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主偏要与我灵修》玄楼重霄

5、长垣血尸（四）

　　祁晏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或许是因那血尸勾起了久远的记忆，他被旧梦缠了许久，等终于挣扎着冲破了梦魇，已是一身的冷汗。祁晏神思恍惚地撑起身子，外头风雪依旧，屋里混沌着，也辨不清自己睡到了几时，他腿脚一动，忽然察觉脚底下热呼呼的，掀开被子，便发现脚边不知被谁塞了个暖炉。

　　祁晏嘴角上扬，一脸阴霾就这样被浅浅的笑意给冲散了。

　　“师兄可是起来了？”概是听到屋里的动静，门外候着的侍童扬声问道。

　　祁晏随手披上一件鹤氅，打开房门，就见那小侍童哆哆嗦嗦地在门口搓手，似乎冻了一会儿了，嘴唇都有些发白。祁晏刚想把人让进来，但后者惶惶急急的，不等他开口，就慌忙道：“阿晏师兄你总算醒了！少、少宗主可能出事了！”

　　“出事？”祁晏皱眉：“出什么事？”

　　“早上夫人刚走没多久，竟是又来了一个自称顾氏弟子的人，说的话跟之前那个顾氏弟子一模一样，还说自己才是如假包换的，咱们夫人怕是被妖人给诓骗了！”小侍童急得吐字如倒豆子，说话间盗了一头的汗：“少宗主本是来找师兄你，可你又怎的都叫不醒，没有办法，少宗主就带了几个弟子随那顾氏弟子寻夫人去了，可这都过了三个多时辰了，还没回来……”

　　“怎么会叫不醒我？”祁晏心中诧异，却也没指望这小侍童能答出什么所以然，冒着风雪便往外冲，庭中积雪很深，祁晏却如履平地般，没几步就把小侍童落在了后头：“可有派人去找？”

　　“子非师兄带人去找了，城里城外都寻遍了，也是没见……”小侍童扯着嗓子大喊，像个小企鹅似的一脚深一脚浅的努力撵上来，小脸都涨红了，可惜他的阿晏师兄此刻已无心体量他人，一张脸素得骇人。

　　“回来的人呢？”

　　“人、人在……前……前……”小侍童被祁晏的气势煞到，嘴巴拌蒜，舌头也打了结，不等他“前”出个所以然，他的阿晏师兄早就掀起一层雪尘，飞身而去了。

　　“前庭……”小侍童瘪着嘴喃喃，伸手抽了自己嘴巴两下，又是吭哧吭哧地追了上去。

　　草堂前庭此刻灯火通明，祁氏大弟子冉子非与诸弟子正商讨着再去什么地方寻人，见祁晏冒雪赶来，立即纷纷围了上去，冉子非挑着一盏油纸灯，映出了一脸的汗：“阿晏，你总算是醒了！”

　　“可有人向重华派传信，确认夫人去向？”

　　“放心，早已安排。”

　　祁晏点点头：“子非师兄，此事蹊跷，你带一半人手暂且留下，把守草堂，其他人随我再去找一遍。”说罢，他利落拔剑，只见得银光乍泄，几滴血珠子跟着甩向半空，继而凝聚成一只红色灵雀。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众人别说看清剑锋了，就连是谁流了血都还没反应过来，而那只小雀鸟已经振翅飞向风雪深处了。

　　“快、快、快！跟上阿晏师兄！”根本来不及细想，大家紧着赶上身法如电的祁晏，一行人飞身往城外郊野追去。

　　大雪天晚来风急，他们步履又飞快，自然那寒风就更加冷硬如刀，雪片撞在脸上，都好像被暗器剐过一般刺痛，不消片刻，众人便有些吃不消了，但奈何跑在前头的阿晏师兄像个硬石头似的刀枪不入，谁也不敢多说一句怂话，只得龇牙咧嘴，迎风流泪，暗暗叫苦……

　　“哎——”不知是哪个拖后腿的绊了一跤，扑通摔在雪地上，众弟子也跟着一声“唉”，心想是哪个倒霉鬼第一个挨阿晏的胖揍，偏偏这时，那位摔疼了，叫喊还百转千回起来，“哎哎哎”的“哎”个没完。

　　“哎你个大头鬼啊！”又不知是谁喊出众人心里的吐槽。

　　“有人！这雪地里有人啊！”

　　有人？！

　　这下，所有人都惊了，呼哧带喘地围了上去，一盏盏油纸灯往中间一聚，果然这位“狗吃屎”的师弟屁股底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人，再仔细一看，这些人还个儿顶个儿的眼熟。

　　“这不是……”

　　“这是跟着少宗主的那些人啊！”

　　“快快快！扶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蹲下，从雪地里往外刨人，一边刨还一边数着，等把一个个师兄弟都扶起身来，竟然是一个不少，就是早些时候跟着祁长风出去的那一批弟子。

　　祁晏逐个试过内息，发现这些人并没什么内伤，身体也尚未冻僵，反而气息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

　　祁晏随便捡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脸，又唤了几声，后者却只顾昏睡，甚至还小声地打起了呼噜……

　　“阿晏师兄，这是……”

　　祁晏抬头，见由他心头血化成的红雀还在往前飞，心中便愈发急躁。他安排几人先把这些昏睡的弟子拖回去，自己则带着其余人继续追。他们从城郊一路追到洛水，见那红雀又掠过水面飞远，只得也改走水路，可沿着洛水行舟许久，红雀依然不见有停下的迹象，眼见着他们就要追到洛水汇入西海的入海口，隐隐可眺望到远处的海面上萦着一层厚厚的黑气。

　　“阿晏师兄，前面可就是妖祟之海了，还追吗？”一位祁氏弟子忍不住提醒道。

　　西海素来是妖祟匿藏之处，据说是上古时期，共工氏撞断天柱不周山后，天塌地陷，天河之水倾入人界，才形成这灵气涌动的西海。而千百年来，西海生灵吸纳灵气渐渐生出灵力，却心智混沌，在这片水域恣意横行，最终堕入妖道。他们祁氏一脉便是世世代代与这西海妖祟为战，守护着整片西洲土地的安宁。

　　十六年前，祁老宗主率旧部众深入西海腹地，斩杀了妖君后，虽说祁氏一门伤亡惨重，但也换取了西洲整整十六年的太平。这些年，以洛水的入海口为界，鲜有妖祟敢越界作乱，祁氏一门这些年也得以休养生息，如今正是新老门人更迭之际，门下的众多弟子，其实多是未经历过十六年前那场恶战的年轻修士，他们虽也跟着祁宗主除祟过不少次，但多多少少也觊觎着这片神秘的海域，不敢冒然深入。

　　小红雀被拦在结界内，扑腾叫闹了一会儿，忽然猛地闷头一冲，竟然撞破了结界，飞向妖祟之海去了。

　　“这……莫非少宗主是被妖祟掳走了？！”

　　“这结界怎会拦不住西海妖物？你们看这结界完好，并无被破坏的痕迹啊！”

　　扁舟已行至结界处，结界之外，海面波涛暗涌，黑雾氤氲，甚是骇人，众人面面相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双双拿不定主意的眼睛，纷纷望向祁晏。

　　祁晏抬手摸向结界，灵力织就的屏障如同被掷入细石的湖面一般，在他指尖下皱起一波涟漪，粼纹荡开，宛如清风吹散星尘。祁晏脚下的轻舟缓缓前行，他整个人便沐浴在这灵光璀璨中，被结界温柔地放行了。

　　众人愣怔片刻，只得也硬着头皮御舟跟上，但船头撞上结界，却好像触礁一般被顶了回来。

　　“阿晏师兄！我们过不去啊！”

　　“祁老宗主亲自布的结界，怕只有祁氏血脉可通行，我有血契护体，自然可冲破结界，但你们不成。”祁晏回转身子，浑身萦绕在迷蒙的雾气中，脸色肃然，清冽的双眸中蓄着一股决意：“结界无损，想必少宗主是自愿离开的，那便——”祁晏眸光一沉：“更凶险了。”

　　虽无实证，但祁晏心中隐隐有种不安：若单纯只是妖祟倒好对付，怕就怕那妖祟效人，生了腌臜算计之心！

　　*
　　墨云低垂着压向无垠海面，狂风呼啸中，一艘画舫游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

　　船身飘摇着，赭衣男子死死抓住桅杆才勉强保持平衡，但他面前的白衣少年却只手将一柄长剑杵在船板上便站得笔直，少年发丝凌乱飞舞，表情却如磐石般坚毅，明明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眸光却冷如凶煞，死死凝望着怒海深处。

　　“海上风浪太大，祁少宗主还是去船厢里歇息一下吧！若真是感了风寒，在下也无法祁向夫人交代啊！”男子抱紧桅杆，逆着风顾不上形象地狂吼。

　　少年却一脸平静道：“这话还是等救出我母亲再说吧。”

　　他们在这片海域已行驶了许久，好几次眼看着便要追上前面的妖舟，可偏偏一个风浪打过来，又把他们往后推了老远，如此这般，总是与那前面的船若即若离着，让人好不烦躁！

　　“少宗主，你且喝点姜茶，暖暖身子也好。”船厢里又出来一人，此人身着祁门弟子的白色长袍，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好生劝道：“求救信号发出去有些时候了，草堂的援手想必马上就赶到，假冒顾氏掳走夫人的那妖祟，绝不会轻易得逞！”

　　“给他喝吧。”祁长风瞥了一眼身侧衣袍翻飞的顾氏信使，这人瘦弱地似乎分分钟就能被这海上的狂风吹跑了，心中甚是气恼，顾及身份才隐而不发。

　　仙宗第一大派竟就派这样一个文弱修士来洛洲城接人，除了能变幻出这艘中看不中用的画舫游船，关键时刻，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上！

　　祁长风一想到母亲或许还被妖祟幻化的顾姓人蒙在鼓里，便更愠恼一分，手心紧紧攥着剑柄，若缺剑感应到主人的怒意，剑身嗡鸣，萦起幽幽寒光。

　　啾——啾啾——

　　风声间，忽然夹杂着婉转的鸟鸣，祁长风微微愣怔，却见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他侧目寻觅着，只见那滚滚重云中，一抹嫣红的影子一闪而过，继而，一只叽叽喳喳的红雀落在了船舷上，它似是在狂风中飞翔了许久，此刻终于找到栖身之处，开始梳理起羽毛来。

　　祁长风心中一荡，绷了许久的弦顷刻松懈下来，他向那红雀走去，小雀鸟也歪头盯着他看，继而一个振翅，朝他飞来。

　　就在这时，船身猛一摇晃，一只巨浪啪地拍在船身上，腥膻的海水溅上船板，继而从那浓黑的水面下，骤然钻出一只巨大触角，狠狠抽中那振翅的红雀，瞬息间便将那可怜的小鸟卷入黑海中。