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锁剑录》潇阳

13、江上风波5

　　“都怪我首先出手。”白英渡渐缓过劲来，道，“两人当时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虽败，在下还是有些感激他们。”
　　“强要索取反倒有理了？”司徒青云愧忿交加。愧以为自己已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却不堪一击，技不如人；忿的是他们在水中逞能，使他变成了落汤鸡，在白英渡面前丢尽了面子。他心中恨恨不已，兀自骂个不休：“什么‘镇江双英’，是不要脸皮的镇江双盗……”
　　林紫薇紧锁眉头，“青儿，你也别口舌逞之强了，还不快将衣服脱下来晾干，否则，怕要渍出毛病来。”
　　这时江风一阵紧似一阵，司徒青云早已面青唇紫，浑身颤抖。他和白英渡晾好衣裳，两人抱着光膀躲入仓中。
　　小船在江中悠荡，竹篙早已随水漂走，不见了踪影。林紫薇独坐船头束手无策。只盼有过往的船只，求他们前来搭救。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偏无片帆往来。而小船又被卷入另一个旋涡，滴滴溜溜乱转了许久，才被荡出圈外，缓慢地顺流漂去。芦苇飒飒，江水渺渺，吉凶难料，顿生不知何处是归程之慨。小船左拐弯时碰上了岸边的一块巨石，一打横靠在山边，三人一见方舒了口气，才先后登岸。
　　时已落暮，三人又饥又累，心一放松，全身也就软塌塌的没了一点精神。山边无路可走，遥望对岸，荒滩寂寞空阔，稀稀疏疏的几处村落冒出几缕炊烟。三人无法过江，只好攀上山去寻觅出路。几经攀援，终于找到了一条山径。
　　有路必有人家，顺路走谅也不会有错！三人加快了脚步。
　　天已暗了下来。约摸走了一个时辰，那山路尽在山中盘来曲去，似乎没有尽头。越过几条山岭，他们也不知到了何处，也辩不清东西南北，见前面的山峦黑魆魆的一层比一层高，想不到钻到大山深处之中了。
　　白英渡仰望天空，指着北斗星道：“林女侠，按方位金华应在武义的西北方，而咱们却朝南走，反而越走越远，不如待明月上山后再寻出路。”
　　司徒青云早已体力不支，恨声道：“都是两贼杀胚害的，不如从原路返回。”
　　林紫薇虽疲劳过度，仍镇定如常：“原路返回也无法过江，我就不信山中没有一处人家，先往下走为好。”
　　三人摸索着往下穿行，白英渡眼尖，突然叫道：“林女侠快看，对面树林中有一丝亮光！”
　　明月初升，山峦林木似笼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三人循着灯光，来到了一个山坞前，穿过树林，这才看清原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灯光正是从破窗口透出。
　　司徒青云纵身便要往里闯，白英渡一把拉住，轻声道：“里面是啥人都不知，胡乱闯入若再碰到一伙强人怎么办？”
　　林紫薇暗暗钦佩白英渡遇事谨慎，深山破庙之中若不是强人聚会之处就是乞丐寄居之所。如果是一伙拦路抢劫的强盗怎么办？若不进去，三人已在山中迷了路，连个避风的地方也难以寻觅。她权衡再三，作揖问道：“里面是何方高人，贱妾三人在山中迷路，可否进来小憩片刻？”
　　里面无人答应，过了一会才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老朽也是过路之人，外面的客官请进来吧。”
　　林紫薇三人推门而进。只见一堆柴火旁盘腿坐着一老者，脸色灰暗，皱纹纵横，衣衫褴褛，转动着细棍正在煨烤一个个冷馒头。
　　白英渡入庙后便细细地搜查神像后面和案桌之下是否另有他人。老者回看了他一眼：“客官无须查看了，除了老朽连个人影也没有。”
　　柴火哔剥，煨烤的冷馒头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司徒青云更觉饥饿难耐，咽了一口口水。
　　老者看了一眼，道：“小哥怕是饿了吧？不妨先用。我包裹里还有。”司徒青云刚要伸手接过，白英渡抢先夺过，道：“兄弟，咱们与他素昧平生，更何况在无人知晓的荒山之中，怎好随便乱吃人家的东西。”他又放到鼻下细细地闻了起来。
　　老者目中倏地精光一射又转为昏暗道：“小哥是怕老朽的馒头有毒？待我先吃给你看！”又从火堆中拿出一个馒头，刚要往嘴里送——“且慢！”白英渡道：“咱们调换一个。”
　　明明是一个昏迈的老农，又无冤仇，而且又不知道我等要来，岂有等人前来吃他的毒馒头不成？白英渡做得有些过份了。林紫薇开言道：“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也太多虑了。”
　　“这位夫人才通情达理。夫人，想必你也饿了，若信得过老朽，请先用。”老农将手中的馒头递给了林紫薇，自己吃另一个馒头。
　　看他大吃大嚼，吃完了又放在火上煨烤另一只馒头，白英渡的戒备之心才松驰下来。
　　老人毫不计较白英渡的怀疑，为人很大度也很大方，见司徒青云狼吞虎咽的模样，又从背后的包裹里摸出几个冷馒头分给三人。各人也照老人样子，插上一根细杆在火上煨烤起来。
　　林紫薇蹲在老人的对面，问道：“老人家，你怎地一个人在这深山破庙之中？是不是家中遭了什么劫难一人逃了出来？”
　　“不哩，我出来寻找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这一带的寺庙宇观都寻找遍了，寻来找去碰上天色晚了，才到了这破庙里。”
　　林紫薇见老人诚实憨厚，问道：“你的朋友怎么称呼？”
　　老人呆了一会才道：“是我童年的好友，他的大名叫诸葛长虹。”
　　林紫薇大吃一惊，诸葛长虹？诸葛长虹是三十多年前一位纵横江湖的一代大侠，人称‘玉面煞星’。林紫薇夫妇出道时，他已隐迹不出，从此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她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老人神色略动，道：“嗯，他是我童年的好友，一别三十多年了，有急事才来寻他，夫人可知他的下落？”
　　司徒青云和白英渡不知诸葛长虹为何许人，只目视着老人不放，听林紫薇自言自语道：“他的名声很大，可谓誉满江湖，也毁满江湖，可从未见过面。”前辈名宿相传：他专杀贪官污吏，逆子巨盗。被杀者都是天灵盖碎裂，五官变形。因为手段过于狠毒，凡见过他杀人的人都被他杀死了，没一个人知道他如何杀人，武功之高难以揣测。他与开封的俞大阔少俞冲霄齐名，称为‘南剑北掌’。他封剑隐迹后自号‘烟霞老人’，隐居的地方在哪里，武林中相传不一。想到这里，林紫薇道：“在下只听到过流传的几句话：‘一山分四水，烟霞卧石星，猛虎当痴儿，狂傲绝世尘。’”
　　老人神色懊丧，叨念道：“一山分四水……一山分四水，他到底在哪里？这一带是找不到他了……”他从身后摸出包裹，包裹却是上等的绸缎。他默默地走到角落依墙坐下，闭目不语。
　　林紫薇一见，疑云大起，老人衣衫破烂，包裹却质地上等，与诸葛长虹是童年至交……莫非眼前的老人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难怪他独处深山破庙而不惊……
　　白英渡刷地抽出宝剑，剑尖直指老人的咽喉，喝道：“阁下到底是什么来路？”
　　司徒青云也抽剑守住了门口，道：“白兄，我早已怀疑他了，他走路的步履不像是一个老人！”
　　林紫薇忙喝道：“白小侠，不可造次，老人家对我们有施食之恩，还不致歉退下。”
　　老人家睁开双眼，露齿一笑，对剑尖不屑一顾，又闭上了眼睛。林紫薇更是吃惊，真是自己走了眼了，老迈之人哪有这等洁白的牙齿。只听老人道：“我又没招惹三位，何必动刀动枪地吓人，萍水相逢也是难得之事，明日一早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干啥子嘛！”老人明白自己露了口音，立马闭口不言。
　　司徒青云听不懂老人的话，急问：“娘，他说话的腔调和我们不一样，这是哪个地方的口音？”
　　林紫薇对各地方言颇有了解，呆了一会，对老人道：“听口音先生是四川人，倒是失敬了，小儿们无礼，请多加见谅。”
　　“没事的！”老人微微一笑，也不否认不是四川人，道：“南南北北走得多了，各地的口音都会一点，我晓得他们和我闹着耍子玩嘛，我也不是啥子武林高手，从不与江湖人士来往，各走各的道。今日荒山相遇，也算是萍踪偶遇的啰。”
　　老人一笑的刹那，白英渡觉得除了脸色不同外，他像一个人……对了，他笑时很像肖玉安，但两人一东一西，相隔千里，根本扯不上关系。
　　林紫薇已看出对方已施了易容术，既然对方已怕露出行藏，也就不便揭破，又问道：“先生不辞千里之苦，就单单为了寻找故友诸葛长虹？”
　　“是咧，我刚到浙江不久，还没学会浙江话，才露出了口音。我此来就是找他叙叙童年的旧情，不知龟儿子躲在哪个洞洞里……”
　　敢称诸葛长虹是龟儿子？林紫薇觉得眼前的老人真有些不可揣摩，简直是个谜团！还不知他是善是恶，今夜可要小心着哩。她也不再多言，示意两人睡到另一边的角落，自己怎么也不敢深睡。庙外月光如水，林中夜枭声声，不由得毛骨悚然。不一会，青儿与白英渡已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自以为只迷糊了一会，睁开一看，天已微明，对面的角落里已不见了老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