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微》客子流年

2、第 2 章

　　柳梢淡淡鹅黄染，波面澄澄鸭绿添，及时膏雨细廉纤。
　　都城春色在绵绵细雨中晕染开来，石阶青苔，春草新绿，庭前迎春花抽出一抹嫩黄，细密的雨丝在油纸伞面上溅开，女儿家的裙摆走动时犹如初绽的花。
　　“大姑娘回来了。”有侍女上前服侍她更衣，见到姑娘笑意舒展，与身侧的小婢子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
　　刚收拾完，大丫鬟萱草也换了衣裳进来，一边将手炉递给姑娘，一边轻声道：“糕点已经差丫头送去给二少爷和三姑娘了，太太在老太太屋里，东西也收到了，说姑娘有孝心了，请姑娘晚些过去用饭。”
　　“好。”抱着暖炉的少女容颜清丽，眉眼间是闺阁女儿少有的英气，本该如其名“南霜”一般清冷难近，可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又添了几分娇气。
　　丫鬟们做完事，悄悄退了下去。

　　“蓉儿姐姐，姑娘是从赵府回来的吧，你说老太太唤姑娘过去是不是为了和赵家的亲事。”小婢子沉不住气，才出了屋子便忍不住叽叽喳喳道，“听说赵家公子不仅品行出众，人也长得风神俊朗，蓉儿姐姐你见过吗？”
　　“没有，不过听萱草姐姐说是极好的人，要不是国丧耽搁了，姑娘早该出阁了。”蓉儿低声道，转过花廊，却是叫眼前人吓得“呀”的一声惊呼出声。
　　待蓉儿看清那人，张口便斥道：“谷青你不去做事，在这里做甚，还当自己是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不成！”
　　那名唤“谷青”的丫头年岁颇长，灰扑扑的佝偻着身子，盯着内院的目光阴沉沉的，听到训斥就自顾自的低头去了。
　　小婢子只觉得这人古怪的紧，蓉儿却不依不饶：“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放这背主的奴才溜到这来，她本是先头那位留下来的，亏得太太发慈恩才让她继续在姑娘身边伺候。她竟敢排挤太太赏的萱草姐姐，还一再挑拨是非带累着姑娘做出些荒唐事，气得老爷都称姑娘悖逆，险些要打死姑娘。幸亏姑娘醒悟赶了她去，报应不爽她病一场竟哑了，姑娘慈善，咱院里才留了她做下等仆妇给了条生路。以后可别再让她在姑娘面前碍眼了。”
　　蓉儿是不想姑娘再想起谷青的，毕竟姑娘心软，谷青又是姑娘生母留下的旧人，她好不容易得萱草姑娘青眼，若谷青上去了，只怕萱草姑娘都自顾不暇了。

　　到了晚饭时候，椿萱堂里其乐融融。
　　“见过祖母、母亲。”少女笑盈盈得向众人见礼，环佩叮当，又向弟妹嗔道，“还是二弟和三妹妹来得早，倒是我这个做长姐的惫懒了，祖母和母亲可不要见怪。”
　　穆家老太太只是笑，太太却是一把将南霜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玩笑道：“我的儿，自家哪有那么多规矩，他们比你小，自该敬着你这长姐，来得早些。”
　　那模样，竟是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女还要亲些。
　　“就知道祖母和母亲疼我。”南霜抱着太太的胳膊撒娇，又问一旁的弟妹，“今儿出门想着二弟与三妹妹爱吃周记的糕点和蜜饯，还和你们胃口吗，城东苏工坊的纸鸢最是漂亮，想着春来讨个趣，妹妹可还喜欢。”
　　二少爷道了谢，三姑娘也笑了笑：“谢谢大姐姐，我很喜欢。”
　　“那就好，他家钗环也做得别致，妹妹喜欢改日我陪你一起去挑挑。”全然是对弟妹关怀备至的长姐模样。
　　“你三妹还小，倒是你婚事将近，回来细细挑拣些，我和老太太与你添妆才是。”太太饮了口茶，笑道。
　　南霜闻言羞得埋头搅弄着手上的帕子，穆家老太太见状亦笑道：“霜儿到底是要出阁的人了，果真是懂事了。你们兄弟姊妹和睦是再好不过的，不像前些年……”
　　“哎呀，祖母！”南霜嗔怪道，“您怎么还翻旧账呢，我那时年纪小才混账了些嘛，如今不是都改了，您还不许孙女悔过自新的呀。”
　　“依你依你！”穆家老太太让她逗得开怀大笑，太太也是跟着笑。
　　饭罢，众人又陪着老太太坐了会儿，穆家老爷回来后，太太便告辞去了，没多会儿小辈也散了。
　　“那三妹妹慢些，我就不送你了。”南霜让萱草扶着手，袅袅娜娜的站在琉璃灯下，直衬得容色逼人，语气虽谦和，却仍是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傲慢。
　　“不敢劳烦大姐姐。”三姑娘垂眼行了礼，目送大姑娘离开。
　　“看什么呢，我送你回去。”二少爷掀帘出来时就看见愣生生站着的妹妹。
　　兄妹二人慢慢走进夜色中。
　　“哥哥，大姐姐怎么就成如今这样了呢？”换作几年前，这一团和气的场面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初见时那个面若冰霜的大姐姐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令整个穆家芒刺在背。
　　“她也算聪明，能装疯卖傻说自己想通了，不然就等着被父亲放弃，毁掉穆赵两家的婚约了。”二少爷嗤笑道，言语间满是不屑，“原以为她真是个孤傲清高的，可为了苟活也是能阿谀奉承，伏低做小。你若受气不必给她脸面，反正她为了嫁入赵家，什么都会忍下。”
　　三姑娘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一样的，若说以前的大姐姐是冷若冰霜的傲，而如今的她，却莫名透着股骄横傲慢。
　　"小姑娘家家的思虑怎这样重。"他敲了敲妹妹的头，温和宽慰道，"她不日就要出嫁，有她和赵家做垫脚石，有我和父亲护着，你以后嫁得绝不会比她差。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这根心头刺拔了，咱们一家都会舒心的。"
　　三姑娘笑笑，也是，等大姐姐出阁，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等恩科过了，寄文的婚事便当真要办了。”赵家太太取下头上的花钗搁到妆奁里，侍女听着主母叹了口气，乖觉的退下。
　　“是，之前国丧耽搁了，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尽早准备吧。”赵家老爷倒是淡淡的。
　　“你……唉，要我说以咱们寄文的人品才貌，娶个什么样的正头娘子娶不到，偏你，当初要因为救命之恩订下那姑娘。”赵家太太终是忍不住扭头嗔道，顺手将木梳砸了过去。
　　赵家老爷接了个正着，无奈上前替夫人梳理着长发，劝道：“当初是人家母女救下了寄文，不然你儿子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了，她母亲又走得凄惨，临终只这一个女儿托付，难不成咱们要做不仁不义之人，叫人戳着脊梁骨骂。再说寄文自己也是愿意的，你就少说些吧。”
　　“她生母本就是个商贾之女，自己非往绝路上走，落下这么个女儿，还不得任人摆布。”到底自己理亏，赵家太太也不免唏嘘，“南霜那孩子让她教养成个石头疙瘩，不怪穆家妹妹不疼南霜，换哪家长辈都喜欢不起来。你说三年前准备婚事的时候，我想着她生母都从族谱除名了，她一个没名没份的庶女，嫁进来给寄文做妾也可，不然婚约便罢了。若要她记到穆家妹妹名下，称穆家妹妹母亲，她定是不肯的。也是怪了，这病一场好了，人竟通透了，还真给穆家妹妹跪地奉茶记了嫡女，我也只能认下这门婚事。这几年眼瞧着她性子也改了，要不啊，我是真真不愿寄文娶这么个娘子回来。”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恩科将近，轻重缓急夫人该分清才是，此时万不能分寄文的心。”
　　赵家太太闻言住了口，又唤人去给还在温书的儿子送补汤。

　　月值中天，勾栏瓦肆，胡姬翩然起舞，银铃轻快，鼓点密集，绚丽的裙带交织，有如烟霞。女子把酒临风，醉眼朦胧，舞姬跌入怀中，讨要赏钱。
　　她睁了眼，却只是戏谑的看着怀中人红了脸，舞姬娇笑着要拔她束发的银簪，她随手一摸，却叹道：“旁的便赠美人了，可偏巧此簪有名，名唤南霜，暂时不能给你。”
　　歌舞依旧，酒樽空，人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