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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春华落尽 ...

  •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雍正率王公大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雍正却突然下令胤祯留在遵化守陵,不要再回京城了。

      我接到消息时,整个人征了征,突然头晕得紧,沉香看我神色赶紧上来搀扶到床上,一面回头出去找大夫。沉香出去门后我就让自己闭着眼睡了,至少让自己那无解的愁思可以消停一下。浅眠中,周围发出了一些声响,室内昏暗,我迷煳的睁开眼,见室内有个男子身影,我下意识的轻喊了一声:「胤祯!」坐做屏风后案旁的身影动了一下,一会才轻声回道:「…若曦,是我!」我闻声顿了一顿如遭雷击,再探身看清那逆着光的脸,对着来人颤声道:「…十三爷」沉香把我扶起往外走,十三站起身向我走来,虽在当日在宫内叩拜康熙时,已匆匆一瞥,但今日再细看,只见他身子瘦削,头髮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悒郁,当年的两分不羁已荡然无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澹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几丝暖意,他比四爷年幼,可如今看来竟比四爷苍老许多,那个长身玉立于阳光下,身躯健朗,风姿醉人的男儿哪里去了?

      我愣愣看着他无法言语,他露出个笑容说道:「多年不见,是不认得我了」后又自嘲一笑:「我变了许多吗」我眼睛未移开过他,僵硬的摇了摇头,半响才说道:「见到了你真好!」他仍是一派从容轻快的微笑道:「我身子这几年不好,今日见你,怎麽也是这样病恹恹的,倒也不负当年十三妹之名,当真是一对难兄难妹…!」我听他这样说绷不住笑了,问道:「你怎麽来了?」闻言他敛了嘴角那丝笑,看着我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来看看你…」停一会又道:「十四弟被留在遵化守灵,一时怕是回不来,你们也应该不日要启程前往…」我静静听完他说的话并未答。沉默了半响,十三爷又开口道:「皇兄留他在遵化守陵,只是不准他随意走动,并非幽禁。衣食住行虽不能和京里比,但也绝不差…远离京城对他也许是好事。我甚至宁愿和他互换一下…」我抬眼灼灼的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问︰「你真如此想吗?」十三道︰「确实如此!」我低低道︰「你和他不同,若不是皇上实在无完全可信赖之人,如今又步履维艰,你只怕早就泛舟五湖而去。可他壮志未酬,从统率千军、驰骋西北的大将军王到看守陵墓的闲人,心中悲郁绝非遵化秀丽风光能消解。」十三默了默又说︰「八哥、十哥他们相关的事情,你也不要费心多想,毕竟是手足,好好歹歹,最坏也就是幽禁。现在皇兄心情也绝不会好过,太后为了十四弟,和皇兄一句话都不肯说,也禁止别人称她太后。如今病了,却心心念念只是十四弟…。」接着又道「皇兄现在正在施行新政,本就反对声浪很大,全靠强硬态度推行,如果十四弟留在京中,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皇兄的…」我闻言瞥开眼沉默无语,十三见我的神情也停下了话,凝视着远方,也默默出神。

      沉香上了茶,我与他各自端起杯子,我抿着茶,眼前的杯子泛着若有似无的雾气,我又走了神,十三低沉的声音徒然落入我耳中,把思绪牵引回来,他道:「这几年我在养蜂夹道,并非完全与外面不通声息。当年我知道你赐婚给十四弟,我是忧喜参半。喜的是指给十四弟,你们相熟,我也信他一定会对你好;忧的是你那种倔强不愿被摆佈的性子,深怕你会弄出什麽动静,惹祸上身…。后来听说你们俩过得颇为平顺,又给他生了孩子,我也略略放下心来……,只是…我总琢磨着你对十四弟是终究上了心,..还是在宫裡磨平了性子,认命跟他过日子罢了。」他眼裡的探究是那样的不遮掩,我直视他笑问:「现在你怎麽想?」他亦直视我,又垂眸喝了口茶状似品茗的轻声道:「我放心了」我笑了笑,静静的喝完手中那杯茶。

      雍正将八爷留在朝中,九爷被派往西北,十爷也被派往喀尔喀,这些兄弟如今也是四散了…。念着犹在宫中的玉檀,我如今是自身难保,有心无力…,只写了封未封口的信,还有银钱请十三转交于她,并请十三若方便能照拂她一二。
      我与其他家眷一起前往了遵化,胤祯意志有时消沉,有时却又似云澹风轻,我知道此时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想开,再多劝慰的言语也是徒劳…。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开始,雍正拿胤祯的亲随开刀了。他命人传问胤祯的家人向雅图和侍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问了胤祯在军中时,是否有吃酒行凶的事情。向雅图等人不知所云,并回奏道:「并无此事。」雍正听后大怒,命将这些人送刑部永远枷示,连他们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也一起同样被永远枷示。
      胤祯的愤恨自是不用说,我轻叹,想到与十三那天的一席话,不知十三是安慰我,还是他真信雍正会顾及手足亲情,而手段会有所保留…。在权力面前,而且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心裡阵阵发寒…。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寿皇太后乌雅氏逝世,至死未接受雍正册封的太后封号。那日胤祯一接到消息,两腿一软突的双膝跪地,顷刻间周遭已传来一片低低的呜咽声…,我呆了半响,慢慢的蹲在胤祯身旁,握着他紧攒的拳头,闭眼落泪…。胤祯就这麽跪了一会,突的勐然站起往外冲去,一边呼喝小厮备马,我起身搀起跪在一旁的嫡福晋,拿起帕子帮她拭去满脸的泪,沉缓说道:「福晋…我们也准备上京吧!」
      胤祯未能见康熙最后一面,如今又不能赶及见额娘最后一面,他心裡该有多痛!望向胤祯奔离的方向,我对雍正…前所未有的恨意涌上心头…,额娘因为惦念自己缠绵病榻,他却不能床前尽孝,连见个面说句安慰的话也不能,现在兼程赶回时,却只能面对冰冷无气息的尸身。痛何能述?悲何能尽?

      我们赶到宫裡时,胤祯已经直挺挺跪在太后床前,面上无一丝表情,静默无语。骨子裡喜憎鲜明的他,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心惊剧痛。而对另一个立在床边的人影,那乍看与胤祯几分像的脸庞,我面上恭顺,却是冷然夹着不愿被窥见的怨怒。
      天晚了,内眷跟孩子只得先回旧府裡安置。当晚直至深夜,胤祯一直未回,我整晚亮着烛火,也无法安寝,却不成想隔天等回的,却是让人搀着回来的胤祯…。府裡一阵手忙脚乱,完颜氏红着眼抹着泪,柔弱却又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切…。胤祯面色苍白如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躺在床上,睡着…眉却紧蹙着…。悄悄退去房外,完颜氏正召近侍问话,见我出来便唤我一同听着。近侍隐讳的说了一通,方明白原来昨晚胤祯一跪就是一夜,今早雍正命人装殓尸身时,胤祯突然发了疯一样阻止人将太后的尸身移动。雍正命人将胤祯强按住,胤祯这才开始大哭,悲嚎声震彻整个宫殿,太后宫殿外,都可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最终哭声忽然消失,宫人大叫着传太医,原来胤祯已经哭昏厥过去。
      我跟完颜氏轮流守着胤祯,深夜裡他突然惊醒了,整个人浑浑噩噩,我坐在床沿,轻握住他的手,伸手轻轻抚展他一直未展的眉头,他发呆了一会,一言不发地拥我入怀,两人紧紧相拥。漫长的静夜中,他终自顾的开口说道:「…若曦…你知道吗...听说额娘去之前,还念着我,还…求着他…求着让我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可…他却不管额娘怎麽说…仍不肯召我回来…额娘…」他一个哽咽停了声音,半响又继续说道:「…额娘…甚至闭上眼楮的最后一刹那,还念着我的名字,强撑着…希望能盼到我…可我却不能及时赶到她跟前,…跟她说最后几句话…。」话至此,胤祯再也无法说什麽,他的泪无声一颗颗滚烫的落到我的脸上,我的泪沾湿他的整片衣襟……。一向身体极为康健的胤祯因额娘的逝世病倒榻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回遵化前,胤祯仍需要人搀扶,他的悲痛无处可去,似乎只能用病来宣泄。

      远离京城,回到遵化后,胤祯的心情似乎渐渐的开阔了一些,只能让时间来治疗他的伤痛。

      大雪铺天盖地的严冬,我受了风寒,几日都在房内躺着,忽听到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来,我问了沉香是谁在弹琴,沉香笑道︰「是十四爷在练剑呢!」我凝神听了会,静极思动,忽地来了兴致想去看看胤祯练剑。
      六角亭中的侍妾吴氏穿着雪貂皮斗篷正在弹琴。地上积雪仍厚,胤祯却是上身赤膊,持剑而舞。纵腾跳跃,回风舞柳。我看不出招式,只觉得胤祯出剑越来越快,吴氏尽力想跟上胤祯的节奏,却总是落后几拍,越急越乱,一声刺耳的声音,琴弦骤然断裂。十四手中长剑脱手而去,钉在远处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上。扑簌簌红梅纷纷飘落,白雪中点点红艳甚是好看。

      吴氏忙起身向胤祯告罪,他摆摆手,凝视着梅树上的剑道︰「不关你事。」说着看向我隐身的廊柱,呵斥道︰「又是谁鬼鬼祟祟的?滚出来!」我笑走到梅树旁,看着胤祯问︰「这麽大火气?冰天雪地都浇不灭?」
      吴氏忙向我行礼,我笑让她起来。她又向胤祯行了个礼后,抱琴而去。胤祯见是我快步走过来,敛去戾气柔声问道︰「怎麽出来了呢!身子还没好全,天寒地冻的又再受凉该怎麽好!」我看他脸上汗珠不停滑落,抽出手绢递给他。胤祯却未接,只是伸脖子过来,沉香在旁低头轻笑,我嗔笑替他擦拭说道︰「赶紧穿件衣服吧!这麽冷的天,又刚出过汗,小心冻着!」胤祯笑容愈深,握住我的手问︰「我们俩谁冷?」他手心火烫,反倒是我手冰凉。我脸一红笑说︰「是我冷!那也要套件衣服。」胤祯低头替我搓了搓手,双手拳握着给我取暖。
      我羞得想抽回手,轻声道︰「进屋吧!雪地里立了半天,身子也有些冷了。」胤祯笑点点头,紧握我的手,牵着我向书房行去。我看他嘴角带笑,也不愿拂了他,遂也就由他牵着我进了书房。
      胤祯进屋后让解下我的斗篷,让我在榻上坐下,又在我膝上盖了件毛毯,吩咐下人去取暖手的小手炉给我。自个披了件外袍在我身旁坐下。
      我靠在他臂上问道︰「京城中又有什麽事情了?」胤祯忽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子方道︰「是我自个又痴了。皇上不责我们心里怎麽能舒坦呢?总是要有的没的寻些罪名出来骂一骂,警告了群臣不要妄自胡为,心里方舒坦一些。要不然我们再加上年羹尧岂不怄得慌?他骂我们结党,这-年党-可是他自个纵容出来的。」
      我闻言默默发了会子呆,问道︰「八爷最近可好?」胤祯蹙眉道︰「骂得越来越狠了,不过我看八哥一改谨慎小心的作风,彷似故意留了错处让他骂。和我也许久未通过消息,摸不透八哥的心思。」我默了默沉声道︰「八福晋去了,于他是怎样的打击…。想来….他……或许倦了….。」
      话及至此,十四脸沉了却又冷笑了几声道︰「皇上偏偏就要给他职位,命他做事,方好常常折辱于他。甚至以八嫂和弘旺相威胁,-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将伊妻处死,伊子亦必治与重罪-。」胤祯说完又默默发了会呆,立起走到桌旁,提笔就写,写完立即叫人进来吩咐道︰「呈给皇上。」
      他心情好似突然大好,我见他这样,似笑非笑的问道︰「所谓何事?」他呵呵笑起来:「我也不能白生气呀!写了首诗去气气他!」我笑道︰「怎麽和小孩子一样?什麽诗?」胤祯笑吟道︰

      「仰首我欲问苍君,祸淫福善恐未真。豫让忧死徒吞炭,秦桧善终究何因。

      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

      胤祯这是把雍正比作秦桧、刘邦,自个是那-空扼腕-的-豪杰。胤祯得意洋洋地笑问︰「能让他气半天了吧?」我又气又笑,叹道︰「彼此气吧!日子倒是不寂寞了!」

      我在院子裡看沉香跟青萝踢着毽子玩,发现院门口立着的胤祯时,两人忙收了毽子向胤祯请安,我见了他笑问︰「来了也不进来,大夏天的立在太阳下不晒吗?」胤祯笑走到紫藤花架下坐下,我自己也过去坐到一旁的藤椅上。他将一封信放在桌上后,闭目轻摇着躺椅,一副惬意舒服的样子。沉香把茶轻轻搁在藤桌上,悄悄退了下去。

      我拿起信,敏敏给我的,冷不丁地看到她的信,心中一暖,大草原上还有一个一直牵挂我的朋友。
      胤祯侧头问︰「整日就待在这院里,闷不闷?」我回望他轻笑摇头道︰「不闷。」他笑几声道︰「当年那个满贝勒府乱晃着玩,回头还对着湖面没完没了感叹无聊的人哪里去了?」我伸手过去搡他笑道︰「你老了!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就是真老了。」胤祯笑得没心没肺,拿起桌上的美人团扇把玩着,嘴裡却说:「我整日无所事事,只好回忆过去。」我笑容有些酸涩,满身才华却无处施展,从驰骋西北到枯守陵墓,怎样的人生起落?

      心中紧揪一团,只装作低头仔细看信。别后诸般事情细细述,已经有两个儿子,信中的一切都是和美幸福的。最后叮嘱我保重自己。
      我慢慢收好信,胤祯笑问︰「要回信吗?」我点点头,他吩咐捧了笔墨纸砚出来。我凝神想了会,过去的事情无甚好说,提笔写道︰「我很好,幸福就在点滴中。如今,心境平和,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勿担心我」
      我写完抬眼看向胤祯,他眼睛闭着,睫毛在染上一层金光,炽热阳光下,却是晒不化的寥落。

      雍正三年,宗人府弹劾胤祯任大将军时任意妄为、侵扰地方、军需麋废等罪名,请降授镇国公,胤祯降为固山贝子发落,胤祯只是哼笑一声,不做言语。胤祯自从康熙驾崩后,虽面上看似渐渐平静,接受了一切…但心裡还是暗云密布…。日子看似渐渐平静,除了胤祯这一党,其他阿哥在朝中似乎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雍正四年,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我不知怎麽染上了风寒,本以为小事,却不想慢慢病势沉重了起来,弘暟我已无法照顾,就先送去嫡福晋那裡住着。胤祯的心焦不言而喻,每个被请来的大夫沉吟半天总说了相同的话:「只能尽力救治。」胤祯轰出去的大夫、丢出去的药箱不知几何,我拉着胤祯的手却无话可安慰他。胤祯上某日带着我坐了马车往京上去,趁胤祯不在我从沉香口中得知,他不知道上了多少折子延请太医,最终雍正同意让他带我上京,暂居在以前府邸,再就近派太医诊治,病情拖延加上舟车劳顿,至京城我已病得卧在床上无法起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春华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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