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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如相忘于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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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俞宁躺在沙发上小憩,小外甥女窝在旁边玩手机,手机里咿咿呀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王俞宁的耳朵里。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王俞宁动了动耳朵,闭着的眼睛,干涸的眼角渗出些水花。王俞宁是福建人,听不大懂北京话,虽说后来这叫普通话。但是这句确是听的真真切切。
“这话也忒煞人了些。”她叹了一身。
小外甥女以为外婆在梦里做了什么不好的梦。音乐放小了些。“阿婆?睡了?说梦话哩。”
小外甥女不爱读书,但是却真真切切记住了《庄子,大宗师》里的一段。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相呴(xǔ,慢慢呼气之意)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时候她不懂为什么阿婆喜欢临摹这一段话,现在似乎是知道什么。
黄衫叫女儿看着些外婆,语意不明,言辞闪烁。
倒是王俞宁见了女儿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声,踱着步子进了房,小外甥女不放心跟着进来。
恍惚间看见黄岳麓满头华霜,轻轻笑着,好脾气的嗯了一声。他撑着拐杖,眼睛静静看着她,眼角的细纹遮了往日的凌厉。“阿宁,对不起,不能陪着你了。”
“你年纪大了,要走我也不能在拦着,我也安心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哩。”
她用闽南语嘟哝几句,倒像是情人之间撒娇的语气。
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右眼角的泪就流了出来。
“他走了。”
想了想黄衫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昨夜在梦里同我告别了。”王瑜宁神情平静。
说完,她在摇椅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一)
黄岳麓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潜进了军统府,刚窜下了墙,就见一个丫头模样的人鬼鬼祟祟的在填狗洞,黄岳麓在她身后瞧了好一会问“哎,你家小姐住哪?”
那身影哆嗦了一下,指了指右边又指了指左边。
黄岳麓有些不耐烦“到底左边还是右边,你到底是不是这府上的啊!!”
那小丫头垂着头“那就要看公子您找哪一位小姐了,表小姐住左边些的芙蓉苑,晏小姐在右边的小角院……侠士您看?”
黄岳麓有些懵了。怎么就没人跟他讲,军统府怎么有这么多的小姐!!!
他纠结了一会,拧着眉毛问“那那那王俞宁是你们府上的吗?”
那丫头转过头,拨开眼前的头发,惊讶的看着她“你说大小姐啊,她今个随夫人去南宁了,估摸着三天以后回来,你不妨过几天再来?”
“呵,出师不利,那小丫头我问你,你家大小姐长的好看吗?”
那小丫头眼睛闪了闪,地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这个你还是三天后来府上看看就知道了。”
黄岳麓被吊起来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心下烦躁,看着这小丫头也越发不顺眼了。“你说,一个军统府有你这样的丫鬟真是,不行,改明我得跟你主人提提。”
随即他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额不行,以后我来,你就做我内应,这样我就不告发你了。”
那丫鬟唯唯诺诺的称是。直到黄岳麓翻了墙出去才直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摇大摆的往院子走。
黄三少娶亲的那天轰动全城,他坐在马上,笑的春风又得意。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似的。
在他两边是跟着的亲卫军,一水的军服长枪,气派的很,后面的十里红妆,而新娘则坐在后面的黑色汽车里面,车上装了帘到叫人瞧不出新娘的真面貌了。
世间最难的就是你爱的人也爱你,没有家人的反对,被世人祝福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黄岳麓和王俞宁就是被世人祝福着走到一起。
黄岳麓家世显赫,虽说清政府倒台后衰败,倒底是豪门世家。年轻的时候进了黄埔军校,出来了就见家里安排的婚事,军统府长女王俞宁。
黄岳麓言笑晏晏的看着王俞宁,悄悄在她耳边说“你今天很漂亮。”
王俞宁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勾出一个狡黠的笑。手挽上他的脖子,鲜艳的红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有眼光!”
黄岳麓被她撩拨的眼睛发直全身僵硬。
王俞宁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快去招呼客人吧,我就不去了。”
等黄岳麓回到新房的时候已经醉眼朦胧,搂着方中队的脖子亲热的叫着“媳妇儿,亲一个”
王俞宁看着方中队一脸口水扶着黄岳麓一副要哭的表情“夫人,你看,团长把我的初吻都夺走了。”
王俞宁抱臂在一旁观望笑的直不起腰来。
“扔床上吧。”
黄岳麓缠着方中队的腰“媳妇儿,你的腰有点粗啊,唉,好不容易娶到手的,算了算了不计较不计较。”
方中队苦着脸把黄岳麓放倒在床上,拍拍手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里却想着团长喝了酒就开始变态了。脚步踉跄,背影看着失魂落魄的,到忘了和王俞宁打招呼。
王俞宁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门外的方中队,又看了看黄岳麓,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第二天黄岳麓醒来的时候就见王俞宁撑着窗口,一双修长纤细的双手涂着红红的豆蔻,一身深红色的旗袍,底下绣着一大朵牡丹。
见了他的动静回眸一笑。阳光铺在她身后。红唇细眉,眼眸弯弯。
黄岳麓看的一呆,他早知道王俞宁这个女人长的好看。
“黄长宁,你和方中队长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柳眉倒竖,面目狰狞。一副抓奸的模样。
黄岳麓还沉浸在刚才美好的画面中被她惊坐了起来,想着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我我……方中队……嗯?我跟他?”什么意思。他呆呆的看着王俞宁。
王俞宁挑了挑眉,慢慢走向他,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推倒在床上,轻轻笑“黄长宁,你昨天晚上拉着方中队不肯放呢,还当着我的面亲他。”
黄岳麓面目狰狞,一把拉住王俞宁往里侧一滚,扑在她身上咬牙切齿“媳妇儿,我得告诉你,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二)
黄旅长宠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算是回城里得闲五分钟也要往家里赶一赶,就为了瞅一眼自家媳妇儿。
倒是有些不信邪的,没事就想着往将军府里塞女人,黄旅长愣是一眼没瞧“我家那个可是见不得比她漂亮的女人,你看我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别的女人,你应该懂得。”
说完深深看了那女人一眼。那女子一张脸惨白,汗毛都束了起来。
“黄长宁,我今天打麻将……”赢了一百……那女子见了有外人在顿时收起了话头。换上一副温婉的笑“长宁,有客人在啊。”
那女子见了她抖了抖“夫夫夫人,我我我就是路过……”说着竟跑了出去。留下一脸呆怔的王俞宁。
“是不是又输了?早说你牌品不行”
王俞宁回过神瞪了他一眼。“赢了一百大洋!”说完又瞧了一眼门口。这路过也路的太远了些。
王俞宁是不大管黄岳麓身边的花花草草的,但王俞宁不管不代表黄岳麓也不管,他总是借着王俞宁的旗号打压各路人马有心无意送来的女人。
就像现在何晏炫耀新入府的六姨太身姿是何等妙曼,何等新鲜。黄岳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等哪天死在床上也不知道谁给你收尸。”
何晏是黄岳麓的发小,任职巡捕房,心思全花在女人身上,就连他的夫人前些日子回了娘家,不愿同他过了。
哪想他一气写了一封离婚书寄了去,当天把二房小妾扶了正,转眼又娶了六姨太。
何宴听了他的话,回头瞧了他一眼,眼神一变。
许久才说“你知道我那妻子为什么要走吗?因为许君如是岳夜深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许君如想杀我,被她发现了要弄死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我不同意,还把她放了”
“就这个?”
他扯了一个笑。众所周知,何宴当年疯狂的追求还是舞女的许君如,却被迫娶了越晚晚。
“宠妾灭妻也不是这样的”黄岳麓扯了扯嘴角不敢苟同。
“呵呵,你也这样想,那就好,离了也好,我也不能庇护她多久了。”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黄岳麓“长宁,像你们这样的不多了。你和我不一样,所以你和嫂子会幸福”
黄岳麓知道何宴的处境,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拍了拍他的肩。
越晚晚是王瑜宁的闺中密友,是以同仇敌忾,每次何宴来府上她总是要出去避避的,可见是有多不待见何某人。
王瑜宁今个在梨园看了出戏,问了下人知道何宴走了这才叫了黄包车打道回府。
进了门还没几步,就在墙角下看着一人哭的梨花带雨。“爷,我是小花,你终究是娶了大小姐”
小花是当年在王家墙下接应他的王家婢女。
黄岳麓当年为了看一眼未婚妻,三进王府。
第一次在墙下遇见婢女小花,咬牙威胁。
第二次,在小花的指引下见到了王瑜宁,惆怅的坐在墙头抽雪茄。满腹惆怅拉着小花聊天,从人生理想聊到世界观,聊到王瑜宁。
聊着聊着他就觉得这个小花的婢女挺好看的,越看越觉得欢喜。
第三次来王府,光明正大,却被告知没有小花这个人。他坐在墙角惆怅许久。
现在这个叫小花的婢女,时隔5年,找到了他。
王瑜宁就倚在门边,似笑非笑。
“小……花,你先起来说话”
“爷,当年你走后小姐就把我许久了杀猪的王二麻子,我日日夜夜盼着你来找我……”
王瑜宁皱着眉听了一会,只觉得剧情俗套,无甚意趣。转身就走了。
隔日吃饭见着黄岳麓后面跟着个小尾巴,愣了一会问“你还在呢?”
那姑娘见了她一个瑟缩,很害怕她的模样“小姐,我……”
王瑜宁挑了挑眉“我可没有你这样的丫鬟呢”
事实上小花准备了好多说辞,但是王瑜宁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没打算说话了,挽着黄岳麓的手就走,嘴里嚷着“有外人在吃饭也不自在,你陪我去外面吃。”
黄岳麓“宁宁,我今天有事,你让小月陪你去。”
王瑜宁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事实上黄岳麓是真的有事,何宴莫名其妙的被抓了起来,他想尽法子救他出来,今早却听得消息说,何宴昨晚逃狱了。
逃狱?黄岳麓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小事,关个几天就会出来的,为什么要逃狱?唯一的解释就是……
王瑜宁今天是有事的,最好的姐妹今日结婚,虽然是二婚,到底是名门,去的人倒也不少。王瑜宁到的时候,新娘已经在礼堂门口了,神色郁郁,像是有心事。
等完了礼数,越晚晚拉着王瑜宁的手悄悄说道“宁宁,我好像看见何宴了……”
王瑜宁挑了挑眉“你那前夫啊……”
“不可能的,他那么要面子。”越晚晚自言自语。失魂落魄的折身离开……
王瑜宁见她这般,想劝几句,听得外面有些骚乱,王瑜宁一抬头就见黄岳麓坐在马上,满脸惊慌,他扫了王瑜宁一眼,打马而去。
王瑜宁心头一跳,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黄岳麓赶到何宴身边的时候他已经中了三枪,满身的血。
他看着黄岳麓笑了笑“我就看看,这样就放心了。”他的眼睛到死都看着礼堂的方向。黄岳麓合上他的眼睛,满目悲凄。
“何宴啊何宴,你这个傻子!”
黄岳麓那天没有回府,等到了第二天,他才知道全府上下乱成一团,王瑜宁她,失踪了。
总有一个人,叫你遇见了,只觉得余生欢喜。
黄岳麓总是想,如果这辈子没有碰上王俞宁那就没甚乐趣。就像鱼没了水,星星没了月亮。
黄岳麓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一瞬间他想到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如果王俞宁不在了,那他,该怎办?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暴怒,在自个府门口,惊天动地的吼出声。
“你们吃的是屎啊,看个人都看不住?!”众人被他训的无话可说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王俞宁被绑架了,困在一个破旧的宅子里。醒来的时候日头西斜,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
绑架她的人,既没有绑她也没有堵着她的嘴,见了她还笑的很开心。
“醒了,黄夫人。”
王俞宁挑眉“你可以叫我王俞宁。”
“你说你绑架我干什么?不会是暗恋我吧,你刚才也叫我黄夫人了,应该知道我嫁人了。”
那人教她说的几分尴尬“黄夫人当真自信。只是委屈夫人几日罢。”
那人说完眼前一黑,就听王俞宁轻轻一笑“我哪里是那么好委屈的,绑架之前也不打听清楚,王家大小姐当年可是练家子啊。”说着拍拍手。利落的扒了那人的衣服“啧啧,本来长的就不咋地,身材还忒差。”顺手又一摸“咦,还有胸肌……啊”
绑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架床脚上,脚下留着一张字条“胸不大也要爱护呀,周家小姐。”
“……”
(三)
王俞宁从长沙回到郾城的时候已经几天以后了,一路上多多少少知道,郾城开战了。黄岳麓领兵平定张钰林军阀之乱,接着又南下打鬼子去了。就这么几天的功夫,郾城已经是一片火海。
她似乎有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带去长沙了,又有些不懂,和日本人什么关系。
黄岳麓是在一个月之后回到郾城的,王俞宁正在给院里的蔷薇浇水,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染了半片天。
黄岳麓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底晦涩。
王俞宁把他瞧着,握着壶的手,松了松。然后她静静开口“黄长宁,我可是死里逃生,你不抱抱我吗?”
黄岳麓快步上前,一把把王俞宁捞进怀里,紧紧扣住。一滴泪落在她的发丝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黄岳麓从来没有给她说过对不起。
这次倒是一次说了三句。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王俞宁,你以后要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
“好,夫君大人。”
半夜王俞宁醒来的时候,黄岳麓在隔壁的书房打电话,丝丝光从门缝里泄了出来,形成一条细细的黄线。
“那个所谓的小花,何晏的死,我夫人被绑架,你以为是巧合吗。
呵,有心人自以为很了解我啊。你说除了出了内鬼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破绽从一开始就有的,那个谋划他的人可能还不知道,所谓的婢女小花,不过是当年王俞宁闲来无事故意逗他玩的。
“有心人想看我和张钰林斗个鱼死网破,却不知道张钰林根本不堪一击,估计他也没有料到日本鬼子会这么快打入国内腹地。”他握着电话,背靠着书架,气度从容,完全看不出这样的人也会有失态的一天。
王俞宁站在门外瞧了一会儿,回了卧室。
第二日黄岳麓带着王俞宁回了黄家老宅,他看着王俞宁苦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国家被鬼子践踏。”
王俞宁踮起脚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好,我等你回来。”
黄岳麓环住她的腰狠狠的亲了上去。
“长宁,你回来就可以当爸爸了。”王俞宁翘着嘴角轻轻说。
黄岳麓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他不知所措的看着王俞宁,抿了抿唇有些局促,碰了碰她平坦的小腹说好。
一别无期,寒冬的雪化了又下,春绿春去,转眼盛夏。
黄岳麓的信从一个星期一封到半个月一封,到现在几个月一封。
待到深秋,天气转凉,王俞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老妈子说生孩子要注意的事项,却听前厅闹的厉害,小月急冲冲的冲进来说“有将军的消息了,小姐方中队正在前厅呢。”
早就听说鬼子退了这一带,想着黄岳麓也该是回来了。王俞宁翘着嘴角由丫鬟们扶着,方中队见了她,面有愧色。
王俞宁看了看公公婆婆面色哀戚又看了看方中队长,轻轻问“黄岳麓呢?”
没有人回答她,黄岳麓哪去了?
黄岳麓不是答应深秋之前回来吗?
不是说,赢了,吗?
那么,人在哪里?
她一眼就看见边上放着一套黄岳麓的衣服,那件他出发之前他亲自为他穿上的军装,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泥土。
黄岳麓是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能忍受?
“他不是答应我要活着回来吗?”她低着头,眼神空洞。
说完这一句话,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幸好丫头们机灵及时扶住。一看发现王俞宁已经晕了过去。
客厅里顿时乱做一团。
黄岳麓上将,战死沙场,尸骨全无。
茵茵,你父亲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我们了,他,甚至都没有看到你的模样。
王俞宁在深秋的时候带着四岁的女儿去清源山看黄岳麓的时候,天下下着蒙蒙细雨,雾霭沉沉。
王俞宁穿着往日里最喜欢的旗袍,给女儿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带上黄岳麓最喜欢的酒。一路微笑着,像是去赴约。她让女儿陪着黄岳麓说会话,自己静静的站在一边,听着女儿絮絮叨叨。
回了老宅,王俞宁一病不起,黄老夫人叫了好些大夫也不见起色。初冬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天地变色。
“小小姐,你慢着点,可别摔着了。”
“我知道的,奶娘。”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袄子,像个滚动的红枣。无奈的语气像个小大人,让人哭笑不得。
小姑娘跑的很快,脚下一崴摔在地上。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不哭不闹,水汪汪的大眼盯着那个人,嘴巴一撇“爹爹?”
那个人没拿眼睛看她“小娃娃,我不是你爹爹”说着放开她,冲冲离开。
“爹爹,你是我爹爹。”奶娘跑过来的时候就见小人儿在柱子后面转来转去。
“小小姐,你干嘛呢?”
“我在找爹爹,刚才爹爹就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奶娘吓了一跳,一把抱起她“小小姐胡说什么呢,将军他早就……”
小红枣近日总说自己看见爹爹了,王俞宁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
这些话传到黄老夫人耳朵里,她脸色变了变,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王俞宁是在一个雨夜看见他的,黄老夫人病重,天色有些暗,她端着药从梅林岔过去。早些年黄岳麓知道王俞宁懒,总是带她抄小路。没想快到尽头的时候,那身影一怔见了她一怔,拿着袖子遮了脸转身就走。
王俞宁的托盘掉在地上,她的脸色有些白。
“站住!”她厉声呵斥。那身影顿了顿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王俞宁小跑着追了上去,气喘吁吁。“黄岳麓,你站住”
那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垂着头,低声道“夫人可是叫我,我叫长生。”
她和他隔着几仗的距离。月影绰绰。
“呵,长生?狗屁长生,你就是黄岳麓,骗我这么多年,好玩吗?看着我为你难过,你开心吗?是不是觉得自己装死很有意思啊?”
那人沉默着。
“你看着我!”她摸了摸眼角,像个泼妇似的瞪着他。声音尖厉。
那人依旧不动,背对着他。
“黄岳麓,我恨你,我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恨你。”
“啊宁,你认错人了,那是长宁的远房表弟长生,听我病了来瞧瞧我这老婆子!”黄老夫人披着袄子站在门边上,脸色苍白。
“是啊,少夫人,你思虑过重,大少爷已经去了,这的确是长生少爷啊。”
那人终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呵呵长生吗?”王俞宁只是把那背影瞧着,轻轻开口,转身离开。身后灰暗的天空风影摇曳,大雪肆意飞扬。
“啊宁啊,忘了长宁吧。”黄老夫人咳了咳,扶着门框进了房间。
“造化弄人啊。”
静寂的夜,清冷的月。
衬着雪中的王俞宁身影越发单薄。
(四)
王俞宁身子越发不好,神色萎靡,脸色惨白。
平日本就寡淡,而今越发清冷,连黄老夫人来瞧她,她也拒之门外。
也就越晚晚来府上寻她的时候,才见她出门走走。
又一日她和越晚晚去梨园听戏,就听人说“徐警官,你往里请,尊夫人要吃些什么,小的这就送去。”
“不用。”
王俞宁盾着声音看去。心里想着,他没骗她,他叫长生,徐长生。
他的臂弯挽着另一个女子。那个漂亮的周家小姐。
王俞宁的哥哥托了关系准备把妹妹送去国外,王俞宁想了想同意了,黄老夫人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越晚晚约着她一起去看看戏,打发打发时间。
可不想这一看就看出事来,梨园走水也就是一会的功夫,霎时间兵荒马乱。王俞宁被人推搡着挤倒在地,转眼和越晚晚失了联系。烟越来越浓,王俞宁呛的厉害,意识也越发飘忽。王俞宁心里倒是想着,就这样去了也没什么,活着也是混沌度日。
恍惚中,有一个人紧紧的抱住,带着哭腔说“啊宁,你不能死。”
越晚晚看到的就是望着自己手发呆的王俞宁“醒啦,你可吓死我了。”
“明明有烫人的温度啊……晚晚是谁送我来的?”
“这个我也奇怪呢,我被人群挤出来后,没见着你,急的要死,就看见你晕倒在不远处的石柱上”
王俞宁定了去美国的日子,带着女儿黄衫,大抵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走的那天,天很蓝,阳光灿烂。
角落里的他,看着她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身子忍不住颤抖,她牵着红豆平静的走进船舱。
嘴角弯起浅浅的笑,看起来是那样平和。
没有人知道藏在阴影里的人,右眼留下来的眼泪。
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黄岳麓。
民国上将黄岳麓早就在沪江战役中英勇就义。
活下来的是□□*路军徐长生。
所以啊,黄将军遗孀怎么能和*匪掺和在一起呢。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真讨厌这句话,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不管你是黄长宁还是徐长生,这辈子就算不能长相厮守,也要为我好好活着,你,不准死在我前面。知道吗?”
黄岳麓紧紧捏着手上的信纸。他轻轻笑了一声,右眼里的王俞宁依旧是那么漂亮,依旧那么张扬,他轻轻说“我会尽力的,阿宁。”
他张开双手,轻轻抱了抱,想象着王俞宁就在他怀里。
很久以前,黄衫问她“你恨我父亲吗?”
王俞宁想了想“恨过的,可是在他抱着我,哭着叫我不要死的时候,我想我大抵是爱多过恨吧。”
有多爱就有多恨啊。有多恨就有多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