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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福祸无期 ...

  •   起风了。

      初时是轻缓的吹动衣衫,到后来狂风渐烈,满眼望去都是黄叶翻飞。天阴沉着脸,似乎已经厌恶了太阳,要把它永远弃于乌云之后。

      黄叶一片片地往下落,重耳站在园中的四方亭下,默默伫立。

      后天是申生离开绛城的日子。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申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起风的日子,只是那时的太阳不似今日这般隐去了光芒;那时的申生也不似如今这般安静的不苟一丝言笑。

      “是啊!他哪里会是安静的,他总是有太多的问题,不停地说,不停地问,外公狐突那时会说这孩子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他总是跟在我身后‘重耳哥哥,重耳哥哥’的叫着,对于他的提问,我也总是能让他得到满意。那时候,他的提问声、大笑声,似能把这庭院,甚至于天空都要感染、点亮。可是,现在他只是问了我‘我要被君父废了吧’我都不知该怎样回答他!”重耳侧头看向身旁的狐偃。

      狐偃想了想道:“不学吴太伯,无福只有祸!父亲所言甚是。申生公子若要避祸,此不失为一良策。”

      重耳摇了摇头,道:“远离了是非中心对申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他身为世子,国之未来储君,不是有避世的行径既可免起祸端的。”

      一阵风吹过。

      重耳紧了紧衣袖,抬头看着乌云暗沉的天空,“起风了!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狐偃愣愣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重耳,似明白又似不明白。半晌,似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份书帛,交到重耳手中。

      “先生和姞女姑娘出游楚国云梦泽寻访一位‘古先生’,据说是位隐德修行的世外高人,这是先生临行前留给公子的书帛。”

      “···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重耳读着先轸留的书帛,不自觉地读出了声音。

      “好!好!这位‘古先生’重耳欲求之一见矣。”

      “公子现闭府思过,私离府宅,罪上有罪也,公子且思之。”

      重耳怔怔地笑了起来,又怔怔地敛了笑容。

      “申生公子与重耳素来交好,现申生孤身离开,重耳岂可以不理会,况重耳尚欠申生一个答复;先生得遇高人,又以书帛示之重耳,先生恩重,重耳岂能无以视之,空等府中,错失机缘;姑女与重耳情深,此次却随先生远行,伏羲琴留齐,是姑娘怨了重耳,重耳又岂能任姑娘远行艰险,负了姑娘一片情意。此三者,重耳皆不可负。收拾车驾,明日送别申生,再访云梦泽。”

      “可是···”

      重耳打断了狐偃的话道:“无事可寻非,既如此,莫且做个非,至少强过没来由的祸。”

      黄叶满天中,世事有沧桑,福祸总无期。

      风一连刮了三日,仍不见停止的迹象。出入绛城北门的大道落满层层黄叶,只有一队车队冒着大风缓缓前行。车轮压过黄叶,发出阵阵沙沙的响声。

      申生抬手掀起车帘,仰望着城门上方的“绛城”二字,表情凝然不动,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世事的沧桑和悲凉。

      “公子···申生公子···”

      随着这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喊声越来越清晰,申生转头向后望去,只见满天黄叶中纵马疾驰着两骑一前一后,当先那人一袭青色衣衫,在他愣怔之间,已勒马停在他车前,纵身跳下马来。

      申生放下车帘,转身,亦跳下马车。

      阵阵风吹,片片黄叶,重耳和申生并肩而站。只是这样并肩而站,只是这样默然相对,便能激起生死莫逆的信任之感和温暖心腹的浓浓亲情。

      “重耳哥哥,您尚闭府思过,何故前来,徒增君父厌烦?”申生的语调中带着一种难掩的怆然。
      “申生弟弟,但凭本心,无虑其它。”重耳展颜浅笑,“弟弟只要守住一份真性情,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就像这大风,不论刮得有多猛烈,但你我都知道,它终究是要停的。”

      申生苍白的面色滑过一丝泪痕,“重耳哥哥,您从来都没让申生失望过的,哪怕只是申生的一个询问。”

      重耳抬手拭去申生脸上的泪痕,又伸手取下腰间的一枚青鸟令牌,交到申生手上,“弟弟此去前路艰险,这枚令牌是祖父留下来的,弟弟带在身上,若遇危难,自会有人相助。”说着,重耳拉过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这是赵衰,赵将军赵夙的弟弟,谋略见识堪当大任,可留在弟弟身边,重耳则更无忧矣。”

      申生握着那枚青色的令牌,又抬起双眸,看着面前那个叫赵衰的英挺的年轻人,他怎会不明白,他的重耳哥哥交付给他的是什么。他想起君父冰冷的眼神,想起狐突长长的叹息,想起朝堂上不明形势的争斗,心中一阵苦涩,黯然道:“重耳哥哥···你也要保重···”随着这黯然的声音,申生深施一礼。

      重耳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他亦深深地回了一礼,久久地,直到申生沉重的步履踏上马车缓缓前行,他才抬起身体,面上温和的笑容换成了淡淡的悲哀。

      “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申生···弟弟···还望你和我都能熬得过去···”重耳喃喃地低语了一声,跨马消失在漫漫黄叶中。

      连着三夜,秦穆公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他的父亲秦德公眼泪盈眶对他说:“秦的祖先擅长养马,故在周朝为官;又以马上建立功业,受周室册封为西部诸候。你生为秦国国君,不能忘秦国根本,要虚心学习养马之经。”

      第一夜做梦后,秦穆公尚不以为意,紧接着,第二夜、第三夜又做了同样的梦后,秦穆公心不安定了。于是,他将梦里的情景告诉了内史廖。内史廖听后,面露喜色道:“梦里三夜,时则三年;养马者,识人矣;恭贺君上,三年内必有贵人莅秦,贵人至则秦国霸。”

      秦穆公将信将疑。

      第二天,在秦国都城雍城(今陕西省凤翔县)的宫殿里,秦穆公召见了擅长相马的的伯乐。这伯乐本名孙阳,是相马专家,他不只精于养马,更善于相马,凡马经他一相,他就能说出这马的年龄、产地、速度、秉性、耐力以及是否强健。

      传说,孙阳曾途经太行山时,见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一大车食盐在崎岖的山路上吃力的爬行,马尾无力地下垂着,蹄子也磨出了血痕,浑身大汗淋漓,嘴里不停地流着口水,整个身体瘦得皮包骨头。孙阳根据经验,认定这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马,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理,这匹老马焕发出与众不同的风姿,尤其是其昂首嘶鸣时,声间洪亮,透彻云天。

      孙阳因此而得名,受到秦穆公重用,掌管秦国马政。后因天上管理马匹的神叫伯乐,故时人便以伯乐相称,伯乐之名亦因他而闻名天下。

      “寡人知道您的相马本领高强,您能告诉寡人相马之术吗?”秦穆公问。

      “会相马的人,看中的是马的内在灵性,而不在于马的颜色、外貌。”伯乐答道。

      “寡人可以学习相马之术吗?”秦穆公又问。

      “君上乃一国之君,不必学相马之术,学识人之术方可称霸天下。识马与识人皆有其共通性,都不可拘泥于看重他的出身、年龄、相貌,而更看重的是其学识、经验和智慧。千里马并不缺少,缺少的是一双发现其价值的主人。”伯乐又答。

      我们现在常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大约即是现代快节奏的生活,我们强调结果的本身,而忽略发现身边人内在品性的识别和认知。

      养马者,识人矣。君父托梦于我任好,是告诫任好要不拘一格知人、识人、用人,唯有人才,才能使秦国强盛。唯才是举才是强盛秦国根本啊!秦穆公暗暗叹道。

      经过与伯乐的一番谈话,秦穆公决定下令向天下召集人才。

      下令容易,召集难。如何下令?如何召集?秦穆公犯难了。

      送走伯乐回到大殿的内史廖,看着眉头紧急的秦穆公道:“天下的人才,天下召集。君上可效仿齐桓公呀!”

      “齐桓公!是,是,是。齐桓公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财帛,使其周游于列国,寻觅天下贤士。”秦穆公拍案大笑。

      第二天,秦穆公亲拟招贤令一道,诏告全国。

      招贤令:昔秦之先祖自雍歧之间,修德行武,拓地千里,天子致伯,诸候共贺,甚有光辉。今寡人践阼三载有余,国家内忧,民生劳苦,梁芮侵患,未遑外事。古圣人言,兴国之道,贵在得人。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为己忧。寡人思之,今秦国国无良相,亦无良将,深为忧之。寡人今特布告天下,凡有能出计强秦国者,不拘老少、贫富、贵贱,可赴招贤馆报名,听候考验,果有其才者,当即授予官职。

      在招贤令颁布的同时,招贤馆的修建也在公子挚的带领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一场招纳天下贤才的运动在秦国正悄悄展开、漫延。

      永春宫。

      伯姬手持一面铜镜,镜中的女子皮肤白晳、眼睛乌黑、嘴唇红润,下巴尖尖,在镜子中看来更是晶莹如玉,即使搁到现在也堪称美人。在她的身后一位中年妇人正在打理着她的发髻。

      “母亲,梳头这种事情交由采慧即可,您总是这样,女儿不忍心。”伯姬说着对着镜子里打量着她的中年妇人嘟了嘟嘴。

      这位中年妇人即是齐姜临终时托咐的贾妃,贾妃乃晋献公之妃,不会生育,待伯姬视如己出。
      “再有二年你也该出阁了,彼时,母亲即使是要给姬儿梳头,也不能矣。”贾妃叹道。

      “母亲,姬儿不嫁,姬儿要陪在母亲身边。”伯姬放下手中的铜镜,回转身向贾妃扮了个鬼脸,跑了出去。

      “伯姬公主,这孟浪的样子,哪里有公主的规矩?”羞红脸的伯姬低着头正撞进迎面过来的骊姬身上。

      骊姬斜睨了伯姬一眼,神情微怔,暗想公主是越发精致了,转瞬间,她眉间的怒意更深了几分。“贾妃,你就是这么抚育公主的?”话说间,骊姬的视线转向贾妃,此时屋内的侍人已经都俯下了身子。

      “娘娘责斥贾妃,自不敢辞。公主温婉,岂言孟浪,您贵为娘娘,岂可出此言语?”贾妃俯身施礼,淡淡道来。

      “是吗?”骊姬在侍人的服侍下坐定后,“那你就睁大的你的眼睛看着。搜!”

      “是,娘娘。”在骊姬的一声令后,跟随她身边的侍人开始在各个角落里搜寻。

      “你们···你们···母亲···母亲···”伯姬看着室内的一片混乱,喏喏不知何言。

      “娘娘,找见了。”侍人将一面铜镜交到骊姬的手里。

      伯姬看到骊姬手里的铜镜,上前几步,从骊姬手里夺回了铜镜,“这是伯姬的,是母亲临终前给伯姬的。”伯姬直直地站在骊姬面前,一又乌黑的眼睛瞪着骊姬。

      骊姬一时有些怔,她没想到伯姬居然敢不向她行礼,而且还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话,此时不灭掉她的气势,还待何时。骊姬干笑了几声,站起身来,道:“本宫前几日丢了一面铜镜,得人举报,言永春宫见过此物。故本宫今日前来,探个究竟,未曾想竟是公主为之,本宫甚是寒心。贾妃既教之无方,本宫责无旁贷。来人,把公主带走,本宫教教她做公主的规矩。”

      “不要···不要···”贾妃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拦在骊姬面前。

      “贾妃,谁给你的胆子,敢阻拦本宫?”骊姬说着,一巴掌甩在了贾妃脸上。

      “走···”

      贾妃茫茫然地立在永春宫门外,看着伯姬被捆绑着的身体渐行渐远,心中一疼一疼地,眼泪不禁又潸然而落。

      百里奚在晋国养马了,这一养便是三年。

      百里奚养的马,一头头膘肥体壮,毛色鲜亮;养马的百里奚则白发更生,背弯更甚,唯有两只眼睛炯炯发光。

      这日,百里奚正在马棚里低头喂马饲料,大夫舟之侨闯了进来,高声嚷嚷道:“百里兄,你的好运来了!”

      “百里奚一介奴隶,何运之有?”百里奚头也没回继续喂他的马饲料。

      “百里兄不只马养得好,更是满腹才华,弟侨向君上举荐百里兄堪有大夫之才,君上欲用之,这岂非百里兄之运乎?”舟之侨迫不及待地道来。

      “大夫之才?百里奚堪为大夫之才?”百里奚回转身,一声苦笑,“整整三年矣,舟大夫可谓举荐得时宜也。奈何,百里奚已受虞君封大夫之恩,今国虽灭,虞君犹在,故主在,百里岂能侍他国乎?况晋之仇国乎?”

      “故主在,岂能侍他国乎?况晋之仇国乎?”舟之侨不仅降了晋国,还带兵灭了自己的国家,听到百里奚这句话,怏怏而去,只是恨意却植在了心里。

      未几日,百里奚受到晋献公的诏见,因他养的马好,人人赞之。

      百里奚入宫,晋献公见他一身奴隶衣服,走路一跛一跛,皱了皱眉,淡淡问道:“你养马有什么经验吗?”

      百里奚答:“无有经验,只是适时喂它饲料,不要过多,亦不可过少,掌握度矣。”

      “寡人听舟之侨大夫奏你有大夫之才,不知你可有何庙堂良策?”晋献公又问。

      百里奚答:“丧国之臣,无有良策?”

      晋献公哈哈大笑道:“若有良策,岂能丧国,倒有几分自知之明。寡人虽欲用汝,但汝身患腿疾,不可立吾晋国朝堂,汝喂马正合适矣。”话毕,晋献公又是一阵狂笑。

      百里奚知晋献公有意讥讽自己,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不由自主地喷发出来,冷哼一声道:“善马者,善人矣;相马者,相人矣。日有不明,天不易也;山高而不见,地不易也。”

      百里奚发出阵阵大笑声,离开了晋国朝堂。

      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是晋献公可称为伯乐,那他一定会分辩出此刻站在晋国朝堂上的这个白发跛腿的老头是千里马式的人才。可惜!他不是。

      “娘娘,此面铜镜乃周天子所赐之物,纯铜打造,其手柄处制有‘周’字样。昔先武公洛阳朝拜时,周天子恩赐,后先武公迎娶齐姜夫人时,作为聘礼赠与了齐姜夫人。伯姬公主言铜镜是其母亲所遣之物,此言非虚。不只梁五见过此物,君上亦是识的。”梁五附在骊姬耳边低低道来。
      梁五的低声道来与伯姬精致的面容交错在骊姬脑子里闪过,一个“打”字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只恨恨道:“那当如何?”

      “事已至此,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娘娘可向君上言贾妃教养伯姬公主不善,娘娘只是疼惜公主,留之公主教习宫规礼仪,并无恶待公主。娘娘喜欢此面铜镜,可向君上讨要,若是君上应允,足见娘娘对君上影响之深,反之,娘娘需尽力悦君上,以得其心矣。”梁五躬身站着,默默瞅着骊姬,慢慢道来。

      骊姬未做声,半晌,无奈地道:“送公主回房,好生照顾。”

      风又吹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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