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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朝风雨满廷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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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钺抬头看了看,踟蹰了会儿,微叹了口气,抬脚往里面走去,高挂的乌漆匾额上诏狱两个字笔锋尖锐得像是要破扁而出,勾上的朱漆更像是盈满了血色。
秦钺朝着门口的狱卒递过一面牌子,领头那狱卒接过细细查看确认之后恭敬的双手递回,秦钺挥手让他们不用跟随,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去。里面倒也还算明亮,因着是关押九卿以上官员的牢狱,每个牢房有顶上一块透风处,青石砌的大牢内,倒也不至于闷热难当。
秦钺缓步走近最底端的那一间牢房,越靠近脚步也越发的迟疑。还算素净的牢房内有一人静静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一袭青衣挂在瘦得几乎就剩骨头的身上,大出了很多,显得空荡荡的。秦钺低低叫唤了一声:“小六……”
那人一动不动,像是问曾听闻,眼睛依旧直直的盯着墙壁,像是要透过它看着什么东西一样。
“小六,皇兄的灵柩已经下葬,你……”秦钺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心疼的看着那消瘦的身影。
秦闵直勾勾的看着墙壁,就在秦钺以为不会他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开了口:“什么时候入皇陵的?”
“昨天的事情了……”
“我不信……”秦闵重复了一次,然后转过头来问秦钺,“四皇兄,你告诉我,这是骗我的,好不好?你告诉我皇兄其实还在下落不明,压根没找到好不好?”
“你——”秦钺看着秦闵转过来后注视着自己的那空洞的眼神,觉得胸腹中有把莫明的火在烧,要不是隔着上了锁的栅栏,秦钺真恨不能冲过去抓住他的领子狠狠质问一声。
“皇兄死了,遗体在芷江下游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浸泡浮肿得面目全非,身上全是撞击江中碎石的伤痕,口鼻满是泥沙,他死了……”秦钺一手抓着栅栏一字一句的说着,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它抓断一样。
“不是,不是,不是————”秦闵摇着头,拒绝相信秦钺口中所说,“那不是皇兄,不是!”
“那是!”秦钺不依不饶的说着,想要将秦闵从自我封闭中抓出来,“你知道那是,所以你拒绝相信——他身上还留着前年比试被误伤刺中侧腹的痕迹,他脖子上还挂着百日时父皇送他的护身玉龙环!”
在秦钺吼完最后一句后,秦闵终于软软的倒在地上,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垮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身子自然无力的倒下了。
“那玉龙环用的是刀砍不断的乌金丝线,自大皇兄白日戴上后就未曾取下来过,这一次被水冲得勒进了脖子里都没断,也算是上苍怜见,给了我们一个寻找的凭证……”秦钺将另一只手掌摊开,露出掌中一个玉环,“这次我用父皇赠我的乌金刀割断了线将它拿了来,就当是给你留下做个念想……”
秦闵看见那玉龙环,摇摇晃晃着起身,向秦钺走来。久久没动,双腿早已麻木,秦闵走不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他就这么撑着身体爬了过去。
秦钺手中那玉环雕成龙状,首尾相交,张开的爪子中抓着玉珠,栩栩如生。秦闵伸手抓过那玉龙环,从小相伴十数年,自然对它熟悉非常,秦闵的心一点一点的彻底凉了。他死死的抓着玉环,依靠在栅栏上,低着头咬着唇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负伤的小兽,将身体绷得紧紧的。
秦钺眼光一暗,低着头看着秦闵,从栅栏的间隙中伸过手去抱住了秦闵。
“为什么你眼里只有皇兄,我就不行吗,我就不行吗?”秦钺用着快要哭泣似的声音低声问着眼中只有那玉环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不可能回答他的秦闵。
天气炎热,入狱之后未曾洗过澡,秦闵身上有一股酸臭味,秦钺却像是压根没有闻到一般,蹲下去紧紧的抱着他。
两滴黏糊糊的液体滴到了秦钺的手背上,秦钺看去,却是秦闵咬破了唇,那血珠从唇上滴落。
“你竟连在我面前都要压抑,不是皇兄,就不能放下心来么?”秦钺一点一点的抽回手,站起身来,勉强笑了笑:“小六,我先走,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秦钺大步走出,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后面有人嘶吼着哭喊出声,顿时口中泛上一阵苦味,苦入心肺。
走到诏狱门口,秦钺吩咐狱卒:“等下六皇子安静下来了,便送一份稀饭过去,这几日切记不要让他沾什么荤腥……还有,若六皇子睡下了,就不要打扰,把粥备着就是!”
“是,四殿下请安心!”
秦钺也不去看那些狱卒的脸,推开牢狱的大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太阳光太过明亮,晃得他眼有点花。
“四皇弟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肆无忌惮,“啊啊,我忘了,是小六在此,所以四皇弟才三番两次的往这里跑啊!”
秦悠领着一帮侍卫过来,看着秦钺似笑非笑。
“二皇兄!”秦钺也没空跟他顶嘴,只是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太监,皱了皱眉头,问:“怎么?”
“唔,这六皇弟在这关押得也够久了,而且有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证明他和大皇兄被刺杀一事有关,案件也毫无进展,所以我就奏请了父皇让六皇弟回皇府待命喽!是吧,余公公?”秦悠摊了摊手,转头微笑着问身后的太监总管。
“二殿下说得是,奴才就是来颁布圣上旨意的。”余公公抹了把额头的汗,陪笑了两声。
“四皇弟这是要现下就回了呢,还是跟我们一起去颁布圣旨?”秦悠故作询问。
“一起吧,我也好接了六皇弟将他送回去,有劳二皇兄和余公公了!”秦钺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那余公公急忙回礼,秦悠自是不动如山的受了这礼。
回到诏狱,秦钺本以为秦闵还在恸哭,走进去却没有听到半点声音。
“糟了!”秦钺心下一紧,怕秦闵悲伤过度,厥过去了,也不顾秦悠在身边,急急赶了过去。
“小六……”等到了秦闵牢房门口,才看到秦闵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全然没有原先的失态。
“六皇弟的气色看起来不错!”秦悠走了过来,示意狱卒打开了牢门,带头进去。
气色不错?秦钺差一点就忍不住一个白眼抛过去,小六现在这面白如纸的样子哪点能看出来气色不错的?
“二皇兄……”秦闵将视线转到秦悠身上,但显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秦悠没有回答,侧身让出位置,示意道:“余公公——”
余公公上前,摊开明黄色的圣旨:“六皇子秦闵接旨。”
秦闵起身接旨,就听得那余公公尖声宣读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一案疑点颇多,据查,六皇子秦闵并无罪证,着其返回六皇子府好生静养,日后偕同破案。钦此!”
“秦闵接旨!”秦闵摇晃了一下站起来,刚接过圣旨便向一边栽倒过去,被在一旁时刻关注着他的秦钺一把扶住。
“六殿下,你……好生休养吧!皇上他也是……”余公公欲言又止,看着这个自幼被秦琛护着没吃过一点苦的皇子短短半个多月来就被折腾成这副样子,也是不忍。
“余公公,我知道……”秦闵勉强的对着他点了点头,伸手抓住秦钺的袖子。
“二皇兄,我带小六先回府!”秦钺跟秦悠等人打过招呼,一把抱起秦闵便向外走去。
“真是难为六殿下了!”余公公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么说了一句。
“嗯。”秦悠淡淡应道,压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四皇兄……”秦闵将头靠在秦钺肩上,低声唤道。
“怎么了?”秦钺大步走着,想着怀中小六的身体轻得没几斤重了。
“帮我,帮我找到杀害皇兄的凶手……”
肩膀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秦钺紧了紧手臂,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