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39、第二十七章（上）

　　于是隔天，关于何结绫怀孕的事情成了最轰动的消息，不到三天便传开在黄泉碧落的任一角落。柳纤云也没有让嫣然失望得在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寻找她商议。
　　“她怀孕了，怎么办？”还不等坐下，柳纤云劈头就直奔中心。
　　嫣然却完全一副悠然的样子，先小心得坐下，又让守在一边的丫头给柳纤云奉了茶，这才开口。
　　“能怎么办？这可不是她自个儿偷偷怀上的，听说无双是早就知晓此事，纤云，你跟了无双那么多年，你还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才会这么着急得来找你商议！表小姐，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么？这样下去，别说我和门里的这些危险，表小姐，就算是您，您想要的一切，也都要泡汤了吧？”柳纤云完全脱去了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直白又尖锐得冲声道。
　　嫣然正偏了头在端茶，在柳纤云看不见的角度她眉心猛地一抽，声音却依然稳定。“纤云，那晚的暗杀我们已经是做得天衣无缝了，可是我们还是失败。幸好玉阎罗最后侥幸逃走没有供出我们，可是当晚就传出那女人有喜的消息……纤云，我突然觉得，是否冥冥之中早有了注定？”
　　“哈，什么时候你居然开始信了那种无稽之谈！……你可别告诉我，就因为暗杀失败，让你决定放弃一切了。”纤云冷哼道。
　　“不然还能怎样？她有喜的事情没有传出之前无双已经如此宝贝着她，现在这样的情形，无双还不将她牢牢看守着？”嫣然抿了口茶，叹了声。“你看看，我的肚子也这么大了，还没多久我也快要生产，怀孕的苦和当娘的心情我这会也都清楚……纤云，不瞒你，那晚回来后我肚子一阵阵痛，平儿便替我去唤医师，也想替我去请无双过来。可是，医师已经去了歆园，无双也没有前来……平儿守在歆园门口，将才替那女人诊脉完的易先生请了过来，我才知道这动静为何如此之大，也才知道，无双他或许……”
　　“表小姐，这可真是不像你了。”柳纤云不耐烦得打断嫣然的絮叨。也是她太着急，放在平日她又怎会此时得罪她最强大的盟友呢？“你当真可以放弃一切？你该晓得，那女人怀孕的消息被传开只是第一步，下一次，可能就是直接爷宣布要娶她为妻了，这样你都能接受？”
　　嫣然轻抚着肚子，笑了下。“无双的性子我们都知道，若是让他晓得我们要对他认定的这个女人动手，我们都不会好看。他是个多情的男人，但也是个绝情人。纤云，就算没有了他，我还是无双门的表小姐，我还有孩子，那是萧家重要的未来当家，我何必为了个已经变心了的男人去冒险呢？我不想要一无所有。”
　　“可我不能！如果没有了爷，我就是一无所有的！我不可能再回勾栏院，我不可能再重过原来的日子！表小姐，纤云早就知道自己是争不过您的，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正妻，只是纤云离不开爷，只希望能陪在爷的身边便满足的，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明白的，如果爷当真要娶她，便会将我们都赶走……”纤云身子越过茶几，双手握住嫣然的手，满脸恳切。
　　嫣然轻轻推开纤云的手。“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现在根本就没法帮你什么。纤云，听我一声劝，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天下了，无双也不再是当年的无双。你若还想留在无双门里头，当真是夹紧些尾巴做人吧。”
　　柳纤云拂袖而起，冷笑道：“表小姐，别装了，您是不是又下了什么套给我来钻？你爱爷那么久，依着你的性子，就算是为了颜面你都不会愿意善罢甘休，我和你斗了那么多年，我会不知道你么？”
　　嫣然仍是淡然得笑着。“当年我们年少轻狂有争斗的资本，可是现在容颜老去，纤云，我们不像无双，多年过去风姿更甚，无双心中没有了我们也是当然……我今天这些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是不会再参与你和何结绫之间的事情。”

　　柳纤云气冲冲得走了，比来时还要愤怒。她最重要的盟友突然选择了和她们的敌人和解，她不信，却无能为力。
　　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花园里头找了个亭子坐着。她知道，这会回去之后将面对的是一群六神无主的女人。她们和她一般，被这个消息给震惊，慌乱、无神。现在的她不想通过这么一群女人再次确认自己无法改变什么的无力感。
　　撵了小丫头离开后，嫣然独自靠在围栏上无神。暖暖春风，吹来早春的花香，也吹来天真少女的烂漫歌声。
　　嫣然缓缓睁开眼，起身循着歌声而去，只见远处唐四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渐渐走近。
　　“阿四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她扬起虚伪的笑迎上前，正好堵在小道的路中央。
　　看见柳纤云，唐四明显一愣，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下后才带了些警戒地问道：“柳夫人，你找我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周围没有别人，我可是都仔细瞧过了的。阿四，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柳纤云掩唇娇笑，边转身往先前的亭子而去，她身后的唐四踌躇了下，终于跺了跺脚，跟了上前。
　　“你要聊什么？说吧。”待得进了亭子，唐四不随柳纤云一起坐下，而是站得远远带些防备地问道。
　　“姑娘怀孕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想阿四姑娘你不会不知道的是吧？”
　　“你想做什么！”唐四猛地回头瞪着她。“你想弄掉孩子么？”
　　“难道我还会容许这个孩子出生不成？”柳纤云冷笑道：“让她母凭子贵好更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第一，我是不会再帮你什么了。我现在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不用再依靠谁，所以当时我和你的合作也没有了必要；第二，现在姑娘住在歆园，别说你想要接近，就是我和莫大哥这会也不如以前那般随时都可以和姑娘见面，所以就算我想要帮忙，也帮不上。”唐四摊手，带些冷意地说道。
　　“哈，你想就这么轻易脱身？”柳纤云用袖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才慢慢止声。“其实，回头是岸这道理我懂，我也知道姑娘一向是把你当成妹子一般疼爱呵护——不过，如果让姑娘知晓当时陷害水灵的人是你，不仅杀了人还嫁祸于水灵，你说她还会如此信赖着你么？”
　　“你！”唐四气结，一时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道：“我已经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我，也做不到什么。现在姑娘身边除了圆圆之外，必定空儿或者青儿中有一人陪伴，爷还时常陪在她身边，你让我怎么做？”
　　柳纤云叹了口气，走到唐四身边，放缓了口气慢慢说道：“阿四，你可能不知道，姑娘有了身孕，没多久爷便会要迎娶姑娘正式入门。我跟了爷这么久，他的这些心思我总还是明白的。姑娘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怀孕，可是纤云已经人老珠黄，若不再立刻将自己的位子稳固一番，等姑娘真的入主无双门，我还有什么机会？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唐四瞪着她，决绝摇头。“不，姑娘很看重这个孩子，不是因为这是爷的骨肉，只是她是孩子的母亲。如果孩子有个什么万一，姑娘绝对是无法接受的。”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消息，柳夫人，我用这个消息来和你交换之前水灵的事情。我不会再帮你去害姑娘，但我也可以和你保证只要你不直接伤害到姑娘我不会和你为敌。我给你的这个消息，可以说有用，也可以说没用，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了。如何，成交不？”
　　“你说。”柳纤云咬着红润的下唇，终是决定放弃唐四这颗棋子。
　　“水家来人了。水家的新当家这次是亲自前来，一是接水月的尸体回去安葬，第二便是想拜会一下爷，毕竟水家是再送不出女人过来；第三，据说，水家的新当家对水月的突然身亡表示极大的好奇。柳夫人，我的消息就是这些，并且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些。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如此单独会面。告辞！”

　　“我都照着你的吩咐将话带给她了，至此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已经都做到，从此以后你我也再无见面的必要。”
　　“好，从此以后，你继续当着你的走狗，过往一切我都当做没发生过。不过，就算我们不再用过去来胁迫你做什么……你真的自己都能忘记么？”

　　不管怎样，至少表面上来看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养胎的养胎，培养感情的培养感情，走神的走神，若有所思的若有所思……
　　三天后，水家一行人到达无双门，由青龙堂堂主迎接。
　　“爷，我已经照着您的吩咐让水延当家住进静园沧海阁。”青龙堂堂主周林恭谨得站在歆园湖心亭外汇报道。
　　“很好，辛苦你了。”坐在石桌边翻阅着几张薄纸的无双抬头对周林微微一笑。
　　“爷，他想要拜见您，帖子在这儿。”周林从袖中掏出一封浅色拜帖递给前方的青儿，由青儿入内交给无双。“爷，您想由属下为您略略解说一下水家的现状吗？”
　　“不用，先前你让人整理给我的资料已经很完全了。”无双将镇石压在纸上，转头看向无视身后一切独自在栏处喂鱼的何结绫，眼中带笑。“既然他如此想见我，那我满足一下这位远道而来尊贵客人的小小心愿吧。”
　　“是，属下一会就去安排相关事宜。”
　　在周林退下后无双示意空儿和青儿也都退下，等周围人都走净，他起身走至何结绫身畔，从她身后将其环抱。“明天和我一起去。”
　　“你是觉得我的罪恶感还不够深重么？”何结绫将手中的鱼食全抛在湖中后转身面对着无双。
　　“我以为这么些天过去了你总该是想通，没料到居然钻了这么个牛角尖。”无双叹气，低头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结绫，你和水家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了断，我不想你整天为了水家的谁再和我斗气。以前是水灵，现在是水月，这让我很不满呢。更何况，结绫，我想不管是否你要不要见他们，他们是一定要见你一次的。”
　　“要个交代么？”她在他怀中把玩着他的袖口，笑得有些恶劣。“水家的两个，一个给我赶跑了，一个被我害死了，若是他家的家长为此要见我，我倒还真是不该意外。”
　　无双用力扯她发尾，见她皱眉才满意。“若是为了这个，你说我会舍得让你去听别人的疯话？”
　　“哼……”
　　“你啊，真是……大夫们让你宽心静养，都不知道你听进去了多少。”
　　“大夫让我静养，你却让我见客，该是我来问你听进了多少吧？”
　　“鱼这种蠢笨之物，只要看见了饵便会忍耐不住，所以只要有足够的诱饵不怕它会不上钩。结绫，你的确是诱饵。”他将她抱紧，敛了玩笑的神情正色道：“我不想再让你有误会我的机会，所以我现在就坦白告诉你，水家要一个替死鬼给水月，而我也想将某件事做个了断。”
　　“所以我只能去不是？”她推他，推不开，只能任他亲昵得环抱着。“其实我也真好奇，你还能利用我到什么地步呢？”
　　“这不是利用，结绫……算了，说这些没意思，我们继续赏鱼吧。”
　　你是不会信我的，是不是，结绫？
　　即使我爱你，即使你爱我，即使你知道我们彼此心里有着对方，可是你却不会相信我的话了。
　　我们是从谎言中构筑起的爱，脆弱不堪一击，而小心翼翼维护着的是否只有我一人？
　　他笑得苦涩又满足，从来笑傲江湖的自己居然也会载得这么彻底，可是不管怎样，如今她终究还是在自己的怀中的，这就够了。
　　她不会有从他身边离开的机会，他能如此断定，这就够了。

　　第二日清晨，水家来人便踏着仍未散去的薄雾来到了福院，管事的请他去了偏厅等着，一边遣了下人告知无双。
　　此时无双也才起了没多久，正哄着结绫吃着早点。听得人都来了，只丢了一句“迫不及待”，嘴角挂着的依然是暧昧不明的笑。
　　她半抬头，在他的怀中向上看着他的笑。
　　“怎么了？”
　　“你心情看来很好？”她轻声问道。
　　男人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喂了她咽下，才答道：“是啊，你知道我是个容易好奇的人，我其实真的很好奇水家能闹出怎样大的动静。”
　　“……你似乎很期待什么？”
　　“当然，若不是如此，我怎么舍得让你做饵？”
　　她低头撇嘴。
　　无双笑着轻吻她耳际，随后起身招来候在屋外的空儿。“让他们也都过去吧，我和结绫随后就来。”
　　“你这给水家当家玩鸿门宴么？”
　　他哈哈笑。“没准还是水家人要给我设了个局呢！”

　　水家这次来了约有十数人，可有资格在偏厅里的也不过三人。
　　水家的新当家是个才二十来岁的青年，生得眉清目秀，穿着件月白色的袍子，倒有几分书生气质。他坐在面对着主位的第二把椅子上沉默得喝着茶，像是都不怎么关心即将能见到的人，倒是他右手边微胖的中年男子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时探头看向门外。
　　“二侄子，你说轩辕门主还要让我们等多久？”那男人转头有些不耐烦得问道。
　　他口中的二侄子没有开口，倒是站在水家当家背后的青年笑道：“三叔，您别着急嘛，轩辕门主贵人事多，让咱们等会也是应当的，您再喝会茶。”
　　这说话的青年，却是上回来看水月的水家某公子。
　　那中年男人冷哼。“永清你懂什么！他这么丢着我们在这儿，根本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头！”
　　“三叔，你再急也没用，轩辕门主他让我们等着，我们就只能等着，难道你这会还想去找他么？”水家那位公子，水永清懒懒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着说道：“虽说是我们来‘兴师问罪’，可三叔，您真觉得我们能成？您这会，其实该不会是心虚了吧？我和你说，虽然敬你是三叔，可要是因为你让水家连现有的这些都保不住，那时候你也别想着再装什么长辈了……”
　　“哼，鼠目寸光，看中的不过是眼前的蝇头小利！”
　　“按着三叔你的说法，倒是能靠着得罪轩辕门主来得到大利？”
　　眼看两人争锋相对起来，那一直默不做声的水家年轻当家终于出了声。“好了，够了。三叔、永清，你们在家里怎么吵都是自己家的事情，但这儿是无双门，难道你们还想让无双门的人看我们的笑话么？”
　　男子即使说着重话也仍是不温不火得，秀气的双目微垂，一点也没有一家之长该有的气势。
　　那三叔重重一哼撇了头去一边，永清呵呵一笑，正要再开口，抬头一瞧脸色就变了。“来了！轩辕门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