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骨》九歌黎洛

1、第 1 章

　　这天是个好天气，在这辽阔的大西洋缓缓前行，这是丽贝亚号第十五次航行。老船长夏洛克.摩根抽了第三只雪茄，虽然医生已经一再强调不能多抽烟喝酒，可是雪茄也是他人生中的乐趣不是吗？

　　夏洛克船长紧了紧那身呢子外套，这大西洋上可真冷啊，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头，长满厚茧的手刮过下巴下的黑痣，用他粗大的嗓门叫来刚刚二十岁的小儿子塞缪尔.摩根。

　　在大西洋的冷风里，塞缪尔显得那么单薄可怜，活像被虐待的小可怜，那男孩长得不像他父亲，更像个金发的德国男孩，深邃迷人的眼睛，刀削斧凿的英俊五官，除了略微单薄，他就像圣经里的天使。

　　男孩有些怕他的父亲，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站的笔直，神情肃穆，就被检阅的士兵。

　　夏洛克抽了口烟，不紧不慢地吩咐他儿子:“马上就要到纽芬兰岛，去把货仓里的东西准备好。”

　　塞缪尔立刻并拢双腿，高声应道:“是的，长官！”

　　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父亲，塞缪尔迅速朝着船舱走去。路上还遇到船员老杰克，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除了人老了喜欢反反复复地啰嗦吹嘘他的经历以外也没有大的毛病。

　　发福的老杰克热情地招呼塞缪尔:“哦你知道吗，小萨尔，上次我掉进海里被一头成年的虎鲸追赶，哦上帝，那可是一头虎鲸！瞧他多漂亮，比泰坦尼克的船身都更大，当时我都被那强壮的大家伙迷住了……”

　　塞缪尔无奈地耸耸肩:“哦，亲爱的杰克先生，你上次跟我说那是一头大白鲨。”

　　老杰克停顿片刻，甩了甩胳膊:“管他见鬼的是什么，我要告诉你小萨尔，我要把我最珍贵的宝贝送给你，当做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哦拿着吧，小萨尔，我老了，又没有儿子孙子。”

　　塞缪尔看着手里被硬塞进来的东西，那是透明的一节小指骨头，还泛着迷人的蓝光，像水晶钻石一样漂亮。骨头里面反而有着珍珠般的光泽，看着像指骨，但细看就不是人的骨头。

　　老杰克已经站到船舷附近去晒太阳，虽然现在根本没有阳光。

　　塞缪尔摸着入手光滑但周边还有些扎手的礼物，拽出口袋里的皮绳穿过礼物上本就有的小孔，打了个结，系好挂在了脖子上。

　　等塞缪尔做好他父亲吩咐的事，船已经行驶到了纽芬兰岛。夏洛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返航了，这次能在家多待几天，你妈妈一定做好了三明治和沙拉等我们回去。”

　　的确他也吃够了罐头和鱼肉，多么想念妈妈做的意大利面和水果披萨。一想到这，塞缪尔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父亲还活生生站在船头抽着雪茄，为着返航而兴奋。

　　塞缪尔睁开眼看着脸上带着关切的护士小姐和已经翻过几十页的日历，心里涌上一阵酸楚，闭上眼就仿佛昨日重现，而他还在大西洋上，还在几个月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医院。

　　那栗色短发的小甜妞总是带着微笑问候每一个病床上的病人:“摩根先生，今天好点了吗？我听说您是那次海难的唯一幸存者，我很抱歉，您的父亲是个好船长。”

　　丽贝亚号在服役多次，行驶六万海里，服务了二十年后永远沉没在大西洋冰冷的海水里，带着一船几百人，除了摩根老船长唯一的儿子幸存下来。

　　塞缪尔想不明白，就算他抓着浮木没有沉下去，没有遇上鲨鱼，没有被海水冻死，没有和丽贝亚号一起葬身海底，中间他是怎么支撑到救援船到来，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事后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整个人一下午苍老了十岁。

　　此时此刻，他不想待在屋子里，不但躺得快要发霉长毛，而且一静下来就忍不住去回忆那场惊心动魄的海难，还不如出去走走。

　　温切斯特的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明明看着像只眯着眼慵懒的猫，偏偏他的神情透着深切的悲痛，像深藏着暴风雨的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场风雨欲来。

　　自从回来后，他就有了一个小习惯，喜欢不时地磨蹭脖子上的鱼骨项链，那是唯一和那艘船有关的念想。

　　自从住院，他就多了一个习惯，每天午后塞缪尔都会去医院花园里的那座音乐喷泉，这时候还没有喷泉，只有一池子清澈见底的水。

　　他伸着脑袋看向水里的自己，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水里的倒影，喃喃自语，风卷着落叶落到水面，遮住倒影，没人知道他自说自话地说了些什么。

　　塞缪尔伸着手去抓自己的倒影，他似乎乐此不疲，像个贪玩的孩子。进而一头栽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吓傻了还在花园里散心的病人，继而有人尖叫大呼。

　　塞缪尔被捞上来以后，医生禁止他再靠近水边，甚至怀疑他有自杀倾向和心理精神疾病，需要重点观察。

　　闻讯的母亲抱着塞缪尔又哭了好几回，但塞缪尔神情呆滞，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自杀的想法，他心里清楚，如果告诉别人，他们一定认为他疯了。

　　水里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皮肤白皙，银发蓝眼睛，耳朵尖尖，指间带透明的膜，还有一条长着鳞片的银白鱼尾巴，那是人类绝对没有的。

　　那怪鱼周身泛着淡淡的蓝光，漂亮更甚晚间的萤火虫，他嘴里低低的说着什么，带着独特的韵律，像圣诗班吟唱的歌，空灵得仿佛天籁之音，又像情人间的低语，缠绵悱恻又深情温柔。

　　塞缪尔躺在床上，只听清了一个单词，像萨尔。甚至晚上做梦也听到那低低的呼唤，come to me到我这里来。

　　那声音用着不太熟练的英文对他说话。他夜夜惊醒，开始向医生诉说他的苦楚，然而医生们认定他产生了幻觉，要对他进行治疗。

　　三个月后，毫无效果的治疗结果让医生们下定决心让他去更权威的疗养院，但谁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同时也传来噩耗，他的母亲受不住接连打击，与世长辞。一下子天地之大只剩下他形单影只。

　　那又是一个六月，准备完毕，医院要护送他去到那座海滨小城。或者那天看他表现很乖，或者那天看守的人放松了警惕，觉得已经快到那座著名的精神病院，或者是塞缪尔本就聪明过人，他甩开看着他的人，独自去了海边，顺从心底的那个呼唤。

　　临近大海，他能更清晰的感受到那个呼唤，come to me。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海，天空湛蓝，阳光在他眼里洒了一层碎金。

　　一旁修船的老渔翁还在和他不到十岁的小孙子讲着古老的传说，传说不管相隔多远，人鱼都会找到他们的骨，没有骨的人鱼活不长久，他们会用天籁般的歌声去呼唤自己的骨，引导它回到身边。

　　come to me

　　老渔翁说着将一节透明的骨挂在孙子的脖子上，祝福道，你会是海神的宠儿，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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