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11、第十章

　　无双回来的那天，天色阴沉，不过一整天迟迟落不下一滴雨。
　　到达无双门的时候，没有大开正门，而是开了偏门，三辆马车鱼贯而入。
　　嫣然坐在第二辆马车里头，无双是第三辆。
　　一个是带着孝的缟素白花做了点缀，一个是惯常嚣张艳丽的紫。
　　嫣然让平儿搀扶着下了马车，看见已下车的无双旁站着未陪同出门的空儿，空儿半弯着腰，嘴唇开阖着，似是在说什么。无双则只是含笑而立，眼望远方，也不知听进了多少的样子。
　　这样的无双，多久没有见到了？不自觉得，像是被吸引着，嫣然像是扑火的飞蛾向那人靠去。
　　这时，他偏了头，见到了缓缓向他走近的嫣然，扬唇一笑，边抬手阻了空儿絮絮不停的禀报。“等会我自会过去一次。”
　　空儿此时也看见了嫣然，忙躬身行礼。“表小姐安。”
　　嫣然随意点头，转头看向无双。“空儿青儿都在，平儿也回来了，就只缺了露儿，不然这可真和从前一般了。”
　　无双不答，倒是空儿开了口。“回表小姐，露儿现在已经跟了姑娘，改了名字叫‘圆圆’。”
　　“哟，无双你倒也真舍得……记得从前露儿可是最讨你欢喜的，当时我要你都不愿给，只将平儿送给我，如今却肯给别人。”嫣然嘟嘴，假意怪道。
　　“真要将圆圆送给你，不到三天你也就还给我了。她一直都不讨你喜欢，我怎会不知道？”无双轻笑答道，嫣然却笑不出来。
　　无双，你也跟着他们唤了露儿做圆圆，你接受了那女人带给你的改变？
　　正想再说什么，无双又开了口。“好了，夜露深寒，也别站着聊天了。嫣然，我让青儿陪你回院子，你瞧瞧，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和他说就是。我也不让空儿过去了，他是个唠叨人，到时候吵得你不能安睡，我可就要心疼了。”
　　嫣然眨了下眼，吞下未尽的话。“……好，就这么吧。”
　　原地瞧着嫣然走远了直至看不见身影，他才转身重新看向空儿。“今晚我留宿荷园，你将方才讲的，等会再细细和我说一次。”
　　“是。”
　　“爷，您回来了。”正这时，圆圆从拐角处步出，行了安。
　　见着她，无双微震，走上去轻碰她发尾，入手冰凉。“等了很久了？”
　　“没，圆圆才过来没多久。”
　　无双一笑，也不揭穿她，转头对空儿道：“你啊，若是有圆圆的三分细心，可就真好了。”
　　空儿呵呵笑，也不计较。“爷，早上我和圆圆说您晚上应该能回来，不过不知道确切时间，她倒好，可真过来等您了。”
　　“嗯，”无双点头，道：“圆圆，我正和空儿说要去荷园呢，也好，省的我待会还要找你问话。怜儿睡了？”
　　“是，爷，今天姑娘身子有些不适，用了晚膳早早就歇下了。”
　　“怎么了？受凉了？”他闻言，偏头看向圆圆，挑眉问道。
　　“不……这些日子，姑娘总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吃的也少了……本想找医师过来看看，可是姑娘不愿，看看她精神倒不错，也就不敢硬违了姑娘的意思。”
　　“这些天，唐四都陪着她么？”
　　“是，四姑娘几乎天天都来。前段日子，也就云晴刚死的那几天，四姑娘都是住在荷园的。”圆圆顿了顿，加了一句。“还有莫翔，他也一样。”
　　“莫翔么？呵呵，死脑筋的莫翔……”

　　怜儿早早就睡了。
　　她知道那人今晚回来，空儿是当着他的面和圆圆说的，也不知道究竟想告诉的人是谁。
　　她该等他回来？好像院子里头那些女人一般，守着孤灯等着他的可能造访么？
　　是不是他们都如此理所当然得认为着？
　　甚至于她，都有了“我就不高兴等他”的念头。
　　本该是“为何要等”啊，他们之间，什么在联系着呢？
　　心烦，意乱。
　　于是本来就在生疼的脑门更是一阵阵犯抽，只草草吃了几口晚膳，就躺下了。
　　睡到半夜，有些凉意，伸手摸索着想拉被子，已有人替她盖好。
　　“……嗯，年儿你还守着么？去睡吧，我无事。”以为是值夜的年儿，她迷糊低语，却听得有人轻笑，笑声如此魅惑如此熟悉。
　　接着，有人也上了床，贴在她耳边。“怜儿，我回来了哦。”
　　乐般靡靡惑人，不过也足够危险。
　　怜儿几乎立刻清醒过来，翻身想要做起，那人却不让，硬是将她压在身下。
　　双目互对，一个带嗔一个带笑；鼻间，呼吸暧昧着纠缠，渐渐急促。她脸红，终于撇开眼，又有些不甘，调回目光狠狠一瞪，却不知盈盈秋波荡人心肠。
　　他在她额间落下淡淡一吻，沿着脸庞碎碎吻着，缠绵在唇间。
　　终于气息不稳得抬头，声音有些低哑。“怜儿，其实我是想好好睡一觉的。连日快马加鞭着赶回来，我也真是有些累了……不过既然你如此盛情邀请，似乎我不该……”
　　他笑得有些得意，也或许只是她不甘之下的错觉，但不管如何，此时的她有着输了的恼怒。
　　什么输了？只是如此挑逗就动情么？
　　这人，这人……真的烦人！
　　无双这时倒放开了她，翻身坐起，脱去了外袍随手挂在床头后揭开被子躺在她身边，从她身后环在她腰际。“好了，不闹了。听圆圆说这几天你都不太舒服，我不吵你，我也真是累了，睡吧。”
　　“你……”
　　“嗯？怎么了？”他头埋在她颈间，声音有些生闷，却是多了几分亲昵和柔情。
　　他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暖暖得，痒痒得，害她细细的鸡皮疙瘩生起，让她忍不住缩肩。
　　他……为什么过来了？那个“表小姐”回来了？还是过来问水灵的事情？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只是低低轻叹。“不，没什么，睡吧。”

　　他的好好休息，真的只是“睡一觉”的时间，第二天一醒来，便像是要弥补这段时间的不在一般，狠狠得爱了怜儿一回，才神清气爽着起床。
　　怜儿趴在床上，累得都不想动弹，休息了一晚上似乎只是为了早上的疯狂。她瞪着正在穿衣的那人的背影，几乎有抓起枕头砸过去的冲动。
　　“水灵，是你救下的？”背对她的人突然开口，不是询问，只是平述。
　　她松开抓紧了枕头的手指，躺平。“嗯，疑点太多。就算当时我不说，等你回来这么一查，也会放了水灵的吧。只是我觉得水灵这人不错，不想她平白在牢里头受苦。”
　　“这你就错了，”他重坐回床上，靠在她身边。“很多时候，我是不管黄泉碧落事情的。我相信我所选择的管事。”
　　“……即使，你知道那些人是无辜的？”
　　“哈哈，怜儿，怎么几日未见，你突然变得如此……善良天真？”无双一指轻点怜儿脑门。“你该知道的，当干系到利益问题，没人会一派清明——尤其，是在我这儿。”
　　她不语。
　　她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和真的面对要无动于衷，这是两码子的事情。
　　当时，她听着唐四说着水灵下狱，脑中想起的是那毁容了依然能找到自己幸福的女子，她两次来荷园，她的强颜欢笑，她的泪，她那颤抖着扬起的唇角。
　　爱过，伤过，痛过，想要振作，但那希望的微弱火苗……
　　所以她放纵了自己的同情，她救了水灵。
　　只是……联想了之前种种，和现在他的话……
　　“据传，水灵是因为云晴知道她要离开无双门，所以才下了毒手。空儿说，无双门有无双门的规矩，她要离开，不可能，所以她的所思所想该是秘密的……可我知道这事，她早前就曾来找我过，求我和你说，开恩放她走。”她也没了睡意，坐起，他递上外衣给她密密披紧，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不管何时，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呼吸着彼此气息的亲昵。
　　他的手环绕着她的腰际，扣着她的双手在指间，把玩着她带些粗糙的有些嫩茧的手指，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着听着她的话。
　　“圆圆他们，圆圆、唐四，甚至小年她们，都表现出了不希望我答应水灵的样子，无双，当我救下了水灵以后，圆圆甚至气得不想理睬我……我自己都迷糊了，无双。我猜到了你该是不喜欢我们这些‘你的女人’干涉了你‘门里的事情’，可是，我是不是真的想通过水灵，来证明什么呢？我不觉得，我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答应了她，才会救了她……可似乎，现在，只有这么解释，才能成个理由……”
　　她靠在他的怀中，眯着眼，无助得像是疲倦的小猫。
　　他见着了，笑着将她抱紧，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一个个指头吻过去。“若是你真能这么想，倒也好了。怜儿怜儿，我也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做才好了……圆圆她们没有错，我是真不喜欢你所说的，女人干涉门里的事情。我和你说过我奶奶，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爷爷走得早，连我爹都还小的时候就过去了，无双门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奶奶当家。时间长了，很多东西都放不下了，即使后来我爹当了家、甚至我都开始有了记忆了，她都好老好老了，她还会对门里头的事情做出许多‘建议’。或许正因为一直记着奶奶的缘故，我一直都有些防范着吧。当空儿来告诉我你救下水灵的事情，圆圆告诉我你是感动于水灵追求那……爱情，所以才帮了她时，我真是有些失望。可是如今你告诉我，你想证明什么，我很高兴，怜儿，你也对我动情了，是不是？”
　　她脸一红，挣扎着坐起推开他，啐道：“你这人，别什么都扯！反正这会，你也都是知道了，我不仅救了水灵，我还要替水灵向你求情，让你放了她走——圆圆都告诉你了的，我也不绕什么圈子弯弯了，无双，让水灵走吧，好不？”
　　她侧头看着床前绣着精美花饰的屏风，眸色迷离。“那天，她说外头有人一直在等她，即使知道她被当作贡品送到了这儿，即使过去了那么久，物是人非的现在，重逢后依然愿意接受她，她笑着，泪却一直在流。她被世界抛弃了呢，家族不要她，你遗忘了她，她的使命也即将被人取代，可是居然还有人愿意接受，有人还是爱她……无双，你看，被人爱着，多幸福，我突然就嫉妒了，嫉妒了……”
　　“她能让你露出这样的神情，也真是不容易了，瞧在这点份上，我就答应了你吧，等着接替她的人一到，我就让她走，可好？”

　　于是整件事有些不了了之，反正怜儿也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于是过程不重要，谁演了什么戏不重要，等着那人前脚刚走，她就继续睡下。
　　苦了守在门口的圆圆。昨儿一路跟着爷回院子，他就一路笑眯眯着听她和空儿的絮叨就是不表示看法想法，等着进了屋，她守在门口听不清里头两人说了什么，更何况她一个大闺女不见得还真躲门口偷听什么吧？就算是她想，她家爷也要肯，是吧？
　　方才爷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着走了出来，顺口吩咐她让姑娘好好睡会别去吵着，看样子心情该是不错，那么是否就代表着，她圆圆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可是，她记得，某些问题该是爷的原则，何况爷的做事方式又是常出了人意外的，真能将现在的太平当作了无事么？
　　她不可能去问爷，但里头那位睡得又沉，还是被下了命令不许去打扰的。
　　她能怎么？只能继续等。
　　等到快中午了，怜儿才起身。
　　带些懒散得洗漱、吃饭，接着倒回软榻上，大有再睡一下午的倾向。
　　“姑娘，爷他……可曾怪了你么？”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姑娘眯眼、瞧着昏昏欲睡的时候，圆圆问出了困扰她好久的问题。
　　“你把你知道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我只负责卖了一回乖巧无辜，所有事情都成了，所以……”怜儿勉强撑开眼，瞄了下蹲在她身边的圆圆。“水灵或许最该拜托和事后来感激的，该是你，不该是我。”
　　“姑娘，您这是说的哪和哪啊……爷他，没有说你什么？”
　　这回怜儿索性眼都懒得睁了。“没有，你担心的事情，至少目前你家爷没有对我狠下毒手，我顺便还听了一回你们无双门的秘史。好了圆圆，我想睡了，让我再睡一会吧，他将他的毒手用在了其他地方，我现在迫切需要休息——如果，你想看见我晚上依然病恹恹的样子迎接他的到来，我不反对你继续满足你的好奇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