看来，他就是那个皇后难产都要生下来的小皇子颜舜华了，只是可惜皇后拼死都要生下来的孩子，刚出生就被冠以扫把星的名号，无人问津。
　　“哥哥，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扫把星……”小团子把脸深深的埋在洛煜的衣服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般。
　　洛煜心疼的把他的脸抬起来，“你不是，”郑重的对他说道，“别人怎么说你，你都不要听，也不要在意，你是你的母后用生命换来的，独一无二的，最珍贵的宝贝，知道吗？”
　　小团子怔怔的看着他，良久，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滚烫的泪水落在洛煜的颈部。
　　“诶……诶……诶……小团子你别哭啊……哭什么啊……我说的哪不对你和我说啊……你别哭……诶诶诶……小团子……”洛煜瞬间慌了，手忙脚乱的安抚着怀里的小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洛煜正手足无措，一个女子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向他行礼道：“对不起，洛公子惊扰了，奴婢马上就把殿下带回去。
　　“没事，只不过现在六皇子的情绪有点激动，麻烦菱悦姐姐了。”洛煜拍着小团子的背，在他耳边轻轻说到：“乖，先跟菱悦姐姐回去，哥哥以后再来看你。”
　　小团子终于抬起了埋在他颈窝的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抽泣着看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大丈夫一言九鼎。”洛煜将怀中的小团子递给菱悦，摸了摸小团子的头，笑着说道。
　　洛煜转身向着园外走去，转过身，见菱悦还抱着小团子站在原地，洛煜向着小团子挥挥手，离开了御花园。
　　之后一整晚，洛煜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软糯的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回家的路上，洛煜问起父亲关于小团子的事，父亲叹了口气，道：“六皇子这个孩子，也是可怜。陛下与皇后的感情世人都清楚，原本诞下麟儿是件喜事，可谁知皇后竟然……陛下自然不会喜欢这个孩子，况且六皇子的眉目还如此像皇后……”
　　洛煜听着父亲的话，心里泛起一阵心疼，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他才这么小，这么可爱，却在出生的那一刻，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洛煜忽的从梦中惊醒，头一阵一阵的疼，洛煜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刚蒙蒙亮。
　　洛煜下床，为自己倒了杯水，一年多了，还是不习惯有人在身边日夜服侍，也不习惯身边再也没有人唤他哥哥，不习惯再也不能捏那个小团子的脸，再也不能揉他的头。这一年来天天都可以梦见他，梦见他们的初见；梦见他的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颈窝，即使时隔这么多年，洛煜依旧记得那眼泪灼热的温度；还会梦见他教他练字；教他习文；教他舞剑……梦见这十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却也经常梦见他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掉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杀了他的兄弟……
　　在梦里，洛煜唯有一次一次的解释，如若不这么做，他便是送入敌国的质子了，他的父亲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越来越胆小怕事，竟妄想用自己的儿子作为抵押，换取那暂时的和平……可是，他却只是含着泪，看着他，身子渐渐远去，渐渐淡去……洛煜想抓住他，告诉他让他回来，他一直在等着他，只要他回来，什么要求他都可以答应，什么东西他都可以舍弃。
　　可是，梦中时常出现的那个人仿佛就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一样，没有丝毫音讯，没有人来告诉他他在哪里，这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有人能揭下皇榜，告诉他，他心中的那个人在哪里，可又害怕着，最终迎接他的，会是他的坟冢……
　　颜舜华，颜舜华，这三个字成了他的心魔，碰不得，摸不得……
　　他选择了最极端，他最不喜欢的方式，自以为是的救了他，他却也给了他最致命的报复，这个皇宫，这个江山，这个天下，如若没有你，我夺来又有何意义。
　　天渐渐的亮了，李叔轻轻的推门进来，看着坐在桌边的洛煜，心疼的走过来，“陛下，怎的又坐在这里，可是会着凉的。”
　　洛煜转过头，看着门外，“天，又亮了呀。”
　　“陛下，就听老奴一句劝吧，万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啊，如若有一天六皇子出现了，陛下您也可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去见他啊……”李叔拿来洛煜的披风，轻轻的披在他身上。
　　“呵……见他……这一生我若还能再见他一眼，哪怕是远远地望一眼，便已足够……这一生，唯有此愿而已……”
　　洛煜苦笑一声，转过头，看着李叔，“可是李叔，你知道么，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自己：洛煜你别想了，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颜舜华了，也别再想见到颜舜华了……可是，我怎么能不想，怎么能不念……见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期盼了呀。”
　　李叔心疼的看着洛煜，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男人，渐渐长大的孩子，已经脱离了他对他的了解。从前他来问他，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看不得他心痛，看不得他落泪，看不得他受欺负，想把他永远留在身旁，那么，那个人与他有什么意义。那时他只当洛煜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高兴地告诉他这是爱，这是爱上了那个人。却从未想过，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洛煜站起身，看着透过窗户那微弱的阳光，仿若自己那微薄的希望……
　　“那又如何……一年不行，我就等两年，两年不行，我就等他个十年百年……这一世，我洛煜，就认准了他颜舜华一个人，这辈子，下辈子，我洛煜，非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