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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野狗 ...


  •   带着体温的布料蒙在苗靖头顶,一只手大大咧咧搓她的湿发。

      “拿好,别被发现。”男生嗓眼里的压抑音量只有她能听见,陈异另一只手迅速从腰侧摸出一个布包,沉甸甸的塞进她手里。

      “塞衣服。”

      两人气氛格外凝重。

      苗靖心内一慌,借着外套和脸盆的遮挡,把东西迅速推进衣摆,借着手势抵在肚子上。

      宿管老师就在身后盯着,两人就挨近那么几十秒,陈异笑嘻嘻往后退了步,扶了扶苗靖手中的小脸盆,弯腰盯着她木愣愣的小脸,笑容灿烂:“早点回去休息吧。”

      苗靖心跳如擂,提线木偶一样端着脸盆,小碎步迈开腿离开,踩着楼梯才敢回头,男生们一列列站着,被男老师挨个搜身,陈异站在人群里格外醒目,笑嘻嘻地看着苗靖。

      苗靖回到宿舍,班上女生七嘴八舌说话,说是男生大查寝,女生这边刚刚也被排查过了,宿管阿姨翻了翻大家的抽屉箱子,刚刚走。

      苗靖抖了抖,暗暗吐了口气。

      她的东西没有问题,但陈异塞给她的东西——那一大包香烟——显然是学校的违禁品。

      陈异几天后才想起去找苗靖。

      晚上独自回寝室的路上,陈异逮住她,朝她使了个眼色,苗靖意会,不远不近跟着他走,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操场角落。

      陈异臭名昭著,连着几天都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罚站,他装纯良无辜,教导主任抓不到他的把柄,不得不放人,他大摇大摆走出办公室,回了教室,扮好学生乖乖上课。

      苗靖站在杂草丛旁,陈异手指摁着她小脑瓜子,把她摁着蹲下,两人面对面蹲着,彼此的面目都很模糊。

      “东西呢?”

      苗靖打开书包,紧张地把东西摸出来递给他——她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打交道,干过这些事情。

      模糊光线下她的纤弱手腕如同雪色一般横亘在他面前,陈异接过东西,漆黑眉眼粲然带笑:“谢了,不然这次被抓到铁定要开除,又要把老李气得半死。”

      他也不怕开除——只是不想老李苦口婆心地戳他脑门子讲道理。

      苗靖紧张地抿着唇,干巴巴道:“不客气。”

      陈异想了想,在后兜一摸,两张红票子递在她面前:“拿去买点吃的,不够再问我要。”

      苗靖没伸手,脸色还是灰淡的,嘴唇嗫嚅,讷讷道:“学校不让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你还挺爱管闲事。”他痞坏地拗起下巴,“我的事你少管。”

      她没想管闲事,扶着膝盖慢悠悠地站起来,转身要走。

      “钱不要了?”

      不要,苗靖呆滞着面孔摇摇头,猫着腰拨开杂草,要远离开这个地方,陈异也拔腰而起,冷嗤一声:“不要拉倒。”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这边只有操场射灯照过来的一点光线,苗靖看不清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试探着往前走,陈异拨开她身边的杂草,路过她,也在前面领路,闷头耸着肩膀,正好把她藏在身后。

      走两步,他踩倒脚下的杂草,懒洋洋撇嘴道:“我抽的也不多……这都是拿来卖的,不然吃什么,我不要老李的钱,这事也不能让他知道……就这么点小事,我看这几天把你吓得连走路都心虚……”

      苗靖微愣。

      她捏着衣摆,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吞进肚子,最后转身,跟他背道而驰,慢吞吞地走回寝室。

      陈异回头,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被前方灯火通明的宿舍楼衬得分外伶仃孤单,不知怎地站定脚步,打量着她,又掂掂手中的东西,打开一看——那卷成一团的一千块钱,正醒目躺在其中。

      他轻轻地哼出声,鼻腔莫名带着点模模糊糊的笑意。

      瞧着苗靖渐渐走远的背影,陈异吹起口哨:“小靖妹妹,谢啦。”

      苗靖听见他的声音,一溜烟跑得飞快。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苗靖和陈异没有任何一丝交集。

      但这事还有一点后续。

      查寝那天陈异当着所有男生的面大声喊她妹妹,这关系就慢慢散布出去,有人问她是陈异的表妹还是干妹妹,也有高年级的女生过来,特意拜托她帮忙递情书或者搭关系,苗靖不堪其扰,摇头装哑巴,有一回她被几个初三女生围着问话,正好被陈异瞥见,他面色冷冷走过来,绷着腮骨,凶冷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溜了圈,把苗靖肩膀一拧,拽鸡崽一样拧回了教室,而后……陈异在学校一口气认了十几个干妹妹,满学校都是喊他哥的女生。

      苗靖这个莫名冒出的妹妹就突然失了宠。

      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陈异被老李拘在学校不许睡觉逃课,晚自习也要考勤,有时候在校内偶遇,他带着一伙人,面无表情耍酷路过,肩宽腿长,走路带风,苗靖往旁边微微避让,柔顺低头。

      还是有人会多看她两眼。

      “这个小学妹挺眼熟的,以前是不是见过?”

      “那是异哥的妹妹,你想什么呢你。”

      陈异飞踹一脚:“看路,不该看的你也看?眼睛还要不要了?”

      “异,异哥……这个妹妹又是哪个妹妹?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

      “关你屁事。”

      *

      这年六月中考,陈异的成绩出来,分数虽然不够念最好的市重点,但过了区重点的分数线,老李看到分数如释重负,再三叮嘱陈异,让他好好念书,走正道,别走歪,人生那么长,他的未来还没有开始。

      陈异罕见回了趟家,他和陈礼彬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这回没有拳打脚踢,陈异这两年身高突飞猛涨,个头快要追上陈礼彬,父子俩坐在饭桌边,一如既往的闷头吃着饭,不声不响,各自为营。

      说到今年的中考,陈礼彬斟了杯酒,想了想,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开口说话。

      “上什么高中?三年学杂费又要花多少钱?你从小到大闯祸害人还不够,认识的哪个人不说你是害群之马,再进了学校,那里都是正经学生,你打架斗殴,带坏好学生,败坏校风校纪,搞出点事来,要害多少人?子债父偿,我赔得起?”

      陈礼彬捏着酒杯一口闷紧,斯文面孔浮了一抹诡异的红晕:“去职高念书,我已经找人给你报好名,把你学籍调过去了,学校有机电专业,你读几年出来,我安排你到供电所当个电工就行了,你总要记得,自己怕什么,才不会惹事。”

      陈异怕电。

      他身形凝固在椅子上,颊颏线像即将绷断的箭弦,整个人如一尊冰冷石像,戾气四溢,苗靖和魏明珍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大气不敢出地顿住了筷子,苗靖害怕抬头,触到陈异的目光,他幽深黑沉的眸光和她相撞,突然迸出点刺一样的寒亮光,而后猛然奋起掀桌——餐桌上的碗筷盘盏噼啪滑下去,陈异抡着椅子朝陈礼彬砸过去,陈礼彬面色铁青,拖着椅子往旁一闪,撞在魏明珍肩膀上,母女两人都尖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父子两扭打起来。

      “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你逼死了我妈还不够,你人渣、疯子……”陈异双眼暴红,铁拳一下下挥砸过去,“从小到大……老子总有一天弄死你……”

      “小畜生……狗杂种,野种,我生你养你……老子才是你老子……你,你跟着我姓陈,这辈子都别想……我就是养狗养猫养畜生,我也不养你……”

      这场搏斗以邻居围观和好事者敲门劝和收尾,父子反目成仇,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邻居茶余饭后的八卦。

      陈异带着一身伤痕,冷冰冰拗着脸踹门而出。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苗靖在这个暑假升了初二,她学习好,朋友少,性格内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书,但总是有点害怕——她怕陈礼彬,那么斯文温和的人,说话也是有条有理,看着很随和温吞的性格,却会有完全大相径庭的举动,而且他开始酗酒,脸色越喝越白,越喝越斯文。

      她不敢和他单独待在家里,总觉心有惴惴,魏明珍也知道她胆小怯懦,有时候也把苗靖带到茶室去,她工作的茶室开在步行街附近,店铺两层,兼有喝茶聊天的静室和棋牌室,苗靖兼职切水果摆盘,自己赚点零花钱。

      但苗靖很快就从蛛丝马迹里发觉魏明珍的秘密,店里隔三差五有个中年男人进来找魏明珍,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再一起回来,被苗靖看见,魏明珍也没有太慌乱,直说是情人,让苗靖保密。

      有一段时间了,自从魏明珍频繁跟陈礼彬吵架,报着各玩各的心态,打麻将时认识了别的男人,两人眉来眼去,魏明珍就借着外头上班的机会,跟这人暗通款曲。

      苗靖从小性格就有点麻木老成,闷葫芦一样,谁都有距离感,和魏明珍一直没有培养出母女亲密度,听完这秘密,也是淡定从容。

      “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不说,谁能发现,发现了我也不怕。”

      说起现状,魏明珍也是很不满意,她年龄已经三十五六,仍有姿色,但当然不比年轻时候,跟陈礼彬相处不好,也一直没有怀孕,心里空荡荡的没着落。

      “你马上念初二,也就再念五年书,以后考大学,想去哪就能去哪?我也轻松了。”
      “手上一直没什么钱,我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要是我跟陈礼彬分手,我们从陈家搬出来,你说行不行?”

      “租房子住吗?”苗靖点头,“可以。”

      “我也就是这么想想。你要念书,我自己可养不起咱两个,这茶室挣的钱也就够我随便花花。”魏明珍叹气,“我这个朋友……人倒是挺好,但工作一般,也养不起多出的两个人……”

      还是在钱上面甩不开手。
      苗靖花钱不多,但吃喝用度和学杂费,都是陈礼彬出的。
      陈礼彬不管闲事,只要魏明珍不被发现,眼下就维持这个现状似乎也不错。

      -

      九月开学,苗靖回学校报道,听说陈异去了职高,那里不仅仅有他,也有初中那一帮朋友在,但波仔说陈异在职高也没有正经念书,一直在外头混。

      开学的时候,苗靖满脸茫然地还踏进了老李办公室——老李请她来一趟。

      “你是陈异的妹妹?”
      “是……”

      “他的高中录取通知书还在我这里,之前说什么也不来取,也不肯来见我。”老李摇头,叹气道,“就这么跑去念了职高,我去学校找了他好几次也不见人。”

      苗靖动了动嘴唇。

      即便是教育工作者,老李脸上也带着成年人世俗的沧桑,把录取通知书递给苗靖:“他父亲也不要我多管闲事,你把这通知书带回家去,给陈异吧。”

      苗靖局促地接过录取通知书,轻声开口:“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老李什么也没说,极长地唉了口气,最后无奈似的拍了拍那张录取书,在苗靖转身要走前,叮嘱她:“你好好念书,别跟陈异一样。”

      “我知道,谢谢李老师。”

      这张录取通知书后来被苗靖带回家,又被陈礼彬随手搁在报纸堆上,某一天连同报纸一起消失不见,也许是送进了哪个废品站。

      陈异也再没有回来过,客厅的单人床和杂物都被扔出去了,苗靖一整年没有见过他,几乎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也很少想起来,她自己也在慢慢长大,个子拔高,穿小背心,亭亭玉立,文静纤弱,整日埋首在功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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