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陈沐川先生的第七封信》王拾壹

1、第一章：饭局1

　　听说我们这辈子会爱上三个人：第一个是你爱他但他不爱你的；第二个是你们彼此相爱但最终没有在一起的；第三个是你们不怎么相爱最终却稀里糊涂过完了一辈子的。很多时候顾南风总是会想：他们的相遇，究竟是爱情，亦或是生命中逃避不开的劫难？
　　顾南风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到达君悦的时候，这座城市俨然已经笼罩在闪烁不定的霓虹之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灯火，她记得，有个人，曾寂静的淹没其中。
　　她曾经最害怕的便是一别以后再无联系，然而曾经也是她，逃避着，斩断与他的所有联系。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她摇摇头，生活从来不会给你机会去回顾过往，今晚这顿饭局决定了公司下半季度的订单来源，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工作跟赚钱更重要。
　　张总的电话又来了一遍，她看了眼时间，知道路上已经耽误了太久，打听到包厢的具体位置就一路赶了过去。
　　君悦酒店在A市已经有了近百年历史，据说属于家族企业，但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中心区能占据这么大片区域，绝对不仅仅是有钱就能办到的。单从这里低调的装饰跟来来往往的政商名流，她就明白，这里昂贵到令人咂舌的价格绝非浪得虚名。偏偏这挥金如土的风格却让她讨厌不起来——走廊上的诗画偏偏让她看到了一丝雅俗共赏的味道，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个包厢名字都出自某句诗文。
　　张总今晚订的包厢叫做“西桨桥头渡”，南北朝《西洲曲》里的一句诗。顾南风的姥姥最爱这首诗，甚至她的名字也来自于里面的一句话：“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知我意，她想，姥姥曾经肯定也曾有个忘不掉的人，只是那人，不知道会不会知道姥姥的心意。
　　推门进去的时候，远远看见上座的那个人，觥筹交错间，她看的并不真切，但那人冷凝的气场，让她感到陌生而又熟悉，突然就觉得狠狠地不舒服。
　　所有人因她匆忙的出现怔愣住，座位上的男人也缓缓抬头——曜石般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什么她没看清，剩下的，则是戏谑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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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开……”
　　“顾南风，你是有多贱……”
　　“顾南风，别逼我动手，别激怒我，否则你要守护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的毁掉。”
　　“别再打扰我，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交集……”
　　“我是叶知夏，他既然不喜欢你，能不能请你别再缠着他……”
　　“顾南风顾南风顾南风顾南风顾南风顾南风顾南风顾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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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四年了，过去了整整四年，那些她以为已然彻底忘记的过往，疯狂的攀爬出来，叫嚣着，要把她包裹着拖入深渊！
　　陈沐川，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遇见你。
　　她在门口呆愣了半晌，还是秦铮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酒杯拉过门口的她，她像是得到了茫茫海域上唯一的浮木，下意识的紧紧攥住——
　　张总见她过来，无视秦铮眼中的不快，献媚般把她推到那人面前：“陈市长，这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顾南风，这次您看中的清城区的规划图就是她主导设计的，小顾，快快快，快跟陈市长打个招呼……”
　　秦铮下意识想把她拉回来，今晚的饭局她本就不愿意过来，要不是今晚饭局决定了公司下半年的订单，加之张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位陈市长跟南风是校友，百般要求下，顾南风推辞不得，否则一般饭局他也是决计不让她过来的。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看她的眼神……让他感觉到深深地压迫，以及，顾南风身上，不可抑止的慌乱。
　　陈沐川微微抬眸望着她，眼中戏谑不见有一丝一毫的消退：怎么，顾南风，刚刚抓紧那人的手，是在跟我示威么？
　　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直到秦铮抓住了她的手臂“南风，到这……”
　　“顾小姐——”座位上的男人忽然开口，沉郁的嗓音仿佛是David Popper指尖下流淌的大提琴声，他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秦铮的话，“设计图着实很让人欣赏，今天能借着饭局见一面，也是我的荣幸了。”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根骨分明。
　　她记得以前她总喜欢勾着他的指尖，听他的声音就能安稳入眠，那时候她那么傻，傻得不自知，傻得以为有些相识是一辈子最大的幸运，殊不知这才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劫难。
　　淡漠的语调把她带回现实，她葱白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反复几次，终于缓缓的也伸出手，带上陌生的面具，用最疏离的声音浅浅说道：“陈市长，你好，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碰到他手掌的那一刻，她的心，没来由的，就那么疼了一下。顾南风，你是有多傻，五年了，他能活的云淡风轻，凭什么偏偏你还会疼！
　　男人笑得更加邪祟，但那笑容却丝毫不到眼里，那眼底如同化不开的墨，除了一尘不染的黑，看不出丝毫情绪。
　　初次见面？顾南风，你不乖，竟然开始跟我撒谎了。
　　“顾小姐似乎有点紧张？”他修长的指尖，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缓缓划过她掌心的纹路，感受她手心里氤氲的湿气，微微划过她的手心“手心出汗了……”
　　她触电般的抽回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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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南风，老实交代，到底偷吃了多少冰激凌?”
　　“没有，只吃了一根……“
　　“说谎！”
　　“谁说我说谎了，一根一根就一根，我只吃了一根！”
　　“每次说谎就会紧张的手心冒汗，还说没有！”
　　陈沐川大学时候辅修过心理学，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那些情绪。
　　她总是输给他，与其是输给他，不如说是……输给那些可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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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出了她的慌张，不经意的笑了：“顾小姐别见外，开个玩笑。”语毕，指尖有意无意敲在桌面上。
　　顾南风记得，他每次想事情，都会有这个改不掉的小习惯。
　　顾南风，不许想，别想！
　　她深吸了口气，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在秦铮的牵引下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他眉心微微一蹙——
　　张总似乎是看出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适时过来圆场：“小顾啊，今天你这过来晚了，无论怎样得给咱们陈市长赔个不是吧。”语毕，往她面前推了杯斟满了的酒杯。
　　她抬眸，望了眼杯子里纯色的酒，回绝道：“不好意思张总，我不会喝酒。”
　　张总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秦铮在一旁干着急，这位张总不是他们部门的，不知道顾南风的习惯，一般情况下公司聚会她都不会参加，哪怕参加她也从不喝酒，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顾南风不会喝酒，也就都不做勉强。
　　他伸手替顾南风挡住“不好意思张总，南风她酒精过敏，这杯酒我替她喝……”
　　“顾小姐——”他浅笑着看着眼前这场闹剧，适时开口，打断了秦铮的话“听张总说顾小姐也是K大的，既是校友一场，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吧。”他故意咬重了“校友”二字，语气里带着自然而然的不可抗拒。
　　顾南风错愕地望向他——这是在，让她喝酒么。
　　果然，他们已经五年没有再见，他又怎么还是当初的，那个陈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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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都不要喝酒。”他浅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那你在的时候呢？”她勾着他的指尖，认真地问道。
　　——“那也不许！”
　　——“陈沐川！”她扯住他的耳朵佯装生气道：“你怎么能这么霸道！”
　　——“霸道吗？”他斜睨了一眼怀中的她，“那——”
　　——“那什么？”
　　——“那以后只有我在的时候许你喝一点。”
　　她咯咯笑倒在他怀里，“为什么呀，陈沐川。”
　　他望着怀里的她，曜石般的眸子里如同闪烁的漫天星辰，没有回答，只扣着她的颈清浅的吻了下去。
　　——只因你醉酒的模样太动人，我哪里忍心让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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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望向眼前的那杯酒，报复地、愤恼地，把它们统统喝了下去！陈沐川，这是你想要的么，那好，我喝就是了！
　　一路从喉咙灼烧到胃里，她被酒精刺激的难受，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伸手想喝杯水缓和一下，不小心却打翻了桌上的红酒。
　　包厢里开了恒温空调，她进来的时候褪了外套，那杯酒不偏不倚全倒在她的白色的亚麻裙上，艳丽的红跟浅浅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面的男人仿佛是在看场无关紧要的笑话，浅尝了一口酒：“顾小姐，这么不小心。”
　　那一瞬间，顾南风放佛成了个跳梁小丑，只有她在回忆里苦苦挣扎，而他却能在他的世界里活得像个赢家。
　　顾南风，你是有多可笑，你又是有多可悲。
　　她慌乱起身，秦峥连忙问道：“南风，没事吧？”
　　她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望向一遍的男人缓缓颔首：“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身后男人，眼中意味不明，紧紧扣住的手指，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好久不见，顾南风。
　　慌乱么？想逃吗？可是顾南风，你妄想。

　　她去洗手间匆忙收拾了自己，等再出来，包厢里只剩下了秦峥一个人。
　　见她进来，秦峥下意识走了过去，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狐疑地问道：“怎么大家都不在了？”
　　秦峥帮她拿起桌上的外套，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刚出去陈市长接了通电话，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匆匆就离开了。”
　　能让陈沐川着急，她嘲讽地笑了笑，恐怕也只有叶知夏一个人了吧。
　　秦峥见她发呆，拍了拍她的肩，领着她往电梯口走去：“走了，送你回家。”
　　她忽然想到陈沐川今天看她的眼神，依照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的。她转过身来问秦峥：“那合同呢？”
　　秦峥虽然发现了她今晚的不对劲，但还是给她解开了疑惑“陈市长说合同不急，下次挑时间再聚。”
　　她没有说话，脑海中思绪万千，只是一昧看着缓缓下降的电梯数字。一瞬间，两人纷纷噤声，快到负一层的时候，秦峥忽然问她：
　　“南风，你是不是认识陈市长？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很熟悉。”
　　她回头望着他，正在想怎么回答，电梯“叮——”响了起来，顾南风缓缓舒了一口气，微笑道：“走吧。”
　　秦峥自觉结束了这个话题，领着她往停车场内走去，快到车旁的时候，秦峥把顾南风的外套缓缓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微微向后瑟缩，想逃开这一小小的桎梏。
　　四下无人，停车场安静地出奇，秦峥给她微微撩起滑落的长发“南风，之前我跟你说的事，你真的不要再考虑吗？”
　　顾南风抬头望着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幕场景：“顾南风，站在我身边，你真的不要好好考虑的吗？”那时候的她，还傻的以为全世界都在眷顾自己，直到最后才明白，在那些人的眼里，自己只是个有价值的笑话罢了。
　　秦峥期待的眼神还在望着她，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身躯微微俯下，一点点凑近过来。
　　她转过脸想要回避开，突然，身后的一束刺眼的灯光忽然照射过来！
　　秦峥惊得抬起头，她转过身，顺着刺眼的灯光看了过去。
　　车内的人发动汽车，忽然加大了马力，叫嚣着从他们身边驶过，她虽然看不清车内的人，但那个张扬的车牌号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秦峥一头雾水地看着扬尘而去的汽车，有些懊恼，搭着她的肩说到“不逼你了，先送你回去。”
　　她还被刚刚的事吓得不轻，冷静下来后看向秦峥的眼神不禁坚定了几分：“秦峥，我上次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不合适。”说完，拂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秦峥的眼神里忽然浸了几分失落，“那我先送你回家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方便。”说完，想拉她上车。
　　她笑着拒绝：“我朋友要来接我了，不麻烦你了。”她心里的嘲讽忽然又多了几分，多可悲，哪有知道她回来了的朋友呢。
　　拒绝了秦峥她一个人往出口走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出口旁边的那辆车里，微微亮起来的手机灯光。
　　“知夏，好点了吗？我跟萧然说过了，他马上过去，我随后到。”
　　挂了手机，面色微凝，沉寂的眼神盯着面前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
　　怎么，顾南风，打断了你的好事了是么？
　　顾南风望向街边的灯光，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喝完酒的过敏反应渐渐显现，手臂上出现了一小片红疙瘩，她走向旁边的药店，拿了一盒常吃的过敏药。
　　车里，男人的手边也放了一瓶一样的过敏药。
　　顾南风，好久不见；
　　顾南风，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