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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八春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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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淡吟出,末了,又听得一丝叹息,慵懒的,无意的。叹息的尾巴转了几个调,终于随了细细碎碎的雨滴落了下去。
“滟姐姐,这湿答答的雨你也看不烦吗?”宝滟微微扭头,见扇娘正从梯子“咚咚咚”地跑了上来,抿着嘴笑,滴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
“怎么你们不在练舞,倒管起我来了?”宝滟挑着一弯柳叶眉问道,却并不把头扭回去。
“全是沾了你的光啊!今日坊主说了,滟姑娘是第一个从碎玉坊让人明媒正娶了去的,要小厮们去采购了喜庆物品,咱们姐妹把坊间好好装点着。”黑眼珠子闪着光,美滋滋的,似乎是她自己出嫁。
“呸!谁要你们帮忙打点了。还是趁早把自己拾掇拾掇,也找个好人家的好。”轻轻啐了一口,脸确是刷的一红,掩饰不住的喜悦从眼底溢出。
“滟姐姐,我们哪有那福分,都叫贵家公子娶了去做正室?”扇娘说着,早走进了宝滟身旁,挽起她的手,将头轻轻靠在她臂上,只觉江南绿绸轻腻细软,细风夹着雨丝,拂过面颊,蓦地脸上又是一阵温热。
“我舍不得你。你一走,我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虽说那贵胄人家的老爷夫人容不得你,你至少还有个知你疼你的姑爷。”扇娘说完,脸上又淌过一阵温热。
“姐姐自然也会时时惦记你,差人给你送信。”她摩挲着扇娘的头,想到自己长她五岁,她进坊时只得八岁,似乎本也是个大家小姐,只是家道中落,父母被迫卖了这个最小的女儿。
她还记得当时这个小妹妹被卖进来时,还在熟睡中,应该是父母特意哄睡了,怕到时孩子哭喊,自己不舍。
醒来哭泣着寻爹爹妈妈,到处找不见,四周的小姐妹也全都不识,大娘们或打或骂,对女孩们从不留情。宝滟自小便清高孤僻,也从来和大娘们做对,当时携了扇娘的手,事事为她出头。这一携虽是六年,如今自己十九岁了,终是遇到了知音,能够与金郎喜结连理。
眼泪在脸上干涸了,紧紧贴住了皮肤,好不自在。扇娘见宝滟兀自出神,原也是习惯了她这副不理睬人的模样,便自顾自地去洗脸重匀脂粉。
转眼宝滟的婚事已过一年,扇娘却未收到一封金府来的信。不知哪次从客人的茶余碎语中听得,原来金家少爷只是为了气气父母,才硬把宝滟娶回了府。斗气之后,又觉无趣,将宝滟囚禁起来,只当没娶过这位夫人。关起来第二日,仆人送去饮食,才发现她已自缢在房中。扇娘得知后大哭一场,还生了好一场病。后来年深日久了,扇娘渐渐出落得美丽不可方物,舞技琴技更是坊间一绝,越来越多的客人来捧场,也就忙得忘了这回事。
炎夏永昼。一日午后,扇娘正躺在塌上午睡。迷迷糊糊中,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唤醒。
“什么事吗?”扇娘缓缓起身,扶着云鬓,却是不准备开门。
“扇娘,陆公子领了好些公子爷来呢。定金都交了,说是现下定要听你奏上一曲。”门外的小丫头说着。
“陆公子,又是哪一位陆公子了,偏就要扰人清梦。想也是出手阔绰,不然坊主怎么敢叫小丫鬟来叫醒我。”扇娘喃喃道。
原来扇娘自凭才艺吸引了无数爱慕者,其中不乏一些贵家少爷,也让碎玉坊多了滚滚财源,就是坊主也忌惮她几分。只是她自从宝滟走后,便寄情于诗词歌赋,歌舞弹唱上,一心学习。她天资聪颖,竟是进步神速,因为心无旁骛,也把幼时对未来生活的种种担忧抛到脑后,自信凭一身本事,不用靠薄情儿郎,亦可谋生,所以对客人也从不曲意逢迎。
她梳妆罢,拖了一袭水绿的绸裙,款款下得楼来,满席的公子少爷早一一入坐,琴已备好,丝丝冷气从四壁的冰块中用绢扇幽幽送出。一曲琴音罢,当真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众人皆是神清气爽,本来被毒日头烘得有些倦怠,此刻精神都大为一振。
“陆兄果然不错,夏日漫漫,也定是要到这里来打发时间,这琴师生得好皮囊,果然好眼光!今晚怕也不用咱们相伴了吧。!”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说道。
扇娘微微蹙眉,心道:“这人好生无礼!待我言语戏弄戏弄他才解气。”
“先生严重了。小女子无才无德,怎敢同陆公子同行。倒是先生胆高,能与陆公子结伴。”说完莞尔一笑,美目流盼。
扇娘见他粗鄙,怕说深了他也不明白。果然这人愚笨,饶是点到头了还不明白,只当在夸赞他,见旁人皆是绷着张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才恍然大悟。一时愤怒不已,抓起手旁的茶杯便要掷去。
扇娘也没料到此人会粗俗至此,躲闪不及,一时也吓坏了,怔在原地。却见近旁闪过一道蓝色的身影,随即挡在眼前,铮铮两声,用扇柄把茶杯打向别处,登时撞的粉碎。
“简兄果然身手不凡,看来今年的武状元归你莫属了!哈哈哈——”说话者却正是那胖子。
“不过,难道你也看中了这琴师?不成,今日我非得教训教训她,不然她不知道我向某人的厉害!”那胖子竟摩拳擦掌,准备对一弱质女流动手。
“向兄,大家不是不信你的本事,只是今天看在陆兄的面上,咱们初到京城,可别拂了他的意呀。”蓝衫男子款款回道。
原来这一行人除陆熵是居住京城的高官子弟,其余人皆是从各省赴京赶考的。家里或是官员,或是商贾,都与陆家有关联。因此一到京城,便受到了陆家的盛情款待。
“简兄说得有道理。”那胖子转过身去,也不看扇娘一眼,“今天看在陆兄的面上,不和你这丫头计较!”
扇娘听着,大大呼了一口气。她毕竟年轻,又受人追捧,往来多是文人雅士,偶尔开几个无关大雅的玩笑,旁人也只当取乐。这样胡搅蛮缠的野人倒是头一回遇到,如何不心惊。
“沈姑娘,你的琴技可是又有进步了啊,就连舍妹怕也望尘莫及了。”这时,陆家少爷才站了起来,嘿嘿笑到。
“小女子微薄技艺,哪能与贵府小姐相比。如果没有旁的事,扇娘自先回避了。”说完,轻轻福了福。
正准备离开,忽听站在近旁的蓝衫男子轻轻一句“原来姑娘姓沈。”抬头看她时,脸上带着几分微笑,虽不是扇娘见过最英俊的,但剑眉粗浓,透着十分英气,白净的脸庞自有一番俊美。
扇娘被这么一双墨眉下的大眼灼灼一看,脸上不自禁地羞得绯红。“小女子沈秋扇,公子有礼了。”说着行了个礼,施施然离去。却没听见身后嘲弄声四起,说这简公子要和陆公子有一番争斗了。
这简清本是当县县令的儿子,虽于文采上下过一番功夫,但酷爱武艺,终日练习,颇有造诣,其父虽然可惜,还是让他去了武试。他初来京城,也只二十一二的年纪,
血气方刚,见扇娘娇弱柔美,也不禁心动,但总归她是艺妓,心中早有芥蒂,少年情怀还未萌芽便被遏制住了。
后来几次陆熵仍带着一行人来欣赏歌舞,只是没了那日的野人。简公子也永远一袭水蓝衫子,坐在角落静静看着自己,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习武之人,竟有这样儒雅之士,扇娘有时想起,不禁莞尔。
一晚,夜送清风,扇娘楼阁下的荷花池,蛙声阵阵,扰得她一时睡不着,轻轻摇了玉扇,歪在枕上,想着白日的事。
这几日也不知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心里头总是蓦地想起简清。她倒茶时,茶水中似乎有他的笑影,她便也兀自冲那杯茶傻笑着;她画眉时,总也琢磨着他到底喜欢淡眉还是浓眉,常常又困扰于他对自己有没有意,有时对了镜子,滴溜溜的清水眼盯牢自己,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还不完美,吸引不来他对自己表露心意。这时躺在床上,心下千思万量,只是没个主意。
她正自出神,却听得门外一阵扣门声,声音虽轻,却短而急促。她不免警惕,直到发现是小姊妹寻欢的声音。
她开了门,寻欢立马跳进屋来,四处望了望,才掩上门。
“扇娘,我今晚就要逃走了。念及往日与你的情分,现下特地来瞧瞧你。”寻欢还在喘气。
扇娘和这位小姊妹还比较交心,因此她一直知道寻欢和厨房的一位小厮要好。看来今晚是准备私奔了。
“是和他一起吗?你们的盘缠够吗?”扇娘说着径直走向妆奁,摸出数条珠宝,一气塞到寻欢怀里。
不管寻欢如何推脱,扇娘最终以事不宜迟为由,把寻欢推出门外。寻欢感动异常,临走时又添了几句肺腑之言:“扇娘,你自己在这儿多保重!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真的遇见了自己所爱,就要义无反顾地去追求,不要犹豫。古来女子总是受人摆布的下场。我们碎玉坊的姑娘偏是硬骨头,要自己争取,哪怕身败名裂!”说完,挥泪作别。
扇娘在房内却是一怔。心里头只回想着那句“要自己争取,哪怕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